第 112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7266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一連六天沒見顧瑾玉,張等晴也不肯,成天摁著他休養。

兩人雖分開多年,現在又年歲差距拉大,性情卻還如少時一樣毫無芥蒂,待一塊就有說不完的話。

回望幾遭,雖然一個在國都世家,一個在江湖名門,都在安全的強權地方,日子卻著實不如顛沛的賣貨郎生活快活,隻憾當初因緣種種,各自少時無依,擔不了對方成長時的苦。

顧小燈的病不見起色,每天睡的時間長,幾乎一醒就看見張等晴老鷹似的守在一旁,時常拿著手冊或記或翻。

顧瑾玉不時就跑來吃閉門羹,顧小燈一面也沒見,既氣他又知道他忙碌,花燼捎來情書,他就畫個怒容的小狗頭回去,顧瑾玉便畫了一隻搖動的狗尾巴回來。

不過幾天沒見,狗尾巴小畫一遝。

南境那邊也有送信來,是吳嗔送來的消息,他從千山出來後留在南境調查了一番巫蠱,眼下他傳信回來,預計下個月就來找他和顧瑾玉。

張等晴不時總摸摸他的腦袋,叨咕叨:“好好休養,病氣消消,等你好起來,我帶你去玩,離這是非地遠點。”

顧小燈點點頭,看向張等晴的眼神滿是孺慕:“哥,你不會忙嗎?”

他知道顧瑾玉和顧平瀚在是非地裡,張等晴也不例外。

張等晴正色:“你回來了,我最想忙活的就是讓你開心。”

顧小燈咳嗽起來,他的病好得慢,不耽誤他開心:“我也希望哥高高興興的。”

“哼。”張等晴捏他臉佯裝生氣,“高興什麼,白菜都給拱了!”

“我是豬。”

“你確定?那你去拱個彆的小白菜給我看看。”

顧小燈笑了好一會,嘿嘿問道:“哥,我有嫂子嗎?”

“哪有,都被神醫穀耽誤了。”張等晴指自己的臉,“你看哥這包青天一樣的臉,直接阻斷桃花運,大好青春都交付江湖了。”

顧小燈放聲讚美:“你這分明是清天明月大帥臉,正是意氣風發英雄時,有的是人喜歡你。”

張等晴樂了一陣:“馬屁精。”

顧小燈瞅了他一會:“哥,你和世子哥關係好嗎?”

“一般。”張等晴眼裡閃過波動,有些不自然,“我很久沒聽過彆人叫他世子了。他哪門的世子,顧氏的王位早讓顧瑾玉摘了,他哪裡還是當初那個萬眾矚目的世子,早不是了。”

他摸摸顧小燈的頭:“我的小燈,被歲月留在原地了。”

“順其自然就是。”顧小燈心寬,伸手拍拍倚靠著的床板,“哥,這是平瀚哥特意留給你的房間嗎?屋裡的東西都是頂頂好的,和顧家人節儉樸實的習慣大相反,跟蘇家不遑多讓了。”

張等晴的關注點在他最後一句,心裡多想了不少,他這弟弟當初必然與姓蘇的交從甚密,才下意識就以蘇氏榮華為比較標準,想他病情難以好轉,焉知不是因為那日聽得了蘇明雅的死訊,鬱結難消。

“哥?你想什麼嘞,一臉沉痛。”

張等晴回神:“在想顧平瀚定是離了顧家太久?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習慣大變樣了。”

顧小燈忍住了笑聲,好奇心湧起,問起了他和顧平瀚這些年的交際和相處。

“煩。”

張等晴一言以蔽之。

他帶著微妙且多變的神色談起這麼個甩不開的人,他們兩人這些年的交集幾乎便是西南江湖變化的縮影。

“我最煩的是他二年前沾上了煙癮,很煩,能治,但是相當之煩。在那之前,顧平瀚這個人我就看不順眼,在那之後更是……無法直視。”

張等晴說著揉揉眉心,腦袋上好像飄著一塊旋轉個不停的烏雲,可見陰影不淺。

“那一年也是千機樓急劇擴張的時候,那邪派推出一個年幼的新藥人,號稱聖子,解決了臨川下遊十幾個山村的鼠疫,把那些村民教化成忠貞不二的信眾。”

顧小燈臉上的梨渦一瞬消失,臉色變得蒼白。

張等晴立即警覺:“小燈,怎麼了?”

顧小燈發白的手抓住了床板,使勁搖了搖它,像是確認牢固:“沒什麼,就是、就是之前在千山裡,我好像記起了一些七歲前的記憶。”

張等晴的臉也蒼白了,失神片刻才問他:“那你,能記起那時候的爹和我嗎?”

顧小燈搖頭,張等晴便問他是否想知道,他仍是搖頭:“……無非是煉製成藥人的過程和細節。當初爹帶著我們東躲西藏,無非也是在躲他們。哥,那新藥人有多年幼?”

“很小。據見過的狂熱信眾說,聖子是聖童,隻怕……比你當年還小。”

顧小燈愈發感到瘮人,腦海裡下起一場幻覺中的血雨,骨頭縫裡都覺得冷,身體又發著低燒,一時渾身哆嗦,發梢亦在抖。

沒過多久,他的低燒成了高燒,昏沉蜷在被窩裡,眼皮上淌過一滴熱汗,夢裡就覺有一缸血水的恐懼。

他被零星的記憶魘住了。

恍惚永遠徘徊在稚齡,他的身體不是人身,而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水。

他的水流出去,其他的水又流進來。

顧小燈冷汗潺潺,夢裡不知道溺了多久,腦海深處的另一股記憶掙紮著脫穎而出——隆冬十二月的白湧山,風雪馬蹄,嚎啕不絕。

野獸一樣的哭聲在那天晚上響了一夜。

顧小燈心神劇震,猝然鑽出了血水,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顧瑾玉的臉。

顧小燈迷糊地看著他,口齒卻意外地清晰:“顧瑾玉,你帶我離開白湧山的那夜哭得好吵啊……吵得我沒辦法,隻好醒過來哄你了。”

顧瑾玉雙眼瞳孔血紅,隨之而來的是瘋瘋癲癲的猛烈親吻。

顧小燈剩下的囫圇話就全被吞去了。

守在一旁的張等晴臉色黑紅交加,氣得半死,更是被窘得要命,怒視了一會,見自家小白菜終於退燒,病情總算好轉,才拂袖背手,急匆匆地衝出房間。

顧平瀚緊跟著閃出來,肩並肩地走

著,臉色也有些不自然,沒忍住看了一眼張等晴。

“……把你腦子裡的東西給我掏乾淨。”

“我沒有想。真的沒想。兩年十月十九日前冒犯你的事我一點也沒有想。”

“……我真的想砍了你們兩個姓顧的。”

*

顧小燈的分居大業中道崩殂了。

顧瑾玉虎口拔牙,趁著張等晴不在,一見顧小燈身體好轉,就火速揣著人跑了。

待張等晴回來,發現小白菜連根拔起被拱走,氣得掉頭回去又揍了顧平瀚一頓。

顧瑾玉使出了最快的輕功,抱著粽子顧小燈飛簷走壁狂奔,在將軍府裡衣角翻飛地跑出亡命徒的架勢,很快又成了下屬們口語以及手語中的趣事大賞。

顧小燈暈乎半晌,等他停下來才鑽出腦袋,振振有詞:“定北王搶豬了!”

“小豬,小烏龜,小燈,全部通通是我的。”

顧瑾玉胸膛起伏不定地抱著顧小燈,他住的地方和張等晴的簡直就是天壤之彆,睡覺的地方是簡陋樸實的地榻,他把顧小燈抱到那坐下,剝走被子,把他托到腿上抱了個嚴實,眼睛裡的血紅色才褪去。

顧小燈聽到他的心跳聲,安心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

夢魘在他面前都不敢張牙舞爪了。

“小燈親我。”

“打你還差不多。”

“小燈打我,用力打我。”

“……”

“罵我也好,使勁罵我。”

“你滾,我要我哥,不要你,你這撒謊精。”

顧小燈打起精神碎碎念,痛斥他的累累騙人圈套,顧瑾玉供認不諱,取了之前那止咬器塞顧小燈手裡,面熱心燙地哄他。

“我做錯了,以前錯的不少,所以你要多多和我算賬,應該要凶狠地懲罰我。像這樣,親手給我戴上它,而後像從前懲罰小配一樣懲罰我。”

顧小燈的掌心熱得厲害。

偏生顧瑾玉那張嘴,癲起來什麼話都說,沒頭沒腦。

“你給了我名分的,我是你不聽話的人,即便如此你也要收留我。你要教我怎麼聽話,要熬鷹一樣熬我,訓狗一樣訓我,直到我聽話得像你的愛犬,是比你的愛犬更聽話,才能讓你更喜愛……”

顧小燈趕緊將止咬器戴上他的臉,製止住他的話。

然而他與其說是“訓”,不如說是“喂”。

顧瑾玉大概是喂不飽的。

*

顧小燈之後就不再在張等晴的房間過夜,白天跑去找張等晴,夜裡被顧瑾玉黑狼叼狐崽一樣團著,顧瑾玉黏糊得像一大塊粘牙的麥芽糖。

休養了半個月,吳嗔如約而至,俗世仙人似的,跑來找他們兩個小友了。

讓顧小燈出乎意料的是,吳嗔還有個同伴而來的青年。

吳嗔指指那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青年,和顧小燈說道:“小公子,我快到西境時遇到的他,他說是你的朋友,也是從南安城裡出來,說一心隻想來找你,我索性就帶他一塊進來了,你真認識他嗎?他叫蘇小鳶。”

顧小燈當然認識,一見蘇小鳶來就嚇了一大跳。他在南安城時見過他,葛東晨打斷了蘇小鳶雙腿,不幸中的萬幸是關雲霽的庶弟關雲翔念著和他當年的同窗之情,使了老勁保他,才不至於讓他被葛東晨弄死。

顧小燈以為他會繼續留在關雲翔那裡養傷,至少也該待到傷情好轉,才能跑到彆的地方。

他朝蘇小鳶快步而去,沒打照面就先問:“小鳶!你還好嗎?傷筋動骨傷不好愈合的,你怎麼千裡迢迢跑來了……”

話未儘,他對上了一雙無限歡愉,略微傷情的眼睛。

他叫他:“山卿哥。”

顧小燈看著眼前毫無破綻的蘇小鳶的臉,好一會才應聲:“……你怎麼來了?”

“蘇小鳶”靦腆地笑著,一點點挪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山卿哥,我還是想跟著你。”

“蘇家,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你要想好。你和我身份不一樣,我是江湖人。”顧小燈揣在袖子裡的指尖抖了抖,“你是長洛……長洛人。”

“蘇小鳶”說:“想好的。”

顧小燈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