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6012 字 6個月前

葛東晨的聲音像是未知沼澤上空的瘴氣,層層疊疊地侵襲而來。

顧小燈在驚悸中反而頭腦清明,騰出手用力推開了車門,隻聽砰的一聲,半邊門甚至砸到了來人。

葛東晨低頭鑽進馬車裡,半邊臉微紅,但衣冠楚楚毫無狼狽勢態,恍若來巡視領地。馬車裡彌漫著苦藥和血腥氣,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捋過微褶的袖口,才抬眼看向對面。

顧小燈小小的,抱著比他高大許多的昏沉的顧瑾玉,雙手緊緊地環著顧瑾玉弓起來的脊背,像小狐狸奮力叼住大狼狗。他那雙極勾魂攝魄的漂亮眼睛罕見地泛著血絲,眼下也掛著一雙黑眼圈,一束黑緞的長馬尾被割斷了明顯一截,曲折地散在後頸。

葛東晨看著他鬢邊都沾了顧瑾玉的些許血痕,晴光若雪的膚,明亮銳利的眼,血墨暈染的臉,冷豔得像罌粟。

“你想怎麼樣。”

顧小燈出乎意料的冷靜。

許久未見,葛東晨想對他揚起一貫以之的笑,臉上的面具卻失靈了。

“我想要你放開他。”

太礙眼了。顧瑾玉再貼他一瞬,葛東晨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維持平靜的假象。

顧小燈呼出一口濁氣,小心又吃力地慢慢把顧瑾玉放到大腿上枕好,一隻手托著他下頜,慢慢地擦拭他臉上的血跡。

更礙眼了。

外面還有金戈爭鳴聲,顧小燈的心臟因疲憊不堪而搏動飛快:“顧瑾玉這兩天的異常……是你指使的?”

葛東晨的瞳孔倒映著他低垂的腦袋:“對。我讓蠱母催動的控死蠱,你治不了,他現在在幻覺裡,你再叫也叫不醒。”

“什麼樣的幻覺?”

“鎖在顧家禁閉塔裡的幻覺。”

顧小燈愣住,心臟有種炸開的爆裂,他怔怔地看著腿上的顧瑾玉,他緊閉雙眼,昏迷地很安靜,安靜得像一具屍體。他這才明白顧瑾玉怎麼認不出自己,又五感封閉。

原來是困在那座不見天日的籠子裡啊。

顧小燈很想把他帶出來,終於抬眼看向葛東晨:“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森卿?葛東晨,你沒有按照長洛旨意前往南境,繞道來這裡,到底想怎樣?”

葛東晨迎著他的目光緩慢地眨過眼:“來看看你。”

顧小燈唇角提了提,低頭擦拭顧瑾玉眼角滲出的血珠:“可我不想看到你。葛東晨,你直說好了,森卿現在這個樣子,你們控製折磨他,又要他自戕,你跑來是要對他補一刀,還是有彆的所圖?你說吧。”

葛東晨擠出了短促的一笑,夜色爬上他束緊的衣領,也捎來了趕到馬車外的葛東月,葛東晨餘光知道她在命令他快點,他也不想再多看眼前黏在一塊的兩人。

“我想要你跟我走。”葛東晨輕笑著向前探,壓著翻湧的惡意,“小燈,現在顧瑾玉保不了你了,不過你可以保他。如果你肯自願跟我走,我便讓蠱母停止催動那尾控死蠱,若是不肯跟我走,我便請蠱母讓顧瑾玉看不到初九的太陽

。”

他當然是在詐他。

過了兩夜上弦月,蠱母的遠程控製力又會下降回去,他要趕在太陽升起之前,帶走眼前這個體質特殊的變數。

他當然也能在這時候殺了顧瑾玉。

隻是殺時痛快,遠在千裡之外的蘇氏瞬間沒了掣肘,一族為大起來,他背後的葛家和南境遺族就不痛快了。

他來帶他走,本不需要顧小燈自不自願,總歸都是脅迫。

隻是他偏要惡劣地逼一逼,試一試。

“我不信你的話,除非你證明給我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顧小燈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你現在就讓那蠱母停下,我要看到森卿停止流血,那我就信你不是在騙我。”

葛東晨唇邊笑意緩緩消失:“……你就這麼毫不猶豫。”

他真能因為顧瑾玉二話不說地答應他。

他的妒意翻湧得幾欲淹沒自己,轉頭看向馬車外的葛東月,想讓她溝通蠱母往死裡折磨顧瑾玉,誰知葛東月一聽顧小燈那話便伸手捂住一隻眼睛,嘴唇無聲地念念有詞,很快順了顧小燈的要求。

溝通完,葛東月看也不看親哥,把腦袋伸進馬車裡直接跟顧小燈說話,頗有奇妙的邀功意:“按照你說的停下了。”

顧小燈絲毫沒被貿然冒出來的生人嚇到,禮貌地回了聲:“謝謝小姐。”

葛東月原本想催促,嘴巴忽然張不開,沉默著乾等起來。

顧小燈低頭仔細地摸著顧瑾玉的脈搏,感受著他的脈象和蠱息不再狂亂,又仔仔細細地撫摸他的臉,確認他的七竅不再流血。

顧瑾玉一動不動地在他懷裡,氣息從淩亂變回平穩,隻是因著他剛才施了七針,眼下昏睡得醒不過來。

顧小燈這才稍微放下高懸的心,心裡裹著驚濤駭浪想了又想,不知道葛東晨這些人帶他走是要做什麼,更不知道他真走了之後這些人會不會出爾反爾,萬一他們又用控死蠱去謀害顧瑾玉呢?

葛東晨耐著性子:“證明好了,走吧。”

“等等。”顧小燈情不自禁地彎腰抱緊腿上的人,“我走了,森卿怎麼辦,因為你們給他下的控死蠱,我每隔兩天就要給他引蠱的……”

葛東月立即接話:“我們會暫停控死蠱的生長,這樣不用你引蠱定北王也不會有事,這樣你放心了嗎?”

葛東晨沒有她這麼好心性,他不再拖下去,直接上前去扣住顧小燈的肩膀往外拖:“你再不走,我便一刀劈了他。”

顧小燈被迫鬆開顧瑾玉,掙紮間大抵感受到葛東晨身上克製不住的暴怒勁,知道再沒有餘地,隻得再央求一聲:“等一等!我可以跟你走,讓我收拾一下東西!”

葛東晨一言不發地撈起他往肩上扛,正要鐵青著臉出去,忽聽顧小燈在肩上喊了一聲:“東晨哥!”

葛東晨瞳孔驟縮,刹那之間心緒動蕩,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竟變成了碧色。

馬車外的葛東月也驚住了,呆呆地看著他眼裡猝然湧現的浮光。

“東晨哥,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葛東晨手臂顫抖起來,七年了,他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再從顧小燈口中聽來這久違的稱呼。

他心裡想著扛走他,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把顧小燈放下了:“快點。”

顧小燈倉惶地撲向了顧瑾玉,抱住他不住輕蹭:“森卿,森卿……”

顧瑾玉醒不過來。

顧小燈抱到他垂到後頸的發梢,青絲情絲,他迅速在馬車的地面摸索起來,找到了顧瑾玉方才手中掉下的短刀,一手捋過自己柔順的長馬尾,一手利落地割下半幅,割成和顧瑾玉差不多的長度,手中那把漆黑的斷發挽過結,使勁地塞進了顧瑾玉懷裡。

葛東晨捂著眼睛看著,看他割下一大把青絲,而他自己脖子上戴著的小吊墜裡,隻有一小縷顧小燈當年隨風而來的斷發。

無法對比,天差地彆。

他忍受不了,又去抓過顧小燈,強硬地扛著下了馬車。

顧小燈不再掙紮,更沒有怕得掉眼淚,隻捶了兩下葛東晨寬闊的後背,沙啞地講個道理:“我能自己走,放我下來吧。”

葛東晨充耳不聞,夜色濃重,四下混亂,他睜著一雙酸脹的眼睛直往千裡馬而去。

顧小燈晃了晃,也不再做無謂的舉止。隻是被扛了好一會,他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一陣獨特的腳步聲。

遲緩的,帶著獨特韻律的腳步聲,一如顧瑾玉屢次靠近過來之前,特地踩出的招呼。

顧小燈眼睛一顫,猛然抬頭尋找,上弦月晦澀的光輝下,他終於看到遠處的顧瑾玉。

他一手捂著睜不開的雙眼,一手拖著不知從哪找到的長刀,正落下血紅的一步步追來。

不知道他此時眼中和腦海裡的世界還是不是顧家那座禁閉塔裡的完全漆黑,應當還是看不見,聽不清,卻還是循著本能過來了。

顧小燈顫抖著呼出一口熱氣,葛東晨已經帶著他走到了馬匹前,他趁著被放下的一瞬,猛然撞開他不管不顧地掉頭衝了過去,這輩子都沒跑出這麼快,快得像是流星一樣撲進顧瑾玉懷裡。

顧瑾玉沉沉地喘著,閉著不住淌著血淚的眼睛彎腰抱住他。

顧小燈連說話的力氣都抽乾了,所有力氣都耗在擁抱上,恨不得貼著他化為一體。

顧瑾玉站不住,長刀先掉在地上,繼而身軀俯下來,抱著顧小燈緩緩跪到地面,下巴靠在他肩上,竭儘全力地掙紮兩重天,隻在他耳邊掙紮出一聲。

“……汪。”

他叫著他,恍若棄犬。顧小燈的胸膛仿佛驟然被掏走了一塊,穿堂長風呼嘯穿過,烈烈的山火從腳下燃燒到了天儘頭。

身後的人過來扒開他,像有重重傀儡線吊起了他,顧小燈的五感模糊,世間的時間仿佛凝滯到接近凝固,聽到的天地靜寂,看到的天地一隅,顧瑾玉在僅剩的一隅裡緩慢倒下。

顧小燈仍是哭不出來,隻是惶惶地拍著肩上的手:“你們彆再傷他好不好……”

後頸傳來一記手刀,顧小燈視線漆黑,就此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