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0729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感覺到葛東晨身上莫名的愉悅和不快,便納悶地“哦”了兩聲。

“蘇小鳶是嗎?你倒是關心旁人。”葛東晨當即又專注回來,靠近他故作神秘,“我去年到蘇家拜年時就知道這麼個人了,你不會是今天才知曉他的存在吧?怎的,明雅沒和你通氣,你和他鬨出不痛快了?”

葛東晨不像關雲霽,他常大大咧咧地和顧小燈談及蘇明雅,若有若無地對他們的“戀愛”關係進行一些隱晦的挑撥,顧小燈有時也會聽一耳朵。

顧小燈坦然地笑了笑:“是和蘇公子鬨彆扭了。不過這和小鳶有什麼關係?上午關小哥也這麼問我。”

葛東晨看著他實誠的表情,便知道牆角還撬不動,但不撬就不是他了:“那這倒是明雅的不是了。蘇家那邊的意思麼,是把蘇小鳶撥給明雅當侍妾,他是知道的。”

顧小燈第一反應便是拍著膝蓋仰頭笑起來,葛東晨眯著發綠的眼睛,看他那截喉結微動的白頸,想給這脖頸套上鎖鏈的心蠢蠢欲動。

“這是我新年以來,聽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話!”顧小燈樂壞了,笑得伸手不住拍他。

“那第一好笑的是什麼?”葛東晨跟著他笑,捉住了貓爪一樣拍在肩上的手,比薑茶暖和多了。

“第一好笑的是瑾玉告訴我的。”顧小燈一想到年關前顧瑾玉一本正經的那副嘴臉,笑得越發收不住,眼淚花都飆出來了,“他說、他說!他有了個孩子!”

葛東晨:“……”

他服了:“是挺好笑的。”

顧小燈一想到這個事就笑得東倒西歪,不倒翁似的在椅子上晃悠:“我差點以為他真的作風不好,還問他我這小侄子是男是女姓甚名誰,結果他便急了……讓我笑了大半夜。”

葛東晨扶住他的手臂,幸災樂禍了。

“東晨哥,今天你說的這個也很好笑,謝謝你的幽默,我待會定把這笑話記進我的見聞錄裡。”

葛東晨也不解釋,扔了根刺見好就收,笑笑著說了無關緊要的事。

他知道顧小燈此時越喜歡蘇明雅,來日就越不喜歡。

葛東晨想象了一下屆時顧小燈的神情,一定會精彩紛呈。

他微笑著問起他其他的:“再過幾天就是你那蘇公子的生辰,葛家備好了厚禮,顧家大約也是,顧二姐和瑾玉到時肯定也會走一趟,你會一起過去嗎?”

顧小燈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安若儀並不喜歡他和蘇明雅走太近,也依然覺得他沒什麼資格能走出去參與權貴門檻內的交際,她並不把他當兒子養,甚至不當義子養,他不是表公子,他更像表小姐。

“去不了嗎?”

顧小燈刮刮鼻子笑:“能去能去!”

“那便好。你還從來沒去過蘇家吧?”葛東晨在他耳邊笑道,“蘇家百年清貴,比顧家還要豪氣許多倍,你同明雅好了四年有餘,一直沒機會去見識見識,看得我都為你遺憾。今年能踏進蘇家門檻真是太好了,到二十九那日,

蘇家客人多,你若到了地方怯場,便來找我,我帶著你。”

顧小燈不知該怎麼說為好,他所說的能去,其實也隻是去到了離蘇家不遠的一座高樓。

兩年以前蘇明雅的身體依然病弱,不時便因生病而被接回蘇家,有一回二十多天不見,蘇明雅身邊的仆從悄悄回了學子院,帶顧小燈去到那座高樓,他就在那裡等他。

病中人離不開陪伴,坐擁無數的蘇公子也無法免俗。

後來那地方就成了顧小燈和蘇明雅在蘇顧兩家之外的相見所在。顧小燈去年生辰便是在那過的,那時蘇明雅就和他約好了,今年生辰也在高樓上一敘。

不為彆的,那高樓名為摘星樓,是長洛除了皇宮之外最高的地方,顧小燈喜歡從那窗台望出去的夜空,月滿如盤,星辰如水,實在是高遠浩瀚,自由得不像錯覺。

再後來摘星樓便被蘇明雅買下來了,最高的那間閣樓叫“明燭間”,明是蘇明雅,燭是顧小燈。

坐在明燭間晃著腿,仰頭能看天看星辰,低頭也能看到偌大的壯觀蘇府。顧小燈確實不曾走進過蘇府,據說蘇府的森嚴和顧家不相上下,他便隻想多看看摘星樓上的星空。

還有滿月清輝下,溫柔如月中神的蘇明雅。

“小燈?在發什麼呆呢?”

身旁葛東晨輕笑著喚他,顧小燈回過神來,但又沒完全回神,笑著嘀咕道:“我就是想起蘇公子了,突然有點想他了……”

葛東晨安靜了一會,輕笑:“他現在不是在竹院麼?你若是去,他還能把你拒之門外?”

顧小燈撓撓頭,梨渦仍洋溢著,眉頭卻微微蹙著,一臉標準的哭笑不得表情:“雖然想,但現在又不想看到他,看他就來氣。”

“氣什麼呢?”

氣他什麼呢?明明是那麼喜歡的人。

顧小燈也在想。

他想起去年被各種過分的有關自己的黃謠氣到要吐血時,蘇明雅抱著他開玩笑似的輕聲的勸慰。

“他們不過是嫉妒你,不用在意那些閒言碎語。這裡沒有幾人有你的容貌,他們的境遇不像你,你大抵是感受不到相貌平平的艱難的。”

一種奇妙的俯視下來的評比,一種微妙的不適的誇獎。

顧小燈並不十分明白。蘇明雅自己或許也沒意識清楚。從一開始他對他便是賞玩,但賞玩日積月累下來,隨著顧小燈的日益刺眼,以及蘇明雅自己權力所掌的逐步上升,賞玩欲慢慢變成了掌控欲。

顧小燈偶爾也會覺得蘇明雅有些地方很是奇怪,隻是他和蘇明雅的境遇極其不同,他也不能完全體悟他。

更何況,每次心中剛剛湧現微妙的不適時,蘇明雅不是低頭來親他,就是轉頭輕咳,顧小燈的心便會被擊中得七葷八素,轉而忘卻了任何的一縷不愉快。

隻是除夕那一夜,他扒拉在顧瑾玉屋裡的窗台,看外面夜空的煙花和星辰,忽然想起有些遙遠的恍如大夢的過去。

他特彆特彆喜歡當年那個剛進書院時,

就能感覺到他的排斥,不叫他“山卿”而叫他“小燈”的病美人。

至於去年那位認真地喚他“蘇山卿”的蘇公子,他真是生氣。

但也是生氣地喜歡著的。

*

蘇明雅回竹院的三天裡,顧小燈始終沒跑過去,蘇明雅明面上也沒找他,他便該乾嘛就乾嘛地過他的小日子。

一轉眼到了正月二十八,顧小燈夜裡一遍遍鼓搗一小匣子新做的糖果,左眼皮忽然直跳,他剛捂住左眼,就看到一隻壯碩的大鳥悄無聲息地撲扇到窗台前,張開翅膀扇扇,歪著腦袋和他打招呼。

顧小燈也朝它歪腦袋,笑了:“你好啊大鳥,你是夜貓子,你主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說著他便迅速收了匣子,轉頭大踏步走出裡屋,奉恩和奉歡還不知道發生何事,他就箭步到了門口,呼啦一下打開了門。

春雨絲絲縷縷地沒斷,雨幕裡四野蒼茫,冷月寒星,雨點撲進顧小燈眼裡,他剛摁了摁眼皮,視線裡就出現了一個悄無聲息的頎長身影。

雨幕裡的人有雙寒星似的眼睛,一樣又冷又亮。

顧小燈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不動就來無影去無蹤、大耗子似的好兄弟,見他這個點來也不介意,揮手便招他進來:“晚上好啊大樹杈子!你又是從哪出任務回來了嗎?”

來人悄無聲息地就閃進來了,一隻手捂著胸膛,顯然是衣襟裡藏著什麼東西。

顧小燈迎面感覺到了一陣生理上的寒意,伸手便推他的脊背,把他推到裡屋去烤烤爐子,邊推邊數落他:“你為什麼不撐傘啊?實在不行也帶個鬥笠吧,風裡來雨裡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流浪漢。”

這廝懶懶散散地任著他推,顧小燈隻覺得像推一頭熊似的,走到一半時抬頭一看,看到他那又變短了的短馬尾,愣住了,趕緊推他到椅子上去,挪到他跟前去看他:“顧森卿,你頭發怎麼又被削成這參差不平的短發模樣了,你又在外面受傷了嗎?”

十七歲的顧瑾玉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顧小燈年關見他時,他那頭發還長及脊中,現在又是短發了,不知道因為出什麼任務又險些傷了,他這幾年半伴讀半皇家侍衛,乾的差事越來越多,越發忙碌和艱險。

雖然顧小燈是挺喜歡顧瑾玉束著高高的短馬尾的模樣,少年意氣濃重些,氣質顯得格外獨特,叫人挪不開眼睛。

“嗯。”

顧瑾玉垂著手仰起臉來,左臉不知蹭到了從哪蹭來的灰塵,眉目又淋了雨絲,淩亂沉默的,反而把五官襯得異常俊美。

隨著年歲漸長,顧瑾玉竹節抽長一樣,現在兩人站在一塊,顧小燈看著還少年意氣,顧瑾玉看著已經淵渟嶽峙。

顧瑾玉的氣質也奇怪,有一點像顧小燈記憶裡的世子三哥顧平瀚,但也就一點。顧瑾玉和誰都不一樣,情緒總是很穩定的樣子,穩定的奮進,或者穩定的頹喪。

此刻他就冷冷淡淡頹頹廢廢,憂鬱又陰鬱的,但這麼看著半死不活的家夥,卻又承擔了同輩人當中最

多的朝務,提前卷得飛起。據說在外面他是最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小青年代表,沒人知道他一回顧家——回顧小燈身邊,便是這副剔掉了骨頭的臭德行。

顧瑾玉身上存著許多割裂的地方,顧小燈有時覺得他溺在水裡那般陰暗潮濕,有時又覺得他曬在陽光下似的明亮燥熱。

總之是顧小燈那乾啥都會、啥都會乾的奇妙好兄弟。

義兄走了之後,這幾年他對手足之情的需求不知不覺地轉移到了顧瑾玉身上。他想,顧瑾玉或許不會想太多,但在他這裡,這幾年下來,他的確是對這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萌生了幾分相依為命的羈絆。

“謔!哥們,你臟兮兮的啊你。”顧小燈見他一臉淩亂有些無語,又有些心疼,“你突然回家就回家嘍,怎麼不好好捯飭自己啊?真是浪費這張臉!”

“唔。”

顧小燈無語得笑了,奉恩端了熱水和毛巾來,他看顧瑾玉頹頹的模樣,到底可憐他,便去拿毛巾來給他擦擦臉。

“喏,我給你擦臉哦。”

“……好。”

顧瑾玉認真地仰著臉看他,一副累得下一秒就要撲進顧小燈懷裡的死模樣。

打死顧小燈都想不到他這蠢樣子是在撒嬌。

兩個人,儼然是一個白亮纖細的雪媚娘和一個粗糙高大的臟臟包。

“怎麼大晚上的跑過來找我玩啊?”顧小燈忙活完便搬個椅子坐到他身邊去,習慣了顧瑾玉這種神出鬼沒的不定時造訪,每次見他來都是又開心又嫌棄。

他伸手把海東青花燼撈到腿上來摸摸拍拍,顧瑾玉垂眼看著大鳥,眼裡有些羨慕。

“我……”

顧小燈話嘮起來時有十萬個為什麼,劈裡啪啦地趕在他回答前笑著問東問西:“明天你是不是要和二姐去蘇家那邊啊?你能悄悄告訴我,顧家這邊給蘇公子準備的生辰禮物是什麼嗎?還有還有,你小子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了!你那衣襟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啊,鼓鼓囊囊的,彆跟我說是你的胸大肌哦。”

他一口氣不帶喘地問完,抱著花燼直樂,隨後就聽到了顧瑾玉慢條斯理的炸裂回複。

“我帶我的孩子來見你。”顧瑾玉一本正經,語不驚人死不休,“讓你看看小侄子。”

顧小燈一愣,抱著花燼爆笑:“不是吧!你又要拿這個笑話來看我笑抽筋嗎?好好好快把你孩子掏出來,還有孩子他娘呢?”

顧瑾玉聞言抬眼看了他,伸手扒拉開他抱著的花燼,反手扣住了顧小燈的手拉到懷裡去。

顧小燈哈哈大笑,自然而然就順勢一摸,先摸到顧瑾玉練武練出的胸大肌,繼而摸到一個毛茸茸的軟東西。

似乎是一隻貨真價實的狗崽子!

“這是什麼!”顧小燈先驚後喜,激動地繼續多摸摸,連帶著把對方的胸膛也摸了遍。

顧瑾玉低頭,原來要亮出禮物,又安靜地把懷裡的小東西藏住,微挺了挺,送上前去。

沒摸多久,顧小燈聽見一聲稚

嫩的“嗷嗚”聲,眼睛瞬間都亮了:“嘶——??[]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顧瑾玉這才鬆開衣襟亮給他看,還真是一隻軟乎乎的小狗。

小東西黑白相間,眼耳鼻俱黑,小身體和尾巴半黑半白,有趣的是四爪一截黑,像是戴了兩雙黑手套。

小狗也就顧瑾玉的巴掌大,活力十足地朝顧小燈嗚嗚叫,黑眼珠水靈靈,亮汪汪地看著他。

顧瑾玉此時也是這樣看著他。

顧小燈的注意力全在小狗身上,已經忘記了跳到窗台上不滿地撲扇翅膀的海冬青。

他喜歡得無從下手,兩手在空中比劃著,不敢再沒輕沒重地亂摸:“森卿!森卿!你從哪裡得到這小狗的啊?我還以為你是騙我的,敢情你真的有了個狗兒子!”

“你來抱它,它不脆弱的,不用這麼小心。”顧瑾玉把小狗遞給他,顧小燈兩手珍重地兜住了,他這才笑了笑,眉宇間的陰鬱之氣一掃而空。

“北境今年送來的,我剛立了功,能得個封賞,看來看去就挑了它。據說是北境那邊牧羊的小狗,又聰明又聽話。”

顧瑾玉摸摸那狗崽:“抱這狗兒子回來時心裡高興,沒想太多,後來想到不一定能看顧它,就帶它到你這來了。小燈,你能幫我養著它嗎?”

顧小燈揣好了舔舐他右掌心的小狗,聽這話猶豫了片刻,小狗在這時討好地猛蹭顧小燈的指腹,它小小一團,弱小無助可憐,像是也在求助,顧小燈心頭又熱又軟,誒的一聲答應下來了。

他看了看小狗,隨後把它從頭到尾擼了一遍,高興道:“我的侄砸!”

顧瑾玉垂眸看著他的手,覺得被擼了一遍的是自己。

顧小燈開心壞了:“森卿森卿!你給你兒子取好名字了嗎?”

他把小狗往他手裡送送,兩人的手便一起攏著它,顧瑾玉手大,五指張開能蓋過小狗,指尖垂到了顧小燈指尖,蜻蜓點水似的貼著。

顧瑾玉搖頭,今夜送一個活著的小羈絆過來,一點一點地加深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聯。

總有一天,他和他的羈絆會蓋過他和彆人的淺薄情愫。

“沒有。我還沒想好,小燈取吧?”顧瑾玉輕笑,“畢竟你是個取名鬼才。”

“好好好,我給我侄子想個名字,它是黑白色的。”顧小燈被小狗水汪汪的眼神萌得一塌糊塗,腦子一轉就樂了:“黑白配,叫它小配怎麼樣?”

顧瑾玉那張玉石雕的臉上又浮現了笑意,他笑得肩膀抽動了一下,掌心輕揉小狗,直截了當地愉快接受了:“小配。”

好名字。

開心死了。

顧小燈喜歡得不得了,開開心心地也叫起來,叫得快了甚至像在呸呸吐口水。

兩人重複地叫了不知道多少聲,黑白色的小狗崽機靈地應了聲:“汪!”

身前的顧瑾玉忽然唇舌一動,自然而然地應:“汪。”

顧小燈先是一怔,繼而笑得前仰後合。

他托起黑白小狗,捏著它的小爪子朝顧瑾玉揮揮,笑得找不著北:“你為什麼也要跟著它叫,兒子是狗崽子,自己也跟著變成了狗嗎?”

顧瑾玉淡淡地笑道:“我還不如狗呢。”

顧小燈頓時又是一陣爆笑,笑了好一陣子,忽然又覺得心酸,騰出一隻手來摸摸顧瑾玉的腦袋,左手一隻小狗,右手一隻大狗:“小配他爹爹,開開心心嗷。”

顧瑾玉還真就像隻大狗一樣,抬頭蹭了蹭他的掌心,平靜地說些明亮話:“跟小配他叔叔待一塊,就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顧小燈心裡化開了一罐子糖果,乾脆大力揉著他腦袋,把他本就淩亂的頭發揉得更誇張,掌心底下的大狗不以為忤,反而隨著他力道的增加而變得更有人味兒。

顧小燈抱著小狗崽和他說了半天話,笑到春雨將停時,抿抿唇挨近他:“嘿,兄弟,有個事我想問你。雖然我嘴上說著不信,但是總覺得離譜且好笑……”

顧瑾玉和小配一起歪腦袋看他:“嗯?”

顧小燈摸摸小狗,咳了兩聲:“那個,你知道蘇小鳶這個名字嗎?”

“知道。”

顧瑾玉平靜地看著他,平靜得仿佛語氣裡沒有任何一絲的雀躍:“他是蘇家安排給蘇明雅的侍妾。”

“我沒有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