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8380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堅持著活動了一上午,停停做做,冒了幾回淋漓汗,不時擦擦汗,關雲霽他們何時走的他也沒有注意到,休息的間隙裡想著一些無關輕重的虛幻小事。

過去的這幾年裡,顧小燈會不時地做些怪夢,夢見自己或是變成各種幼獸,比如兔子小狗;或是變成各種物件,比如一根糖葫蘆,一盤沒切好的整片酥肉。變來變去,無非就是在夢裡被吃掉了。

倘若夢見自己是物件那倒還好,那就不知痛楚,要是夢見自己是動物,勢必會在模糊裡感受到自己作為活物而被一點點撕咬吞吃的感覺。

像昨夜夢見被一匹白狼啃噬,中途他想象得到自己的兔子皮肉在狼齒間嚼碎的觸感,自己的兔子鮮血又是怎樣滾燙地流淌進白狼的喉管之間。

夢裡是有些瘮人的。隻不過顧小燈向來棄“暗”投“明”,夢魘另當彆論,現世才是真實,經常一夢醒來就健忘地遺忘了夢裡的陰暗。

酣暢淋漓地錘煉到晌午時分,顧小燈滿足地伸著懶腰,仔仔細細地給自己身上的各個穴位摁了幾遍,自己治自己,感覺把身上的病氣驅逐了大半。

他高高興興地拍拍衣角回學子院去,隻是穿過回廊時,隱約聽見了微弱的啜泣,他皺皺眉便隨著聲音的來源悄悄走去了——他是習慣噠噠噠走路的,怎樣像隻耗子似的走路,還是顧瑾玉身體力行地示範給他看的。

啜泣聲的來源是長廊外的低矮花壇裡,人影掩蓋在了重重花草下,顧小燈挽起袖子輕飄飄地跳下長廊,春雨不大,他在地上摸了幾塊石頭冒雨過去:“誰在花草裡?”

花壇裡傳出了動靜,顧小燈掂了掂手裡的石頭,抬腿踩上花壇,踮腳一俯視,看到了不遠處有三個人影,兩個大的摁著個小的,為首的抬起頭來,是張顧小燈熟悉的面孔。

那人是也坐在第一排,但位置最靠右的武官之子,兩年前才進的私塾,名叫嶽遜誌。他和顧小燈同歲,筋骨強健,乃是皇太女母族的親人,其嶽氏是近十年的後起之秀,雖然根基不穩,但皇太女逐漸掌權之後,整個嶽氏都跟著水漲船高。

顧小燈起初對他印象尚可,不為彆的,這嶽遜誌和葛東晨交情不錯,顧小燈實屬“晨屋及烏”,以為這姓嶽的和葛東晨類似,都是爽朗快闊、沒什麼架子的率直武人……即便顧瑾玉起初提醒過他這貨不是好貨,他也覺得應當不是多壞的人。

結果嶽遜誌進私塾的一個多月後,在某天旬假蓄意偷襲了他。

這廝力氣不小,顧小燈真掙紮起來也橫衝直撞,不慎之下,顧小燈摔了個囫圇,左小臂磕在一塊帶有棱角的石頭上,血很快染紅了素白的學子服。

當時傷口不大但略有些深,顧小燈花了好一陣子才完全愈合,這嶽遜誌也受了懲戒,手臂都被人打折了,但依然能吊著手繼續待在私塾。

再後來,顧小燈聽聞了嶽遜誌的一些八卦私事,著實刷新了他對人的認知,從此對此人繞道而走。也正是因為這混蛋玩意,他愈發凜然地感受到了當初欺淩他的人

存的是什麼臟心思。

眼下看見嶽遜誌,顧小燈直覺不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料想這死變態肯定是在欺負人,抬腿就走進了花壇:“我聽見哭聲了,是誰在哭?”

嶽遜誌看著他出神,還沒反應過來似的,底下倒是冒出一把不成調的稚嫩哭腔:“是我!蘇小鳶!”

顧小燈聽了便倒抽一口冷氣,動動腳尖,箭步上前去迅猛地給了嶽遜誌一腳。

嶽遜誌不設防地被踹歪,身邊的同伴大抵並不十分樂意參與這等齷齪欺淩,順勢趕緊也鬆了手,甚至因為害怕被顧小燈向蘇明雅告狀,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是“被逼”的。

蘇小鳶便像隻豹子似地掀開花草竄起來,閃電似地跑到了顧小燈身後,邊大哭邊大聲控訴:“他扒我衣服!還頂、頂我大腿!”

嶽遜誌拍著肩膀要爬起來,顧小燈氣得牙根癢癢,眼疾手快地上前用力再踹,一靴子花泥落葉,直接招呼在了嶽遜誌那張俊秀的臉上:“你這混賬羔子!”

嶽遜誌被迎面踹了一腳,差點後仰著倒進了花草裡,卻帶著一臉泥嗤笑,看起來竟是心情不錯:“顧山卿,好久不見啊,你就是這麼和同窗打招呼的嗎?不錯,夠帶勁,我不討厭。”

顧小燈一聽這貨的笑聲就覺脊背發麻,轉身抓住蘇小鳶就要撤,豈料身後的嶽遜誌絲毫沒有一點貴公子的架勢,直接撐著花泥爬過來抓住他一隻腳,攥的力氣極大。

“顧山卿,我把話撂這了,你最好祈禱那邊能一直保你……”

顧小燈才不管他說的什麼鬼話,抬起另一腳啊噠一聲又給他那張臭臉一踹,隨即馬上拉扯著蘇小鳶狂奔:“跑跑跑!他是個死變態!”

身後嶽遜誌的笑聲卻陰魂不散似的盤旋在他們頭頂:“你們兩個都祈禱著吧,最好永遠有人罩著,否則我遲早至少玩壞一個。”

顧小燈汗毛直立,頭也不回地帶著人跑,幸好蘇小鳶屬兔子似的,沒軟了腿腳,啊啊亂叫地跟著他飛奔。

顧小燈一口氣帶著人跑回了自己的屋舍,不一會兒蘇小鳶緩過神來,擦著眼淚不住向他道謝:“顧賢兄,謝謝你,謝謝你,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現在不知道什麼樣了!”

顧小燈看他這狼狽模樣,簡直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噯了一聲便摸摸他的頭:“那家夥是個王八蛋,有權有勢有大人,惹不起就躲好了,以後見到他趕緊腳底抹油。”

蘇小鳶鵪鶉似地猛點頭,奉恩拿著毛巾來給他擦身上沾到的泥葉,他便迭聲道謝。

顧小燈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有些納悶:“你真是蘇家的人嗎?你似乎不太像啊。”

蘇小鳶漲紅了臉,捧著手裡的杯子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個乾淨。一句話概括,便是蘇家莊園裡的一個遠親,主家見他資質不錯,四年前就調他到主家去教養,今年送進廣澤書院來讀個一年,學成便可回蘇家另做他用。

顧小燈好奇地打量了他半晌:“你在學堂的位置不會是最後一排吧?”

蘇小鳶點點頭,不時

對著他的臉瞧:“是的!就在顧賢兄你左邊。”

顧小燈摸摸下巴,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了:“聽你這麼說,你的處境和我以前很像。我最開始的時候也是被人欺負,直到跑去找你小叔叔幫忙才好了一些。所以你進書院來,去見過你那小叔叔了嗎?他昨天就回到竹院了,會在這邊住三天的。”

“沒有。”蘇小鳶膽怯了起來,“在主家的時候遠遠見過他一次,他氣場很強,很難以靠近的樣子。”

“有嗎?”顧小燈納悶,心想他那位病美人在權貴子弟當中,可是待人最頂頂溫柔的了。

蘇小鳶篤定地點頭,茫然又害怕地問他:“像剛才那樣的壞人,學院裡還有嗎?”

“有的。”顧小燈又拍拍他腦瓜子,想了一圈學堂裡的人,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他,需要警戒的事情也說得明白,望他多點警覺性。

反正彆像他,至今仍然不知道當年在燭夢樓輕薄他的兩個死變態是誰。

蘇小鳶認真地聽著他說話,攥著倆小拳頭,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也有一份初生牛犢的倔強。

顧小燈揉揉後頸,看著他笑起來:“你不用怕,既然你就坐我左邊,我留個心眼看著你,你可以先和我做朋友,要是有人想欺負你,我好說歹說能給你擋擋。”

蘇小鳶紅著眼圈和小臉,瞅了他半天,又磕磕巴巴地謝起他來:“您真是人美心善,對不起,我原先還對顧賢兄你有幾分偏見,我真是……真是該死啊!”

顧小燈不住笑,用腳指頭想也能猜得到蘇小鳶口中的偏見是從哪來的,他也不想問外人口中的他的形象,大手一揮直接讓蘇小鳶午飯在他這裡吃。

正巧他犯交友癮了,處個小朋友是件開心的事。

今天撿到個小可憐,就像撿到了翻版的過去的自己,善待自己是必須的。

蘇小鳶起初還有些拘謹,架不住顧小燈話癆,吃完飯很快打消了芥蒂,挪著凳子湊到他身邊去,一邊他講話,一邊不住看他。

看著看著竟然流口水了。

顧小燈還以為他生病了,認真地把了他的脈象,最後確診是花癡病。

他還詫異地摸摸自己的臉:“你的審美是我這一類的嗎?其實書院裡還有好些長得頂頂好看的。”

“這、這,您漂亮得很客觀的,我覺得再見不到第二個讓我流口水的了。”蘇小鳶耳朵通紅地擦擦下巴,趕忙轉了話題,“您會醫術嗎?”

“會啊,叫我山卿哥或者小燈哥就可以了。”顧小燈開心又自得地笑起來,心道再過不久,他便能治好人生中最重要的病人之一了。

而此時,顧小燈心裡記掛著的那位病美人正在竹院安靜地獨坐。

蘇明雅聽著仆從彙報的今日新事,右手輕轉著左手上的佛珠和花錢,對嶽遜誌不太在意,隻是語氣平靜地問:“他見到蘇小鳶,沒有任何芥蒂麼?”

仆從知道這位主子是什麼意思。

無非就是希望顧山卿給點反應,比如拈酸吃醋,比如大發雷霆

,最終結果是主動噔噔噔跑到竹院來,撒氣也好,撒嬌更好,總之是繼續匍匐在他腳下,好令他得以俯視他的美麗,繼續賞玩他的身體性靈。

但是……

仆從隻能小心翼翼地應答:“以山卿公子的腦子,見了蘇小鳶之後,大概什麼也不會聯想到。您若是不點撥,他也許什麼都不明白。”

蘇明雅輕笑:“他通透得很,揣著明白,無視而已。”

仆從心裡叫苦,知道這反應是又生氣了。

自去年開始,這位大少爺便開始不時動氣,一來是因著他身體日漸好轉,蘇家逐漸對他委以重任而帶來的壓力;二來,他大約是接受不了,或者不肯接受,自己能被個下等人的一喜一怒而牽動心神,以至於牽動到罔顧其他一切的事實。

畢竟他最初不過是拿他當個物件賞玩,或為鬥氣,或為報複。

怎能發展成現在這般模樣,為個物件,輾轉反側足足一個月。

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

傍晚時分,顧小燈送走蘇小鳶,把他送回了屋舍,記住了兩人兩屋之間的距離。等他輕快地回來之時,就看見自己屋門前站了一個英俊的小青年。

小青年站在屋簷下,仰著臉看從飛簷間垂落下來的水珠,無意識地微微皺著眉,一臉想藏但是藏不住的苦惱。

畢竟他那雙獨特眼睛一沾了水便容易變綠。

顧小燈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了,便撐著傘三步並兩步地上前去。

“東晨哥!好久不見,你怎麼有空過來?”

葛東晨睫毛一動,低頭看過來,臉上便慢慢浮現了笑意。

四年前顧小燈剛跟蘇明雅“當朋友”的那段時間,葛東晨對他有過一陣子的慪氣,不過沒多久,他就又像從前一樣和善了。

葛東晨總是見他便好脾氣地笑,不時主動過來聊聊天,解解悶……偶爾也喝喝小酒。

顧小燈的朋友少之又少,雖然他始終不怎麼主動靠近葛東晨,但心裡對這位“救命恩人”的好感始終存在著。想當初在燭夢樓遇到兩個死變態,當夜葛東晨背他回來,還是他第一個提點他“生存之道”的。

“今早剛從軍營回來。”葛東晨低頭朝顧小燈笑笑,“下個月書院開始上課,我提前回來躲躲軍務。睡了一上午懶覺,下午想著出來會會朋友,走著走著,就到小燈你這裡來了。”

顧小燈近距離地看了看葛東晨的臉,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一半南境異族的血統原因,這幾年五官越發深邃,簡直成了英俊瀟灑四個字的代名詞。

顧小燈還覺得要不是他時常爽朗地笑著,那五官便深邃到近乎邪魅了。

“眼睛有點綠了。”他指著自己眼睛小聲道,“你快進屋吧,淋雨了可就了不得了!”

葛東晨便眯著眼睛跟在他身後,猶如一隻笑眯眯的大鱷魚。

還沒坐下,他就狀若無意地笑著問:“姓嶽的又找你麻煩了?”

“嗬!你從哪聽的啊?”顧小燈瞪圓眼,倒了杯熱薑茶給他,“快喝一杯驅驅寒吧。”

葛東晨接過,粗糙的指腹繾綣地摸了一圈杯沿,摸小情人似的,笑著繼續追問:“沒被他欺負吧?”

顧小燈坐在椅子上,兩隻腳翹起來搭在椅腿的凸出花紋上,先嚴肅地勸勸他:“東晨哥,你可彆再和他打架哦。”

兩年前顧小燈因嶽遜誌磕傷了左臂後,葛東晨便驟然和嶽遜誌交惡,私下在軍營以比武的由頭打得凶狠,歇了大半月才回書院來。在顧小燈這看來,屬於殺敵一萬,自損五千,就沒那必要。

何況……若不是因為那次衝突流血,顧小燈也沒有契機拿自己的血做實驗去。

萬事有好有壞,正如邪不壓正,暗不勝明。顧小燈對那次受傷沒多大陰影,反倒有股禍福相倚的豁達態度。

葛東晨笑眯眯地應好,很受用的樣子。

顧小燈心想他實在是個講義氣的人,便把蘇小鳶的處境講了出來,帶著股對類似自己的人的憐惜憐愛道:“他可憐兮兮的,我就怕他被那死變態盯上。”

葛東晨笑了笑,注意點在稱謂上:“那廝不配稱為死變態,你不如罵他彆的?”

他心想,姓嶽的就一鑽出來的□□熏心的爛叼毛,手段就那樣,論變態哪裡比得過他,也配跟他搶這稱呼?

“死變態”這稱呼——可是他葛東晨在顧小燈這兒的專屬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