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6515 字 6個月前

第4章

顧小燈累得夠嗆,哭得也夠嗆,胸膛中滿溢的難過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共情到了彆人的,他隻知道自己現在是一顆不斷膨脹的皮球,再不哭出來發泄,他就要砰的一聲炸開了。

他哭得儘興,抱著顧瑾玉在水裡晃起來,帶起了一層層漣漪,慌張得化身小話癆:“顧瑾玉顧瑾玉!你快快吱個聲啊,你不會是溺太久溺出毛病了吧?這池子怎麼沒個岸,你又高又沉我兜不住你呀!你還難不難受?再堅持一會,我這就喊人來,祝彌!祝大哥!祝門神!”

他清透響亮的聲音穿透曲折的長廊亭台,驚動了棲在遠處的幾隻白鴿,顧小燈望著那一行飛過的潔白羽翼,急得又抱著顧瑾玉晃起來:“小鳥都飛來了,大人呢?”

懷裡木頭似的人忽然動了動,顧小燈感覺到顧瑾玉將身體的全部重量壓在他肩窩上,隨後,他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尖銳的哨聲。

風聲驟起,幾個眨眼間,一個利落的人影出現在亭台上,飛鳥似地朝他們而來,一眨眼就到了附近。

來人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模樣簡直是個縮小版的祝彌,但他不像祝彌冷峻面癱,正大驚失色地腳踏長廊欄杆,伸手向下大喊:“四公子您怎麼在水裡!快把手給我!”

顧小燈高興壞了,正要使勁把顧瑾玉托上去,就感覺到水下一雙手掐住了自己的腰,驟然把他舉出了水面。

“接走他。”

“……是!”

水聲嘩嘩,顧小燈懵圈地低頭往下看,眼裡未儘的淚珠滴到了顧瑾玉的眉心,那滴淚恰好滑進他眼眶,顧瑾玉卻一眨不眨地仰首看著他,臉色雖蒼白,但眼神沉靜如淵。

顧小燈的眼淚止住了。

他感覺顧瑾玉身上散發著十分微妙的情緒,不再是濃重的窒息沉悶,而是平靜的淡漠從容。

顧小燈發起了呆,想著他方才溺在水裡、此刻浮在水上,想的都是什麼呢?

顧瑾玉剛剛劫後餘生,力氣卻還這樣大,手背的青筋鼓起,配合一張慘白如畫的臉,以及被吻破的唇瓣,力與美、強與弱在他身上配合得恰如其分,顧小燈腦子一晃想到了泥中蓮,覺得他合該做江南采蓮人夢裡的高嶺花,攀折不起,卻不舍得不看。

這時酷似祝彌的小少年臂膀一使勁,一舉就將顧小燈拉上來,顧小燈被打斷思緒,“哎呦”一聲叫喚,四腳朝天地摔到了長廊上,再看小少年撈顧瑾玉,端的是小心細致。

他看得直哼唧,小腦袋瓜八百個奇妙念頭,想著怎麼他從水裡出來就跟帶泥拔蘿卜似的,顧瑾玉出水卻像芙蓉出鍋,好一道漉漉美食。

顧瑾玉身體搖晃兩下,小少年就焦急地攙扶住了,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怒視顧小燈:“你是哪裡來的下人?四公子怎麼會被你拉扯到水裡輕薄?待我稍候稟了祝管事,有你好果子吃!”

顧小燈小狗似地甩甩腦袋,發髻軟噠噠地垂在一邊,他嘿呦嘿呦爬起來,倒也不計較狗咬呂洞賓,注意力從顧瑾玉身上轉移到小少年,好奇心如潮來

潮去:“你長得好像一個返老還童的祝彌哦,你是他弟弟吧?你的臉蛋可比他生動多了。”

小少年盯著他破了的唇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擰了小臭臉,剛要說話,裝聾作啞的祝彌總算姍姍來遲,一見到他們,意識到情況非比尋常,面癱臉才皺了皺。

他大步流星過來行禮:“四公子?您怎麼在這?”

說著他訓斥那個縮小版的他:“祝留,不可無禮,你面前這位是新進府的表公子,不可揚眉於主子面前!”

顧小燈摸撒自己的臉甩甩水珠,舔舔唇珠卷去薄薄的血腥味,心想一彌一留,大的是冷鐵疙瘩,小的倒是根燒火棍子,太有意思啦。

祝彌見他們兩人行跡狼狽,立即帶他們去了就近的院落,也就是顧小燈的住所。顧瑾玉有祝留攙扶著,祝彌自是不會給顧小燈搭把手,他隻能撐著水淋淋的累贅衣服拖著步伐,等回到屋子裡,就又冷又餓又累地癱到地上去哼唧了。

所有仆婢都聽祝彌差遣,幾乎都圍著顧瑾玉伺候,就一個壯實小廝拎羊羔一樣把顧小燈提溜起來送進內室。

“能不能給我一個浴桶哦,水缸那樣的大小,或者水缸也可以……”顧小燈軟乎乎地比劃,“我還想泡在熱水裡睡個回籠覺……”

小廝腦門閃過幾個問號,但還是高效照辦,真把外面一個養花的水缸清空了搬進來,溫水往裡一注,架起顧小燈就要剝衣塞進去。

顧小燈哭笑不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下餃子不用扒開餃子皮的!”

他穿著裡衣泥鰍一樣滑進水缸,哇呀一聲大歎,眯縫著眼睛蜷成了一個既憋屈、又舒服的蝦米姿勢,既怪異、又奇趣地打起盹了。

今早生身父母帶來的衝擊就這麼在自我保護的水裡消解,他飄忽忽地想總會越過越好的明天,想張等晴,想顧瑾玉。

他甚至能迷迷糊糊地哼著歌哄自己,自得其樂,其樂無窮。

忽然似有一根水草垂在他唇瓣上,顧小燈困兮兮地睜開眼,看到了換好新衣服的顧瑾玉,他的長發垂著,依舊潮濕,看得他很想摸一摸。

他也真上手摸了,水汽撲到了顧瑾玉睫毛下的陰影。

“顧小燈。”顧瑾玉的嗓音如初見時溫柔,“你不恨我麼?”

“身世互換又不是你的錯……”他說得突兀,顧小燈卻在困倦裡精準地感覺到他的意思,打了個哈欠軟塌塌地話癆起來,“你這麼聰明,漂亮,多招人喜歡啊,你養在這裡長大的,有一定要學的規矩,估計也吃了不少苦頭吧?我見你就覺得你厲害,我爹教我見賢思齊焉,你是天字一號的賢,跟食鐵獸一樣少見,我是很喜歡看食鐵獸的。”

顧小燈說得跳躍,顧瑾玉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太相信他的輕盈豁達,便笑了笑:“你來得太晚了,哪怕提早三個月來認親,趕在我未入宮前,你都不至於這樣被動。我們之間的錯位已成定局,你代替不了我,命運有時就是這麼玩味,是不是?”

顧小燈很自然地跟著他感慨了:“是的,命運嗷!”

顧瑾

玉:“……”

顧小燈精神了一點,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水裡,舒服得實在不想出來,就拉住了顧瑾玉的手晃晃,亮晶晶地仰頭看他:“顧瑾玉,我以前是做賣貨郎張小燈,明天我要學著做表公子顧小燈了,你這麼厲害,你透露點學習的訣竅給我好不?實在不行,你和祝彌商量商量,讓他多包容包容我嘛,他那臉像沒醒的面團,老柴老硬了,這不好,不笑的人不好處,處著怪嚇人。”

顧瑾玉沉默。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撒嬌。

還是連擊。

“你指點指點我嘛,幫幫我,我想學得厲害一點,哪天讓娘親再誇誇我,那得多高興啊。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姐,我想能和他們有話說,能玩到一塊就好了。”

顧小燈簡單直白的欲|望和晃動的清水一起清晰地呈現在顧瑾玉眼底,他低下頭靠近他,散開的潮濕長發垂在顧小燈掌心裡,被他兜住了。

“當然可以的。”他循循善誘,“隻有一事,上午你救我之事,你答應我不聲張,可否?”

“可可可!”顧小燈滿口答應,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對他投水感到不解,“可你為什麼啊?”

“因為你親了我。”顧瑾玉避重就輕,平靜地扯了個誇張借口掠過去,“雖說是救我,可你親得我嘴唇都破了,此事如果泄露,會耽誤我聲名,輕者使我承受家法,重者誤我來日姻緣。”

“可我們都是男的耶?”

“如此才更汙聲名。”

顧瑾玉應付得從容隨意,此時怎麼也預料不到,今日積下的口業,全是給來日的自己使的絆子。

試探一番後,顧瑾玉離開東林苑,每月十五是皇太女恩準他的假期,隻是十五多節日,休假休得聊勝於無,好似如來不知來不來,如休不知休不休。

祝彌送他出來,顧瑾玉支走了祝留,邊緩步邊輕聲:“你弟弟在宮中表現不俗,他很得三皇女的眼緣。”

祝彌彎腰:“小留是個愚鈍的孩子,全仰仗四公子的調|教和提攜。”

“不用替他自輕自貶,貴人中意他的純直,他自有他的天賦。”顧瑾玉點到為止,“你謹記,你的夙願無人能償,除了我。”

“我明白。”祝彌沉了沉,“世子那邊,我也會替您看著。”

顧瑾玉漠然頷首,而後眼角微微一動:“顧小燈,你也代我盯著。”

祝彌點頭:“草包而已,王爺視之如草芥。”

“他是愚鈍,但面孔擇了那兩位的好處,不養作豺臣,養成彆的用處綽綽有餘。”

顧瑾玉心裡說不清對這個倒黴的真公子什麼感想,他的感情淡薄,自己是截木頭,看誰都像看病木,隻是顧小燈身上莫名有股吸引人的明媚,獨他所有,叫人驚疑。

他有一股強烈的直覺,他不喜歡顧小燈,但他熟悉的本代高門貴胄裡,必有人對這一類型愛之如狂。

祝彌觀察他神色,輕輕問:“您今天早上……”

“意外而已。”顧瑾玉打斷他,“以後不會再有。”

祝彌再不多話,他伺候顧瑾玉長大,知道這位貴胄小輩翹楚中的翹楚哪哪都好,就是有個偶爾發作的毛病,會默不作聲地尋死,再剛毅凜然地覓活。

這毛病怎麼來的他大概也猜得到,但下人之身,本無權置喙,於是他也就成了冷眼的旁觀者。

祝彌送走顧家的集大成之人形作品,回來時看到顧小燈出了水缸,還像個小孩一樣自娛自樂,便想著不知道這位真公子以後有沒有福分領受顧家的調|教。

結果顧小燈一見到他,就興衝衝地要率先“調|教”他這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

“祝門神,你笑一笑,你看我這麼笑,你樂一樂嘛!”顧小燈揚起一個感染力十足的笑容,老實講觀感,他的笑確實讓人心情愉悅幾分。

但祝彌好奇:“表公子,你清晨還在哭著散步,現在就能放聲大笑了?”

顧小燈正用手攏住濕潤的發尾,一拂一揉擠壓出發梢的水珠,自己照顧自己,自己憐愛自己:“難受了就哭啊,現在開心了就笑嘍,大家不都這樣嘛。”

祝彌回顧了一圈平生所識之人,沒有如他這樣性子的。

顧家沒有,或許放眼長洛也沒有。

他必然是個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