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很久都沒有動, 林薇也不敢動。
她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他們離得很近,溫熱的氣息時不時地擦過面頰, 拂過頸邊。
這人到底想乾什麼?一句話都不說,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這讓她不知道怎麼應對。
她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做什麼, 心理始終帶著一絲僥幸的心理。
宋曄……
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對面的人是宋曄。
理智崩塌的邊緣,她隻是遵循著本能去給自己創造一絲希望, 希望是宋曄來救她。
林薇希望公司的安保這時候能起到一些作用。
她失蹤了,宋曄必定會想辦法救她的。
“你——”林薇聲音剛一出口就再次收聲。
那隻手突然動了, 自上而下,從她的發端慢慢向下滑落。
溫柔的手指擦過臉頰,再然後是唇, 林薇一陣戰粟, 僵硬著, 就像是一根隨時開裂的木頭, 。
無論做了多少心理準備, 她仍舊是害怕的。
那樣的事情, 她還是無法接受。很難過,她想抓住些什麼, 但是雙手被綁縛,後面是退無可退的冰冷牆面, 她就像砧板上的魚肉, 無力地等待命運的降臨。
當那隻溫熱的手落到她肩上的時候,那熱度仿佛能將人灼傷,林薇大腦空白了一瞬。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 自己已經落入對方的懷抱,男人直接將她攬到了身前。
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很好聞,身上帶著一點酒香,像是紫羅蘭的乾花,就像她剛才喝過的白葡萄酒。
林薇身體緊繃,因為看不見,其他感官更清晰起來,溫熱的氣息拂在她頸邊,男人的胸口似乎彆著一支筆,壓得她胸前有些發痛,而放在她腰間的手突然又收緊了幾分。
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林薇緊咬著牙關,試圖將一切感官都隔絕在外。
她告訴自己要忍耐,她可以恨,也可以永遠不要原諒,但她得活著,隻要活著,她就有反殺回去的一天。
她活了兩世,絕不可以讓這樣的事情壓垮。
但不知怎麼,對方遲遲不肯動作,溫熱的指腹落在她的臉頰,濕潤的液體皮膚上暈染開。
她哭了?
林薇有些恍惚,對方的動作很溫柔,還開始為她整理衣服,溫熱的指腹時不時地擦過皮膚,偶爾會引來身體的戰粟,但他確實沒有再對她怎樣。
林薇試圖從這種怪異的感覺中掙脫出來,去理解他的行為。
為什麼呢,就因為她哭了?
難道這人是在憐惜她?
林薇像是看到了一絲曙光,她快速調整了情緒,極力讓自己表現得柔弱可憐一些。
萬一呢,萬一對方能大發慈悲地放了她呢?
她抽嗒了一下,做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試圖再擠出幾滴眼淚。
結果一陣低啞的輕笑聲在耳邊響起。
林薇身體一僵,她一動不敢再動,生怕惹怒對方。
她聽見男人深吸了口氣,溫熱的氣息拂過頸間,對方仿佛舍棄什麼一般地鬆開她。
男人真的離開了,來時匆匆,走得也很快。
留下怔忪著,不明所以的林薇。
等人離開,林薇試著動了動,發現自己手上的繩子鬆動了許多,貼合在一起的手腕微微有了縫隙。
她用力掙了一下,竟然開了……
林薇連忙拉下眼罩,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這似乎就是一個簡單的休息室,兩組歐式沙發,中間鋪著帶著花紋的金色地毯,茶幾上還放著兩套西式茶具,沒什麼出奇的地方。
林薇來不及細看,連忙撩開裙擺去解腳上的繩索,動作之餘,她也在想剛才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明明最開始繩子綁得很緊,不像是能掙開的樣子,她的手腕甚至磨出了血……怎麼現在一掙就開了,難道是剛才的人為她鬆綁?
他救了她?
是……宋曄嗎?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猜測,雖然……這很荒謬。
如果……如果她現在打開門就能出去,那就說明,剛才的人真的是來救她的。
她是應該想辦法從窗戶逃離,還是打開門直接離開?
太奇怪了……
林薇擦了一把臉,一面狼狽地整理裙子,一面走到門口,猶豫了幾秒之後,她閉上眼擰動把手。
滋呀……
門開了,宋曄走進一個房間。
原本坐在靠椅上的英國男人此刻衤果著身體躺在地上,後背是觸目驚心的鞭傷,高大的身體匍匐著向前蠕動,腳上拖著一根鎖鏈,另一頭綁在籠子上,他嘴上帶著口枷,嗚嗚嗚地叫喊,臉上涕淚橫流,手腕不停地向前掙紮,努力地去夠自己已經斷掉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掌心在地上留下一串紅色手印。
宋曄看著地上的人,慣常溫和的眉眼此刻沒有半點笑意。
有人上前給他搬了把椅子,但宋曄徑直走到艾倫面前。
“嗚嗚嗚——”
艾倫憤恨地看著他。
這副模樣,讓宋曄想起了剛才的林薇,隻是面前的人,表情裡少了許多惶恐無助。
這麼想著,他緩緩地踩在那根已經斷掉的手指上。
“嗚嗚嗚——”
艾倫瘋狂地掙紮起來。
宋曄看著腳下的人,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你隻有一次講話的機會,想一想,你應該說什麼?”
對方努力地仰著頭,嗚嗚嗚地說著什麼。
屬下上前取下他的口枷。
然後屋內響起了一連串的英文咒罵聲。
最惡心、惡毒的英國俚語在房間裡回蕩。
宋曄淡淡地笑,口氣卻很危險:“不會說中文嗎?”輕緩的語調給人帶來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剛才阿薇是用中英雙語一起求饒,不敢有半點的傲慢和冒犯,努力地克製掙紮的本能,讓自己順從。
眼前卻是一貫的囂張。
“你抓阿薇做什麼呢,什麼目的,想對她做什麼,讓她和你下跪求饒?”宋曄的目光逐漸冰冷,黑沉的眸子猶如深水寒潭,再也不見往日半點的溫軟情緒。
他接過手下遞來的口枷,慢慢蹲下身:“可惜了,你浪費了這次機會。”
艾倫的目光終於逐漸恐懼起來:“對不起,斜斜,饒了我,舅舅你——”
極度驚恐之下,他終於開始往外蹦中文,可惜詞彙量太少,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那幾句。
但宋曄似乎已經不打算給他機會了。
“我有很多的錢,”艾倫明顯是急了,用英文說完,還用中文補充,“錢,很多——”
宋曄笑了一下,眼神仍舊冰冷。
看著對方逐漸靠近的手,艾倫用英語激動地道:“你們公司裡有我們的人,羅恩要對付你們。”
宋曄動作一頓:“我想你並沒有理解,什麼是有價值的東西。”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他們具體要怎麼做,但是這次羅恩非常認真,你們要拓展台灣市場抽掉了很多人,我……福升安插了很多人去應聘,我聽到的他們說這次是要把林小姐這棵草連根拔掉,讓她再也不能翻身。”
艾倫覺得面前的人簡直就是魔鬼,錢在他眼裡都不算有價值的東西,那什麼才算是?
他極儘所能地搜刮自己知道的一切,生怕自己再也沒有說出來的機會。
他還記得自己剛才手指分離的痛楚,叫都叫不出來,他們什麼都不說,也不讓他說,他根本不知道對方能做到哪一步,整個人被未知的恐怖所包圍。
宋曄笑了一下,表情卻很淡:“你大概需要一杯茶,把細節說清楚。”
艾倫喉嚨滾動了一下,如果可以,他更需要一杯咖啡,不過,這注定隻能成為腦中的一個想法。
他要想辦法從這個惡魔手中逃出去。
……
縹緲的水霧從茶杯中盤旋而上,在空氣中慢慢散開,握在杯壁上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林薇目光微怔盯著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胡希文有些擔憂地問道。
她當時覺得不對,就直接找了安保,樓上樓下,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人,當時都她六神無主,都快嚇死了,結果最後林薇竟然自己跑回來了。
林薇緩緩搖頭,隨即又點頭,發絲淩亂,一副神魂不在的模樣,輕緩了口氣說:“我沒事……”
她頓了一下,問:“你們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嗎?”
“就是沒有啊,我們真的是快急死了,中間還碰到傅先生——”
胡希文話沒說完,敲門聲響起。
李平去開門,來的是傅文帆。
“打擾了,我聽說林小姐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說著他略帶關切地看向林薇,“林小姐,還好嗎?”
林薇輕輕地點頭,“我沒……”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對方的西服口袋,她微怔了一下,目光盯著他口袋裡的鋼筆,有些魂不守舍地道,“我沒事——”
“我找你的時候遇到了傅先生,他也一起幫忙找人了,所以你回來,我就讓人通知了傅先生。”胡希文從旁解釋。
林薇心不在焉地點頭,思緒有些恍惚。
西服左胸上的口袋被稱為手巾袋,一般用來放手帕用的,但是也有一些人用來放鋼筆……隻不過這種宴會上很少會有人這麼做,容易被人笑。
林薇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看到什麼,就會聯想到剛才那個男人,思緒太過混亂,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她對自己現在的表現很失望。
許是看林薇精神不好,傅文帆建議道:“林小姐受驚了,還是回府邸好好休息一下吧,這裡我會督促他們嚴加調查的,有消息我也會通知你們的。”
林薇看向他,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我沒事兒,讓你們擔心了。”
或許是因為對方的氣質和宋曄太過相像,也或許是之前的首富濾鏡,她對傅文帆的印象一直很好。
傅文帆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笑道:“大家確實都很擔心,不單是我,連雷維都發動身邊的人幫忙了,幸好林小姐沒事。”
兩人聊了幾句,林薇緊繃的情緒漸漸緩和,傅文帆很會開導人,見林薇臉色好轉了一些,沒多做停留,便離開了。
“這個傅文帆和傳說中的一點都不一樣,通身卓爾不群的氣質,完全看不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人。”胡希文感歎。
不學無術?
她在說誰?
不過林薇也沒心思了解這個,她看向李平,問道:“宋曄呢?”
李平回道:“強哥懷疑是福升的人下手,所以帶人去了福升高管的房間。”
“他知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林薇問。
為什麼不來找她?
李平頓了一下,說道:“……現在應該知道了,不過他大概是想要查清楚,林總不用擔心,強哥會有分寸的。”
李平說的沒錯,這事兒確實需要查清楚,但是……林薇也說不清楚,她隻是想快點見到宋曄,或許她是想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測……
她有個很荒謬的猜測。
不知是等了多久,當宋曄推門進來的時候,林薇臉立馬看向他的左胸口袋,黑色的西服……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宋曄朝著她走過來,眼中沒有她想象中的擔心和關切……
等對方走到近前,蹲下身要出聲表示關心的時候,林薇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他。
宋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撫了一下她的背,說:“不用怕,沒事兒了。”
清冽的氣息,沒有任何的汗水和煙酒氣味……
也沒有幽淡好聞的紫羅蘭香氣……
不是宋曄——
林薇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回事兒。
明知道不可能是他,還非要驗證一下。
她又想得到什麼結果呢?是宋曄的話,她就會高興嗎?
那個人是如此的惡劣,戲弄她,欺淩她……
不是宋曄……她應該慶幸才對。
宋曄怎麼會是那種人呢?上輩子他那麼喜歡……方硯棠,都沒有過什麼唐突的舉動,恪守禮儀,分房而居,一直都是不求回報,默默地幫助她。
她怎麼能懷疑宋曄呢?
林薇輕輕地吐了口氣,結果對上胡希文震驚的視線,才意識到自己“投懷送抱”的舉動有多不合時宜,她忙抽開身。
緩了緩情緒,她才問道:“你找到艾倫了嗎,是他做的嗎?”
宋曄搖頭,他頓了一下,說:“沒辦法確認……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
“正在什麼?”林薇見他面有難色,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連忙追問。
……
艾倫被送去醫院了,當時和他一起的還有他的——男友,姑且稱為疑似。
兩人玩的太嗨了,吃了一大堆藥,艾倫直接把自己的男友給勒死了,那場面據說是觸目驚心,什麼刀具,狗籠子,各種工具堪比行刑現場。
林薇聽得是心驚膽戰,晚上還做了噩夢。
這次事情後,公司和住處都加強了安保,林薇對港城混亂的秩序又有了新的認知,實在是在安穩和平的環境待得時間太久了,以至於放鬆了警惕,在沒有嚴格的法律約束下,特權階級往往會表現出超乎人性的喪心病狂。
她在職場上可以無所畏懼,是因為她習慣了商場上的風雨,輸贏也不影響什麼,但是如果上升到綁架這種野蠻的武鬥,那就完全超出她的能力……或者說承受範圍之內。
雖然全程隻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那種任人宰割,無法掌控自己的感覺,每每回想起來,都像是一部身臨其境的恐怖片,讓她膽寒不已。
這比上次槍擊事件給她造成的衝擊更大。
比起死亡,那等待行刑時的腦補,更加恐怖。
當初蘇天瑞的這一步棋,不能說是臨時起意,但安保公司完全是她歪打正著,隨便走出的一步,如今成為她個人安全的一道保障。
林薇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但生活還要繼續,不能因噎廢食。
她按照計劃把蘇天瑞帶領的團隊送往台灣,看見段玉珍也要隨行,林薇琢磨了半天,也沒搞清楚她是想乾什麼?
這個大姐頭難道要去台灣混hei社會嗎?
還是說蘇天瑞這個媽寶男需要段玉珍給他撐場子?
不過再見面,段玉珍表現得和善了很多,候機的時候,還和她講了許多蘇天瑞小時候的事情,聽得蘇天瑞面紅耳赤,整一個大型的社死現場。
段玉珍的熱絡,並沒有拉近她們的距離,林薇隻是禮貌地應對。
她本人對hei社會分子是沒有任何好感的,混幫派的人,不是電視上俠肝義膽的古惑仔,他們不把人命當回事兒,人砍多了,就像是砍瓜切菜,對生命也就失去了敬畏。
面前的人看著熱情和善,可是殺人的時候,大概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她可以對蘇天瑞推心置腹,但他背後的家人隻能停留在合作與利用上。
殺人放火,搶掠窮人不是偷個配方這種小事,梟雄和英雄,一字之差,相去萬裡,和他們論交情,是引火自焚。
“你的小老板好像不太喜歡我,是不是我上次太不禮貌了?”
坐上飛往台北的飛機,段玉珍帶著疑問和兒子說道。
蘇天瑞胡亂地翻著雜誌,回道,“你想多了吧,我有解釋,她最不記仇了,平時和我們吵架,吵完都是轉頭就忘,上次公司的行政主管在背後罵她是長毛獅子,她還追著人家問為啥這麼說?她有時候就挺傻……”說著他停頓了一下,說,“可能是宴會的事情,她最近是有點愛晃神,總是心不在焉的。”
段玉珍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也是——再犀利也還是個細路女,沒怎麼經過事兒,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那幫鬼佬可真是不知廉恥,好在現在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不用再出去禍害人了。”
艾倫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這事兒也是極其不體面,現場看到的人不少,事情也就很快傳開了,因為連帶福升也跟著上了一波新聞。
報紙上引申了各種猜測,有人說死的那個所謂的男友,其實是好人家的孩子,是讓艾倫強擄去的。
“艾倫什麼時候喜歡玩男人了?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是那個女人在背後搞事。”艾倫的生前好友氣得拍了桌子。
“你既然為他鳴不平,大可以讓警察好好徹查一番,屆時讓所有人都見識一下艾倫真正的癖好。”
“你——安德烈你竟然向著那個女人說話?”
“他如果不是把主意打到對方頭上,也不會有這個下場,弗裡曼說過不讓他輕舉妄動,是他不聽勸阻。”
因為艾倫的事情,福升私下裡有不少人討論。
林薇仿佛是個魔咒,沾上就沒什麼好事兒,不知道怎麼粘上就揭不下來。
雖然這個說法對於林薇來講有些本末倒置。
羅恩放下報紙:“做到這一步,如果還不能讓這個女人消失的話,那麼她就會真的成為福升的魔咒。”
“請您放心,這次我們做了萬全的準備,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你能保證嗎?”羅恩問。
弗裡曼頓住了,等他正要回複羅恩的時候,羅恩已經重新開口——
“艾倫的失敗並不讓人意外,雖然我也對此有過一絲期待,畢竟人生充滿變數,人類很容易栽在一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事情裡,她能不能躲過這一劫都是有可能的,結果是什麼都算是正常,但真正讓我感到意外的是艾倫的死法。”
艾倫想做什麼,他們一清二楚,這些都是計劃中的一環,但是艾倫地這個結果卻不在他們的預料。
羅恩看向弗裡曼,徐徐說道:“這樣殘忍的手段有沒有讓你想到什麼?”
弗裡曼微微皺眉,他不知道羅恩先生為什麼這麼問,艾倫看上去確實是死得有些過於殘忍,但這也算是應了中國那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換做他也會這麼做,就像之前死的——
弗裡曼突然頓住,他看向羅恩,說:“您說的是亞爾培特?”那位同樣死的極其不體面的法國總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