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聽笑了。
歸根結底, 還是錢鬨的。
“媽——”孫沐茵看不過眼,出聲叫人。
袁玉君看見她們,連忙站起身, 熱情地上前去拉林薇:“吃飯沒有, 餓不餓, 要不要伯娘回去給你下面吃?”
唐太太忍不住撇嘴,不知道還以為這是親閨女呢, 自己閨女撂那裡不管,誰有錢跟誰親, 勢利眼,真是沒眼看。
也不知道走的什麼狗.屎運, 他們家怎麼就沒個這樣的親戚呢?
“小老板, 坐一會兒, ”聽說林薇來了, 阿茂叔連忙出來, “要吃點什麼嗎?有新出的漢堡。”
不等林薇拒絕,她就讓人簇擁著坐下了, 被熱情的視線包圍。
唐太太最為熱情,她:“阿薇我聽人講, 你還買了製衣廠, 以後是不是也要開加盟店?要說服裝店,這個我最在行。”
嗯?
林薇愣了一下, 隨即笑道:“阿嬸,服裝店沒有加盟的。”
和奶茶店不一樣,服裝方向一是出口,二是做長線自有品牌。
加盟店擴張這種路線不適合。
唐太太滿臉失望,但馬上她又問道:“那你還招……”
結果話沒說完就讓袁玉君一胳膊懟到後面去了:“阿薇啊, 我都和街坊們說好了,明天搬家你們不用找阿瑞了,咱們這麼多人呢,沒必要找外人那麼麻煩。”
“沒錯,幫把手的事兒。”
“不要找外人,大家都會幫手的。”
“唉,做了這麼久的街坊,還真係唔舍得。”
“明天我們大家都過去送你們。”
林薇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算了,還是讓小月明天訂個飯店,蘇天瑞可以白用,街坊鄰居不行啊,總不能讓人白幫忙。
這種場合,林薇應付起來並不難,被奉承這種事兒是她上輩子的常態,就是時間門久了,人就容易出現一些錯誤的認知,把自己和普通人隔離開,以為自己是人上人,人就是要和一些人性的弱點和本能去對抗。
他們不單誇林薇,還誇阿茂叔有眼光,現在不愁客源,大家都排隊買,沒有hei幫來搗亂,不單賺得多了,還更省心了。
其實還是在變相誇林薇。
阿茂叔臉上的笑容和包子花一樣,不過他也和林薇抱怨:“哎呦,小老板,你們那個品控實在是……哎呦,好累人啊,罰錢罰的好狠,每次檢查,我們勞碌到後半夜,睡都不得睡——”
品控部門每個月都要上門檢查店鋪,如果有衛生死角,食材過期或存儲不當等問題,就會對店鋪進行處罰,罰得確實不少。
林薇笑盈盈地道:“阿茂叔,為了賺錢,辛苦一點嘍,天太熱了,真要出了衛生問題,就對不起街坊鄰居了,等天涼了,會適當減少頻率的,但您平時不要為了省事訂購太多食材,也要注意衛生問題,咱們口碑不能壞了。”
眾人連忙附和,說她講得有道理,還說會光顧阿茂叔的生意,不讓他賣隔夜的食物。
孫沐茵全程一言不發,目光時不時地看向窗外,百無聊賴地等她們,剛才找人的時候很著急,這會兒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林薇回去的時候臉都快笑僵了,倒是袁玉君心情不錯,完全沒有吵完架離家出走的架勢。
“我才不和他一般見識,他要是有真能耐也自己開個公司,還留過洋呢,真是笑死人了,還不是和我做差不多的工作?我現在又不用他養。”
林薇:“……”
她想說其實不太一樣,隻是這種情形是沒辦法開口的。
說著袁玉君又念上了孫沐茵:“你趁早給我打消出國的念頭,學學你阿薇姐,人家沒出過國,還不是一樣厲害,我不求你給我長臉,你彆給我出去丟人就行。”
林薇輕吸了口氣,這仇恨給她拉的,是怕孫沐茵不煩她吧。
孫沐茵淡淡地看了袁玉君一眼:“臉面是自己掙的,你老想彆人給你長臉,可不就隻有丟臉的份?”
“死丫頭!你又給我犯倔是吧——”袁玉君氣得又要上手打人。
林薇忙從中間門攔著。
宋曄站在樓上,看著她們三個人在路上轉圈。
隱約還能傳來林薇無奈的聲音——
“回家吧。”
“彆打了,我們回去吧,多丟人啊。”
“伯娘,明天還要搬家呢。”
家……
林薇把這裡當做家嗎?
孫博然沒有方廉新開明,袁玉君沒有林涵芝的眼界。
但在這裡,他似乎真的找到一點所謂家的感覺。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還是因為她……
“走吧走吧,伯伯和大強會擔心的。”
“死丫頭,今天就算了,以後再這麼沒大沒小,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冷哼——
“對了,阿曄吃飯了沒有啊,半大小子容易餓,剛才應該給他打包點吃的,他好像很喜歡吃那個漢堡……”
“是孫沐安喜歡吃,伯娘我不是嚇唬你,吃了會越來越胖,都往橫著長——”
“你不要嚇唬伯娘——”
……
第二天搬家,林薇在酒店擺了幾桌請了街坊鄰居吃飯。
這個家搬的十分熱鬨。
林薇從宋曄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不理解。
她明白宋曄的想法,他覺得這個錢花得沒有必要,
林薇和他的消費觀不同,除了生意以外,她花錢的原則不會考慮必不必要,開心舒服了就行了。
能用錢買到開心,那就是會花錢。
以這個年代的視角來看,宋曄其實也算不上吝嗇,他隻是很節省。
宋曄確實對林薇“大方”的舉動時常感到困惑,但她花的是自己的錢,連宋曄都是她花錢“大手大腳”的獲益方,即使理念不同,他也不會說什麼,最多有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憋悶。
但上輩子不一樣,兩人沒少因為錢的事情發生矛盾,那時候他們太窮了,宋曄花錢非常仔細,他隻能保證林薇的吃用,但是給不了她任何零花,就是有,他也是攢起來,不會給她揮霍。
那時候的她沒有任何收入來源,一直靠著彆人接濟生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沒想過靠自己去賺錢這回事。
林薇在日記裡罵宋曄是錢串子,吝嗇鬼,守財奴。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後竟然把自己所有的遺產都給了她。
想到這個,林薇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他們不該把人生過成那個樣子的。
搬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房間門,大家都很開心,不用再和彆人擠在一起了。
兩夫妻和孫沐安,還有保鏢住在一樓。
林薇和妹妹以及保姆住在二樓。
宋曄和書房在三樓。
空房間門有的弄成客房,有的做成衣帽間門、遊戲室、健身房和工人房。
竟然也是恰到好處,幾乎將所有房間門都利用起來了。
袁玉君早前都看過好幾遍了,但這會兒還是樓上樓下地來回看,稀罕得不行。
她摸著樓梯扶手,說:“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我們囡囡大戶人家出身,也是有見識的,這房子選得是真好。”
林薇想這不是有錢人的生活,真正有錢人的生活超乎普通人的認知。
晚上,林薇睡在自己的“豪華”臥室,看著寂寥的月色爬上窗棱,在屋內鋪下一層如輕紗般的絲絨。
靜謐平整的夜晚,偶有蟲鳴傳來。
比起老家的舊洋樓,這個不到十年房齡的彆墅更洋氣也更舒適。
隻是,林薇無可避免地想起來內地的家人。
她已經在儘量避免去想他們,不去擔心他們,因為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他們任何忙。
一想到自己沒有好好地和他們相認,隻是把他們當成彆人的父母,渡過了那一段短暫的時光,就會陷在悔恨和遺憾當中。
為什麼要忘記他們呢?
她已經原諒了自己的愚蠢和無能,也不再怪任何人。
為什麼不能想起來呢?
林薇睡不著,起身去翻自己帶過來的日記。
來了港城之後,她就不再寫什麼日記,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也回不來了。
打開小燈,她再次開始寫日記。
並不是寫她現在,而是寫她的過去。
她要將自己看過的日記全部重新寫下來。
雖然過去都忘記了,但日記裡的所有內容她卻記得異常清晰。
情情愛愛的,是一本怨婦的日記。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沒有來到港城,李川的騷擾讓她心煩,宋曄的闖入讓她不適,像是讓一個牢籠困著,迫切地想要脫困。
到港城後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找石敬塵,知道他在港城任教,她一個人從新界到灣仔坐船,獨自來港島,沒錢打車,一路問到港大。
見到的時候,石敬塵的身邊圍滿了傾慕他的女學生,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帶著溫和斯文的笑容,一派春風得意。
一眼就能看出他過得很好。
那些女學生漂亮,青春,活力,含情脈脈。
她看著自己這一身落魄的打扮,突然就有些無地自容。
可她還是抱著一絲期待地站在對方面前,可是她沒有被認出來,石敬塵無視著走過。
一種強烈的情緒撕扯著她的自尊,她突然明白,相比較她這些年的思念,石敬塵早已經忘記她。
愛情大過天的年紀,讓她根本無法理智地去看人性,明白人心。
白馬王子的童話看多了,對愛情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想要的是一份超越人性的愛情,注定慘淡收場。
再後來,考上大學,重逢,糾纏,誤會,相愛,離婚,退學,對所有人死心……
後面她確實有一段勵誌的時光,在一家早餐店做幫工,拿很少的酬勞,睡寮屋,花了一年時間門偷學手藝。
然後自己出攤,被小流.氓欺負,被男顧客揩油,被警察為難,被同行排擠。
日子苦得沒有絲毫希望。
她坐在被砸的攤位前,放聲哭泣,哭出所有委屈,哭出對家人的所有思念。
生活怎麼會如此艱難?
難到呼吸都沉重,身上像是時刻壓著一座大山,未來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有個常來光顧她攤位的黑老大說要收她做姨太太,以後她就有傭人伺候,過上富太太的生活,再不用這麼辛苦。
她以為自己會妥協的,每天她都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可第二天她打包好所有行李離開港島去了九龍,她知道……她的攤子是那個黑老大讓人砸的。
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然後再重新開始。
原來她是可以的,她也是有選擇的,她能自己掌控命運,也可以不靠彆人。
那以後她不再告訴自己不行,她告訴自己不是不行,隻是生活沒把她逼到絕境。
雨夜的晚上,她被人拖到巷子裡,男人猥褻的笑容,那雙惡心的手,瀕臨崩潰的尖叫,還有那……仿佛死不瞑目的雙眼,讓血色暈開的窪地,隨著雨水流出很遠很遠……
她看著手上的血,惶恐無助地哭泣,然後又開始大笑——
從那以後,她變得更愛笑,也更潑辣,什麼難聽的話都敢說,什麼汙言穢語都敢罵,她敢拿著菜刀和人拚命,她無知無畏地跑去和黑大佬談判。
一條賤命,隻有不怕死,沒有羞恥感才會活得好一點。
底層的人們,活得就是這樣艱難,即使艱難也要繼續走下去。
這樣的日子,在宋曄重新找來的時候結束。
那時候的宋曄已經成為港城新貴,前呼後擁,是無數人巴結的對象。
他問她後不後悔。
她笑,怎麼會後悔?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是再好不過的日子。
不用擔心被拋棄,不用害怕不被愛。
她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唯一不後悔的就是離開他們。
此後不久,她便收到了宋曄離世的消息。
日記裡沒有寫宋曄是怎麼死的,是生了重病還是意外身亡。
宋曄那天是來告彆的嗎,他究竟想聽她說什麼呢?
林薇隻看到日記上寫滿了不後悔,下筆很重,她說她從未愛過,從未愛過那個人……
上輩子的她不會事無巨細地寫,有時候會一連著幾天都在寫,滿滿當當,有時候很久才會有一句話。
日記的內容她都記得,隻是所有的感受都已忘記,無論什麼時候看,都像是在看彆人的故事。
第二天的早餐,吃得很有儀式感。
新來的張媽是蘇天瑞介紹的,廚藝還可以,做了不少早點,擺了大半個桌子。
袁玉君從旁評價,鹹了,淡了,水多了,湯少了。
然後張媽會恭敬地回一句:“是的,太太,下次我會注意的”。
林薇打了個哈欠:“以後不用叫什麼老爺太太少爺小姐的,叫我阿薇就可以了……內地現在不平順,但有一點是好的,就是平等,一出錢一出力,相互尊重。”
“阿薇——”袁玉君欲言又止,她這是給仆人立規矩,她來這麼一下,以後管不住下人。
有好多不懂規矩的下人是會騎到主家頭上的。
“行了你,不願意吃,以後自己做,怎麼這麼多話?”孫博然嗬斥她。
袁玉君筷子一放:“什麼叫我話多,我這不是——”
“伯娘,你好好享福就可以了,張媽很好的,放心吧,你看沐安吃的多開心。”
林薇昨晚沒睡好,她這會兒火氣有點大,努力克製著,讓自己和顏悅色一點,不然剛搬家就擺臉色,那可就讓人誤會。
袁玉君看向吃得忘乎所以的孫沐安,面皮抽了抽,最後有些不情願地重新拿起筷子,倒也不再說什麼。
吃完飯,林薇說讓孫博然等她一會兒,她今天也要去服裝廠,順路載他過去。
說完她突然感到額頭一熱,她下意識地揮開。
宋曄收回手:“你臉色不太好。”
看到宋曄,林薇心情更複雜了,但竭力地控製著情緒,說:“沒事兒,昨天睡晚了。”
說完,她打了個哈欠上樓,然後接通了報社的電話。
“是這樣,我有個新聞線索,不知道周記者感不感興趣?”
“算是獨家吧,我第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如果篇幅給夠的話,我就不再找第二家,畢竟第一大洋行福升也要足夠牌面才行。”
……
福升的管理層是在報紙上知道他們要和林薇打官司的事情。
旗下子公司那麼多,大股東和董事們不會知道的太詳細。
這事兒說起來就是對製衣廠轉型的不滿,你一個做代加工的竟然妄想做品牌,染指服裝零售市場,所以隨便找了個由頭用特權逼退對方。
這是他們常做的,本來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但什麼時候,林薇成為了這家工廠的話事人?
“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把廠子賣掉的。”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對方開了個服裝專賣店。
坐在椅子上的弗裡曼歎息一聲,手指摸著湛藍色的表盤,說道:“你向他索要百萬賠償金,還要把人家上萬的庫存全都焚毀掉,你說他會不會把廠子脫手?”
開了一圈的會,福升的董事和管理層們也沒研究出什麼好對策,都說對方的辦法很蠢,總有反對的理由,有人提議說要和林薇私下了結,結果也讓羅恩否了,最後他讓弗裡曼去來梵卡蓮,全權處理這件事。
那人滿頭大汗:“……我也沒想到,他會去找那個女人接手……”
原本這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事兒,港城的法官都是英國人,他們都聽不懂中文,找個關係好的法官,官司怎麼打都不會輸,所以連他自己都沒在意。
他也明白洋行捐了20萬英鎊,很明顯是因為輿論壓力太大,想要事態平息下來,結果誰成想這個女人又把事情鬨大了。
“你想做沒關係,做得專業一點,”哪怕是栽贓陷害都行,弗羅曼深吸了口氣,“偏偏讓人抓住漏洞,她現在把所有賣A字裙的英國洋裝店全掛到報紙上,問你是不是大家都抄你的創意了,為什麼隻告她一家,是不是福升故意針對她,她做什麼都要被狙擊?”
這是惡人先告狀!
人家都是躲子彈,她是專往靶子旁邊蹭。
男人擦了擦汗,想說不是,但又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最後隻好道:“我可以撤訴,以後取消與他們的合作。”
“現在不是撤訴,是對方要控告你敲詐勒索,威脅恐嚇,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和誤工費,你恐嚇過的那位老廠長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記者一窩蜂地都找過去了。”港城的報紙雜誌大大小小有上百家,現在罵英國人已經成為一種趨向了。
弗裡曼現在看到林女士幾個字也是牙疼,仿佛黏上的軟糖,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的感覺。
很明顯,她根本不在意官司的輸贏,她隻在乎這件事產生的熱度。
打著新聞的名義賣廣告。
什麼讓英資品牌忌憚的雅衫究竟強在哪裡?
再造品牌神話,雅衫(Yasin)開業首日銷售額破萬。
配上抓人眼球的時尚廣告,這個人再一次站到民眾的面前。
尤其是對福升的抨擊,言語犀利,專往痛點紮,極具煽動性。
最開始他以為是那位記者文筆犀利,結果過往的文章一對比,風格變化就有些明顯了
就像現在這條新聞——
「鑽營百年,鴉片起家,吸血國人,福升洋行從未敬畏過這片土地。
國人的自尊屢遭侮辱踐踏,華商生存現狀是否隻能搖尾乞憐?
華商應自強、求富,以利我國家,不受洋人脅迫,不被特權恐嚇,不做三等公民。」
他也是懂中文的,這些用詞是最能挑動神經的。
事情本不大,但這是一個玩弄輿論的高手,就怕她把小事搞成大事。
她就一個小作坊,可以毫無顧忌地拚命,福升這麼大的體量,不能和她這麼玩。
“我們可以找幾家報社來反擊,反正這群賤民什麼都不懂,還可以找警署查抄他們的鋪子——”
弗裡曼輕歎了口氣,轉了轉腕上的手表:“她大概就等著你這麼做呢。”
民眾不懂,她便揉碎了,用最通俗的語言解釋,舉例子,讓人知道區彆,還造了個詞叫“雙標”。
如果有人砸店鋪,估計她都不會攔著,而是找人拍照,大肆渲染惡行,將人們的火氣燃到最高點,小事變成大事,進而引發大的爭議。
偏偏福升有很多曆史可以讓她當素材翻舊賬,不單是她自己的那10萬英鎊,福升從一開始就不乾淨,百年曆史隨便拿出一段就是素材。
弗裡曼是福升中少有的學了中文的管理層,他比其他人對林薇輿論造勢能力有更深的感觸。
很明顯,她當初選擇的那個兌錢時機是精挑細選,來了港城這麼久,挑了一個絕好的時機。
如果不是總裁先生堅持,按照弗裡曼的處理,那10萬英鎊一定會成功兌付。
就是不知道羅恩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到底在忌憚什麼?
……
“阿公——這簡直太沒道理了,你知道福升這是發的什麼瘋嗎?為什麼總是為難人家一個小姑娘?”青年放下報紙,滿臉不解地看向外祖父。
賀新笑笑,不置可否地道:“你啊——都二十多歲快三十的人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似的,人家才十七歲就能和福升你來我往地過招了,你說你呢,一個玩具廠,搞得工資都快發不出來,還要我為你收拾爛攤子。”
青年被賀新說得面皮發紅:“不是,阿公……我沒說不給,工廠買了新機器,隻說是延後幾天,誰知道他們就來找你了……”
賀新拄著手杖,目光看向青年:“做生意,切忌太冒進,你買機器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員工的薪水呢?不要學你爸爸,總是想著一步登天,最後害人害己。”
青年身體僵硬一下,隨即低下頭:“我知道了,阿公,你彆生氣,下次我會注意的。”
賀新站起身,歎道:“我知道你對你舅舅不滿,他小肚雞腸,隻知道盯著自己的外甥尋事,他的事,我會說他,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自己也要做得無可指摘才可以。”
青年連忙站起身去扶賀老爺子。
這個時間門,他要去休息了,年紀越大,便越注意作息和保養,每年至少兩次體檢。
他很怕死。
徐忠服侍賀老爺子睡下後,發現青年還坐在客廳沒有離開。
徐忠沏了杯熱茶給青年端過去。
客廳裡隻開了小燈,青年的面孔半隱在昏黃的燈光中,他手中把玩著一隻暗金色的鋼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徐忠將茶放下,勸慰道:“您不必生氣,二少今天被老爺訓得很慘,差點上了家法,還是——”
“那個蠢貨的事情,我沒興趣聽,”青年打斷了徐忠,“你沒發現老爺子最近很不對嗎?尤其是這個所謂的故人之子出現後,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徐忠頓了頓,說:“老爺和林赫英女士當年的關係很好,林女士回內地的時候,將大半資產都給了老爺,觸景生情,他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年紀越大,越是如此,對年輕時候的事情很是懷戀……”
對於徐忠的解釋,青年笑了笑,他抬起頭,黑沉的眼,目光微微有些犀利:“前日老爺子去恒生做什麼了?”
徐忠遲滯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空氣裡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怎麼,不能說?”青年的聲音又輕又慢,給人以無法形容的壓力。
“不是——”徐忠看著他的臉色,慢慢地道,“老爺是自己去的,沒讓任何人跟隨……”
青年冰冷地勾了勾嘴角:“徐叔——我答應過阿公,是要給你養老的,但我覺得還是自己的血緣親情更重要,我也想著讓你們祖孫能夠早日相聚。”
徐忠渾身一僵,森冷的視線如針刺一般紮在他的身上,心底冒出絲絲寒意,他口齒艱難地道:“我會看護好……老爺的。”
……
林薇的第二家公司成立,名為香江雅衫製衣有限公司,和奶茶公司不一樣,這次她個人全額出資,沒有合作夥伴。
盛美筠還在猶豫,雖然林薇的運作還算成功,但一時的順利並不能代表什麼,更何況還有福升在旁虎視眈眈地盯著,弄不好就會受牽連,她還想再看看。
不過這對林薇沒有什麼影響,對方雖然猶豫,但是還會繼續合作,她也算是找到了一家合適的代工廠。
這不是著急的事情,一個品牌的崛起是要花費很多的時間門和精力。
她也不能因此放棄薅福升的羊毛,時機太好,錯過就是罪過。
就算是狼毛,她也要薅禿對方。
原本就已經沒有退路,自然是毫無顧忌地大乾一場。
她將福升在港城的商業版圖畫在她辦公室的牆上。
福升洋行控股3家上市公司,分彆是福升地產,九龍航運和麥卡蓮百貨。
3家控股公司旗下又有86家子公司,涵蓋地產,百貨,碼頭,船運,餐飲,酒店,服裝,交通……
如果她可以選擇絕不會在現在和他們對上,簡直是螞蟻撼大象。
她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有這個實力。
現在福升看起來輿論勢弱,那是因為在風口浪尖,對方造孽太多,把這裡的人得罪狠了。
福升不會這麼好心地放過她,她必須快速成長,成為對方忌憚的對手。
從她去兌換那10萬英鎊開始,她就在不自覺的情勢下失去了扮豬吃老虎的機會,隻能高調,更高調地往上走,一分的能力也要走出十分的魄力。
不過,弗裡曼有一點猜錯了,新聞稿子林薇隻是最終校對,執筆操刀的是孫沐茵。
她隻是給了個方向,孫沐茵就能寫出一篇讓人血壓升高的稿子,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天賦,所以這丫頭每天捧著磚頭厚的書,曆史也好,工程學也好,都不是白看的。
文理雙全,這孩子可不能養廢了。
電話響了。
石敬塵打來電話:“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我爸媽想請你來家裡吃飯。”
林薇意外地揚眉,這個邀請來的有些“遲”啊。
兩家也算是世交了,關係不說非常好,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也算很親近,當初從北城搬到羊城,石家也是跟著一起搬的,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按說不比一般關係。
石敬塵大概也猜到了,所以解釋:“他們早就想讓你來家裡了,但我看你一直很忙,怕你沒有時間門,這麼久不見,他們一直念叨你。”
林薇心道我現在也挺忙,但信不信的,她也不可能拆穿:“那就打擾叔叔嬸嬸了,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該準備什麼禮物好?”
“就來吃頓飯,你那麼客氣做什麼,小時候你也沒少來家裡蹭飯,趕都趕不走。”石敬塵不知道想起了,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都溫柔了幾分。
林薇心下歎氣,有些事兒不想起來或許也是好事兒。
不過林薇仍舊微笑回道:“石老師的記性太好了,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我媽那時候做飯難吃得要死,何止是趕都趕不走,都想住你家裡了。”
“我怎麼能忘得了?我那時候整天磨著母親做雲片糕,結果最後全都便宜你了,我氣得要死,自然都記得。”
林薇最怕彆人和她一起“追憶”往昔,不記得的往事難免讓人心虛,林薇其實一直有意地和對方保持距離,不過這事兒也有技巧。
“啊,咱們的記憶可有點不一樣啊,我怎麼記得是你不喜歡吃,我是好心幫你消化掉呢,你不是唬我吧?”
插科打諢,裝傻充愣,活潑一點,天真一點,幾乎百試百靈。
“嗯,唬你的,”石敬塵笑,不止是聲音,連帶眼角眉梢都溫柔起來,“知道你喜歡吃,我一直騙母親是我自己想吃。”
“天呐——石老師,不愧是你,那時候就是個小暖男了,這麼會哄女孩子,簡直是自帶天賦,小女子心悅誠服,頂禮膜拜,甘拜下風,技不如人,俯首稱臣,臣……沉冤得雪啊。”
這一大段,聽得石敬塵愣怔了一下,隨即無奈地搖頭笑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林薇陪著他聊了一會兒,“追憶”那些她不記得的過去。
石敬塵掛了電話,嘴角還殘留著一絲笑意。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翻過報紙,說了一句:“這孩子倒是真能折騰,以前都沒發現。”
石敬塵這才意識到父母還在身邊,剛才竟聊得忘記了。
他拿起沙發背上的西裝外套,準備上樓。
“小姑娘長大了,不能用老眼光看了,你看都知道拿喬了,這會兒心裡估計開心壞了,她小時候可是非常喜歡敬塵,粘人得不行,這會兒都知道裝一裝矜持了。”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她坐在沙發上,手中端著一杯茶,菱唇輕挑,一身青綠色旗袍稱得她氣質雍容高貴。
石敬塵轉過身:“媽——棠棠來的時候,您不能再這麼說話,她和以前不一樣,懂事兒了很多。”
屈靜蘭笑了一下,放下杯子:“我的傻兒,你還是不了解女人,都是一些欲拒還迎的小手段罷了,越是若即若離,越是說明她對你癡迷得很。”她保養得很好,完全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孩子的母親,笑起來嫵媚自生,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風情。
石敬塵無奈道:“媽——棠棠自尊心很強的,你不要把她當成那些有心機的女人。”
他知道母親現在心氣高,瞧不起以前認識的一些人,就連孫教授一家都不願意來往。
包括父親也是,他不喜歡這樣,但身為兒子,卻也不能多加指責。
屈靜蘭無奈地攤手:“你做什麼這麼激動?我又不會妨礙你和誰交往,你是男孩子,多交幾個女朋友又沒有什麼壞處,我是在教你看女人,有的時候不用太熱情,冷著對方一點,她會自己主動貼上來的。”
石懷城放下報紙:“你都在教他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現在在學校裡名聲就不太好,還嫌不夠亂的。”
屈靜蘭沒說話,重新端起茶杯,淡笑著看了兒子一眼。
石敬塵皺了皺眉,說:“什麼名聲,我在學校——”
石懷城打斷他:“我不是乾涉你的事情,但你為人師表,不要整天和女學生搞到一處,這個棠棠也是一樣,絕不是什麼簡單的女人,你看看報紙上都是怎麼寫的,還是多和些安分守己的女人來往。”
石敬塵終於冷了臉,“爸--你到底是哪一派的,棠棠是什麼樣的女孩子你難道不清楚?拿這種道聽途說的新聞當事實,”他輕吐了口氣,說,“如果你們是這個態度,對她抱有偏見,那麼也沒必要再請她來家裡了。”
石懷城愣了一下,見兒子生氣了,隨即緩了聲音:“我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讓你找個安分守己一點的女人,那個褚家的小女兒……”
“什麼是安分守己,你說的是那些容易讓人拿捏的女人?我要的是一個可以相互契合的人生伴侶,不是空洞沒有靈魂,隻知道屈從命運的奴隸,容我提醒一句,你說的那位褚家的小女兒在港大讀書,某方面來說也算是我的學生,您講話都不覺得矛盾?”
“好了好了,你們爺倆彆吵了,這麼一點事兒,至於嗎?”屈靜蘭打著圓場,對著石敬塵道,“你放心,棠棠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怎麼會為難她呢?我們就是給你提個醒而已。”
石敬塵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拿起外套,轉身上樓了。
身後傳來母親安慰父親的聲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們不要太過乾涉他。”
————
林薇不知道自己惹得彆人為她吵了一架,她晚上回去,打算在街坊送的喬遷禮中選個盆栽,等到石家做客的時候當禮物送出去。
宋曄第一次見她這麼“節儉”。
林薇跪在小榻上,看著面前的兩個花盆,問:“哪個更難看一點?”
宋曄翻書的手一頓,沉默了幾秒,問:“對方惹到你了?”
林薇的脾氣屬於爆發式的,不喜歡當場就炸了,或者壓根就不理會,但這樣內斂的不喜歡很少見。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林薇否認。
上輩子的方硯棠就相當於她的朋友。
上輩子是石敬塵的母親出面勸說她退學的,讓她不要毀了她兒子前程,哄她說兩家世交,不介意她離過婚,已經認下她這個兒媳婦,轉身又給兒子定了富家千金。
她能理解對方看不上自己,但不能理解他們這麼對待一個小姑娘。
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那段感情的代價,最後全都讓女方一個人扛下來,未免太過殘忍。
她得替上輩子的自己找回場子。
“那就什麼都不要送。”
在宋曄看來,給不喜歡的人,花一分錢都是多餘的。
林薇:“……”
果然,這種送禮的事情,問宋曄肯定是不靠譜的。
“有個問題,我很好奇,這世上有沒有你想為他花錢的人?”對方剛要回答,林薇又馬上補充道,“沒有利益驅動。”
“……為什麼?”
“就為讓他高興,然後你也高興唄。”
書房安靜下來,少女背對著他,手臂扒在窗台上,看不到表情,隻露出後頸一段雪白的皮膚,還有落在地上的半道彎折的影子。
“砰”樓下傳來一道重物的撞擊聲。
接著就是一陣尖銳的吵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