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1 / 1)

奏疏很長,看完之後朱翊鈞還自己提煉了一下重點,而後總結出三個疑問:

第一個問題:這個趙全是什麼人,聽名字像是漢人,他為什麼會在蒙古,朝廷又為什麼要俺答汗將他交出來?

第二個問題:這段時間,俺答汗在做什麼,他的態度是什麼?

第三個問題:朝廷究竟能在此次事件中獲得什麼好處?

他思來想去,選擇了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尋找答案——進講之後向張居正請教。

張居正先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趙全,是雁北地區白蓮教頭目,嘉靖三十三年,他率領一眾教徒私自越過邊境,叛逃至長城外的河套豐州地區。

“白蓮教?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朱翊鈞皺眉仔細思索片刻,“我想起來了,是《大明律》!”

張居正說道:“白蓮教淵源於佛教的淨土宗,相傳淨土宗始祖,晉代釋慧遠在廬山東林寺與劉遺民等結白蓮社共同念佛,後世信徒以為楷模。”

“太祖高皇帝很早就認識到,此教若發展壯大,對朝廷百害而無一利,在《大明律》中明令禁止。”

“但白蓮教在民間仍舊率竟不知,並且發展出許多分支,教首的目的也大不相同。他們有的借興教之名,欺騙信徒,聚斂錢財;有的憑撰寫經卷攀附上層,取悅士紳,甚至官宦;有的更是在宗親、官吏中發展信徒;還有的,則是狼子野心,煽動信眾反對官府,甚至舉兵造反。”

“我知道了,趙全就屬於最後一種。”

“是,也不是。”

“誒?”朱翊鈞歪頭,“這是什麼意思?”

張居正解釋道:“趙全隻是個小頭目,追隨他的教眾也都是些飽受戰爭困擾的邊關貧苦百姓,他倒也想和朝廷作對,苦於沒有實力。”

他這麼一說,朱翊鈞就明白了:“所以,他就煽動這些百姓,跟他一起逃去了關外。”

“沒錯!”張居正繼續說道,“蒙古人遊牧,居無定所,這些人到了關外,開始建造房屋,開墾農田,蒙人便稱其為‘板升’,‘板升’就是房子的意思。”

朱翊鈞繼續問道:“那他們和俺答又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他煽動百姓跟隨他出關的目的。據稱,趙全等人初到豐州,正逢俺答腿疾發作,下不了地,也騎不了馬。趙全在成為雁北白蓮教主之前,是個郎中,略懂些醫術。於是,他就冒死入應州買藥,治好了安答的腿疾,也因此取得俺答的信任,漸漸視為心腹。”

一個漢人,千方百計逃到關外,去抱蒙古人的大腿,幫著敵人來對付自己的國家,乍聽之下,叫人咬牙切齒。但仔細一想,這並不符合邏輯,土默特部這種居無定所的遊牧民族,生活物資極度匱乏,能許他什麼好處?

朱翊鈞問道:“他有什麼目的?”

張居正又道:“站穩腳跟之後,趙全等人的野心逐漸顯露,他們為俺答建起九重宮殿,擁立俺答為帝,而他們稱王,也建起了頗大規模

的土堡,又不斷從關內煽動百姓,跟他們去豐州。”

“據稱,趙全有人口萬眾,周延數十裡,馬匹五萬,牛三萬頭,穀二萬斛。俺答多次犯我邊境,正是有他從旁煽動和策劃。”

朱翊鈞梳理了一下這個趙全的所作所為,分析他的邏輯和動機:“他先是煽動邊境貧苦百姓跟隨他出關,再討好俺答,從中獲取利益,讓這些百姓開墾荒地,築起村落,甚至城鎮。”

“然後他再挑唆俺答繼續南犯,使得邊境百姓進一步因為戰亂流離失所,他繼續帶著這些人出關,壯大他的城池。時間一長,人越來越多,他的勢力範圍也越來越大,美美的當個土皇帝。”

朱翊鈞讚同的點頭:“是這麼回事。”

“唉!”朱翊鈞歎一口氣,“隻是可憐了那些百姓,明明是這個趙全害他們顛沛流離,背井離鄉,他們卻把敵人供奉起來。”

“就算那個趙全封王稱帝又如何,百姓的日子未必能好過。”

“沒什麼可憐的,”說話的不是張居正,是從窗外探個頭進來的劉守有,“殿下有所不知,出關的不止百姓,還有逃兵?”

“逃兵?”

劉守有說道:“這些逃亡關外的人,有的開墾荒地,有的生產些手工藝,老百姓嘛,到哪裡都得憑手藝過活,無可厚非。”

“但有的人是邊關兵變叛逃的士卒,俺答從中挑選狡詐之徒,裝扮成僧人或是乞丐,流竄於邊境一代,甚至潛入京師刺探情報。”

朱翊鈞詫異的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劉守有聳了聳肩:“我審過好幾個。”

“那……那些人呢?”

“宰了。”

“宰了?!”朱翊鈞驚呼。

“對呀!”劉守有笑道,“該問的都問了,這些通敵叛國的賊人,就這麼宰了也算便宜他們了。有些甚至撐不過拷問,刑架上就斷了氣。”

詔獄的各種酷刑,朱翊鈞雖未親眼見過,倒也早有耳聞。

張居正又道:“韃靼驍勇善戰,卻不通謀略,正是趙全等人為之出謀劃策,提供我軍情報,製造利兵堅甲、雲梯衝竿等武器,提供各種兵法建議。據稱,每有戰事,俺答甚至親往趙全家中商議。自此後,韃靼歲掠邊境,不但搶奪財物,也劫掠人丁,以千萬計。”

聽到這裡,朱翊鈞咬牙:“確實該死。”

趙全的來龍去脈算是了解清楚了,王崇古想要借把漢那吉之事,要求俺答汗交出趙全,確實是明智之舉。

接下來的問題是,俺答汗願意為了救這個孫子兼情敵,交出趙全嗎?

張居正幾乎沒有思考,就篤定的給了他答案:“當然!”

“為什麼?”

“因為把漢那吉是個孤兒,從小由俺答的妻子大娘子撫養長大。聽說孫子向大明投向,大娘子心中焦急萬分,寢食難安。”

“蒙古人的日子也不好過,連年饑荒,俺答正謀劃西掠藏區,途中聞報,忙率兵東返。”

趙全等人唆使他以武力奪回把漢那吉,但俺答汗不敢。”

“哈哈!”朱翊鈞聽明白了,“因為他的妻子疼惜孫兒,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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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也笑了起來:“的確如此,據稱,大娘子朝夕哭泣,眼睛都腫了,聽聞趙全之謀,大罵俺答‘老悖!不遄死,信漢叛兒反覆,乃欲侵漢,漢士馬強,安能必得誌?是速殺吾孫也’這個漢叛兒便是指的趙全。”

朱翊鈞聽得更好笑了:“所以俺答不敢輕舉妄動,他怕咱們真的殺了他的孫子。”

“的確如此,但他仍是猶豫不決。不過,咱們幫他做了選擇。”

“怎麼說?”朱翊鈞十分好奇,“咱們怎麼能幫他做選擇呢?”

張居正說道:“我已傳去公文,王崇古自會派出使者前往土默特部。其一,讓俺答知道,他的孫兒非但活著,還受到了朝廷優待;其二,將趙全等人投降的書信拿給他看;其三,勸他從此息兵,交出趙全。”

朱翊鈞驚訝道:“那些書信是真的嗎?”

“隻要咱們想,那必然就是真的。”

朱翊鈞意味深長的打量他:“張先生,我有一個疑問。”

張居正躬身:“殿下請講。”

“這些‘據說’都是據誰說的?”

張居正又笑了起來:“這個問題,該讓思雲為殿下解惑。”

劉守有又從窗戶探個腦袋進來:“他們有細作,咱們也有斥候。刺探情報,咱們才是行家。”

朱翊鈞還有第三個問題:大明能從此次事件中獲得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他現在也有了答案——大明和土默特部休戰,俺答向大明朝廷移交趙全等人。

但這個答案並非是他想要的真正答案。首先,俺答南犯目的是為了搶奪錢財和人丁,他是能實際從大明得到好處的。就算他為了孫子,一時答應下來,並且交出趙全,那又怎麼保證把漢那吉回去之後,俺答不會再次揮兵南下?

這個問題張居正也給了他答案:“俺答比我們更想議和,這才是他南犯的真正目的。”

朱翊鈞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答案呼之欲出:“他想,想要……”

張居正給了他最終答案:“他想要通貢互市!”

“沒錯!”

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正如當年在海上做大做強的王直,倭寇也好,韃靼也罷,武力進犯的背後,都是以利益為目的。

俺答著實可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惡人背後,是近些年來關外地區日益嚴峻的生存環境。

連年天災影響的不隻是中原地區,也包括塞外遊牧民族。

他們資源匱乏,生產力落後,一旦老天爺不賞飯吃,他們的日子比中原地區的百姓更加難熬。

從出生開始,蒙古人就注定了要在馬背上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他們沒讀過《四書》《五經》,道德感極其薄弱。天災不斷,度日不過,那就去搶。

自古以來,中原地區不僅有富饒的耕地,也孕育出燦爛的文明。從突厥到鮮卑,從女真到蒙古,哪個看了不眼饞,都想來過好日子。

況且,蒙古人的祖先還真真切切的體會過這樣的好日子。

那麼新的問題又產生了,朱翊鈞皺著眉頭:“通貢互市,這是好事呀。就像開海一樣,解除海禁之後,大多數倭寇就變成了商人。”

“如果,咱們早一些答應俺答,與他們通貢互市,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邊關士兵和百姓白白丟了性命,朝廷也不會每年花費幾百萬白銀的軍費,更不會有趙全這樣的小人,不斷挑唆兩邊關係,製造矛盾,從中獲利。”

張居正看著他,眼中滿溢著欣慰與讚賞:“殿下說得是,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