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1 / 1)

較射這一日,朱翊鈞一早來到坤寧宮,帶上弟弟妹妹去湊熱鬨。

大明的太監,那也都不是一般的太監,有從小在內書堂讀書,將來給皇帝批紅的司禮監太監,也有從小習武練騎射,將來到各地方軍隊點兵的禦馬監太監。

按照隆慶的要求,射箭十中七者,最後就能拿到賞賜。但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太監,都是人才濟濟,十射十中者比比皆是。

朱翊鈞坐在隆慶身旁,有些躍躍欲試。陸繹和劉守有也上去試了試伸手,二人倒是輕鬆,皆是十射全中,退到一旁,等著領賞。

朱翊鈞卻說:“不行不行,這也太容易了些,要增加難度!”

隆慶問他:“要如何增加難度?”

朱翊鈞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換一隻手,若還能十射七中,賞賜加倍!”

他左右兩個小家夥跟著喊:“賞賜加倍!”

“加倍!加倍!”

難得孩子們高興,隆慶也高興,揮了揮手:“就按太子說的,剛才獲得獎勵者,自願參加,若換一隻手十中七者,給雙倍賞賜。”

一般的人練習騎射,都隻練慣用手,刻意訓練非慣用手的有,但不多。

但聽到雙倍賞賜,還是有許多人踴躍嘗試,尤其是錦衣衛和禦馬監太監。

新一輪較射之後,十中七者有但不多,十射全中者,一隻手能數過來,就連劉守有也射偏了一支箭,朱翊鈞很大聲的嘲笑他:“武進士,這可不是我清寧宮的水準。”

劉守有回到他身邊,笑嘻嘻的朝他躬身:“臣發揮失常,給殿下丟人了,要不,殿下親自試一試?”

朱翊鈞一挽袖子:“那就試試吧。”

王安去把他的弓取來,朱翊鈞縱身下了個高台,來到校場。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朱翊鈞,他雖然看起來比同齡人更高更壯,但畢竟隻有十一歲,身形還是個孩子,彎弓搭箭時的氣勢,卻一點也不輸大人。

他先用右手射出十箭,無一例外的全都正中靶心,贏得一片叫好聲。

隆慶雖然自己不太行,但生了個很厲害的兒子,與有榮焉,神情中滿是驕傲。

李春芳立刻站出來拍馬屁,拿朱翊鈞與當年的宣宗相提並論。

說有一年端午節,成祖駕幸東苑觀看擊球射柳,讓文武群臣、外國使臣及在京耆老圍觀。

那時宣宗還是皇太孫,成祖命皇太孫以下,諸王大臣依次擊射。皇太孫連發皆中,遠勝其他人,成祖甚為歡喜。

眼圈的皇太子,與當年的皇太歲相比,同樣射術精湛,而彼時的皇太孫十五歲,如今的皇太子,還不滿十一歲。

言下之意,咱們的皇太子,比成祖的皇太孫更勝一籌。

朱翊鈞換了之後,一連射出七支箭,無一失手。

周圍一片叫好的同時,又出現了此起彼伏的驚呼:“啊,這!”

“太子難道是要……”

朱翊鈞

手伸向箭袋,還剩下三支箭,他乾脆全抽了出來,一起搭上弓弦。

周圍的文武百官低聲議論:“一弓三箭我倒是見過,但沒見過十歲稚童能做到。”

“這需要驚人的臂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關鍵,太子用的是左手。”

“……”

朱翊鈞右手挽弓,左手持箭,目光越過校場,緊盯著正前方的箭靶,卻遲遲沒有放箭。

陸繹看出了他的遲疑,上前一步,低頭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問道:“殿下,要放棄嗎?”

朱翊鈞反問:“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嗎?”

陸繹的目光掃過眾人:“可能……來不及了。”

朱翊鈞勾起唇角笑了笑:“我也沒想放棄。”

陸繹道:“沉肩,開弓,瞄準!”

話音剛落,他就往後退了一步,耳邊響起利刃破空的聲音,三支箭同時射出,朝著校場另一邊的箭靶飛去。

不一會兒,兩個太監舉起箭靶來到隆慶跟前,粗略一數,上面一共十支箭,全都圍繞在靶心周圍,無一脫靶。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誇讚之聲不絕於耳,隆慶笑得合不攏嘴,聽眾人誇他兒子,比誇他自己還讓他高興。

他大手一揮:“賞!都賞!”

於是,朱翊鈞也得到了屬於他的那份賞賜——四個胡餅。

其他人隻有兩個,他是皇太子,足足有四個。

朱翊鈞捧著胡餅,竟然有些理解了他父皇身邊那些太監,為什麼這麼貪。

無論身邊的太監,還是後宮妃嬪,再怎麼受寵,隆慶也從未給過金帛器物等賞賜。較射足有上百人,每人兩個胡餅,對隆慶來說,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朱翊鈞想起高拱剛回來,隆慶又是賜酒又是賜禦膳,果然父皇對高先生是真愛。

“哥哥……”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袍,朱翊鈞低下頭,弟弟妹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朱翊鈞把胡餅地給他倆:“父皇賞的,你倆一人兩個,不許搶。”

朱堯媛搖頭:“我不愛吃這個。”

朱翊鏐也跟著搖頭:“這個不好吃。”

“……”

這時候張居正走了過來,朱翊鈞又捧著胡餅遞過去:“張先生拿回去當午飯吧。”

張居正敬謝不敏:“這胡餅太硬,我腸胃不好,吃不了。”

“唉!”朱翊鈞歎口氣,小嘴撅得老高,都能掛油瓶了,“李春芳剛還提到宣德皇帝。宣德皇帝射柳,連發接中,成祖賜名馬、錦綺,命儒臣賦詩,君臣儘歡。”

“我卻隻得了四個胡餅。”

張居正莞然而笑:“宣德皇帝得成祖許多賞賜,卻並非隻是射柳,而是巧對成祖。”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故事我聽過的。”

“成祖說:‘今日華夷畢集,朕有一聯,爾當思對之。曰:萬方玉帛風雲會’。宣德皇帝答曰:‘一統山河日月明’。”

張居正點點頭:“宣德皇帝不僅文治武功,雅尚翰墨,詩詞、書畫俱佳。”

朱翊鈞打趣道:“還酷好促織之戲。”

張居正輕輕搖頭:“倒是不好評判祖宗之喜好。”

朱翊鈞卻說:“我覺得挺好的呀,皇帝雖被稱作天子,卻也是人,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有愛好,有缺點才顯得真實。”

“大臣們總說不能助長帝王的玩樂之心,我瞧著他們遊山玩水,寄情詩酒,對月吟風的時候,卻不談玩樂之心。”

“……”

張居正隻默默看著他,兩人走了一路,卻沒說話。

朱翊鈞問:“張先生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張居正笑著搖了搖頭:“我在想,殿下愈發能言善辯,以後怕是說不過殿下了。”

朱翊鈞去拉他的手:“咱們這叫探討,沒有誰必須說過誰。再說了,我可聽先生的話了,先生說什麼,我都覺得好。”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分岔路口,朱翊鈞再次捧起手裡的胡餅:“先生真的不來一個嗎?”

張居正笑道:“殿下放心,文淵閣管飯。”

文淵閣確實管飯,每天大臣上朝時的早餐,文淵閣、翰林院等部門的午餐,都由光祿寺負責準備。

那四個胡餅送不出去,朱翊鈞隻好帶回清寧宮,自己吃了。

這個秋天,朱翊鈞主要關注三件事情,第一,是戚繼光在北邊練兵的事宜,第二,是海瑞在應天做巡撫,對當地的治理。第三,是兩廣叛亂。

從呈上的奏章來看,這三件事,沒有是一件順利的。

首先是戚繼光,隆慶詔令他總理薊州、昌平、保定、遼東四鎮練兵事務,其地位與四鎮總督相同,總兵官以下悉受其節製。

可問題是,人家薊州本來就有一名總兵,詔令隻說總兵以下受其節製,又不包括總兵。

更何況,薊州總兵郭琥,那也是在河套地區與韃靼交手數次,立下無數軍功,憑著硬仗升上來的,又不是什麼無能之輩。

兩個人無法統一號令,皆向朝廷上疏,陳述自己的想法。

兩員大將互相掣肘,那肯定是好不了了,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隻能先徹底解決他們倆其中之一。

於是,關於戚繼光和郭琥,內閣和兵部又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說戚繼光是空降,郭琥鎮守北方多年,朝廷理應支持後者。

張居正卻持不同意見,戚繼光在東南的戰績有目共睹,他的領兵能力毋庸置疑。

雙方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在隆慶面前吵了好幾次,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這天,諸位大臣又在乾清宮討論此事,朱翊鈞也在。

張居正雖然堅定不移的支持戚繼光,但他很少站出來與同僚爭得面紅耳赤,這是高拱表達己見的方式,不是他的。

於是,隆慶面前,和高拱爭論不休的是李春芳、郭乾。

李春芳作為首輔,他一直秉承著徐階的意誌——恢複舊製。

他處事和他的性格一樣,圓滑,中庸,對任何事情的看法都非常保守,不建議短時間內大量募兵,不讚成對邊防進行大規模改革,不同意每年增加巨額軍費。

因此,他更傾向於向以前那樣,修建長城來抵禦蒙古人的侵略,但凡能防守,就絕不進攻。

高拱和張居正對他意見很大,對他這種想法更是嗤之以鼻。

本來內閣一直都由首輔說了算,但自從高拱重回內閣,他就保持了自己以往的作風——專門跟首輔對著乾。

朱翊鈞聽他們吵了半天,也吵不出個結果,隆慶心裡支持高拱,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也不好直接做決定,仍是把問題拋給內閣。

最後,朱翊鈞實在忍不住,站出來替他爹做了決定:“朝廷通過了戚將軍的《請兵破虜四事疏》,已經集結三萬軍士,又陸續從浙江等地募兵,花了這麼多錢,那便沒有這時候把人調走的道理。”

“不用爭了,咱們北部邊防又不止薊州一處,既然郭將軍對韃靼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那把他調去彆處繼續鎮守邊關,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