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眉!”朱翊鈞從厚重的鬥篷裡探出頭來,貓已經穿過浩蕩的祭祀隊伍,在人群驚恐的目光中,踏上神道,踩著優雅的步伐,眨眼間,就跑遠了。
“啊,我的貓!”
朱翊鈞大驚失色,拔腿要追,李和眼疾手快,從後面一把抱住了他:“殿下,不可!你不能走這裡。”
“為什麼?”
“這是神道,隻有帝後的棺槨可以通過,其他人,隻能從旁邊的輔路進入。”
“……”
這麼一耽誤,霜眉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朱翊鈞本是想帶它來祭奠皇爺爺,沒想到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歲末祭祀祖宗,當然是正事要緊。朱翊鈞隻能跟著李和先去祾恩殿。
祾恩殿是皇陵是舉行祭祀活動的大殿。永陵的祾恩殿面闊七間,僅次於長陵(成祖)的九間。
祭拜皇爺爺,每一個環節朱翊鈞都親力親為,看得李和是既感動又心虛。感動於皇太子的孝順,心虛是因為,先帝若看到他的寶貝皇孫,冒著風雪來祭祀,一定會大怒。
這小家夥好像真的不怕冷,大冬天,周圍沒有任何取暖的設施,他竟然還打算脫下鬥篷,李和嚇死了,趕緊把他攔下來:“殿下,穿著吧。”
他感覺這皇太子應該不會聽他的,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先帝也擔心殿下著涼。”
他把先帝搬出來,朱翊鈞果然就聽勸了,全程係著鬥篷,小臉從一圈細密的白色絨毛中露出來,如冰雪一般白皙瑩潤。
靈動的大眼睛,望著世宗神牌時眼睛仿佛會說話——他應當是有許多話要對皇爺爺說的。
祭祀結束之後,朱翊鈞坐在祾恩殿中央的蒲團上,還舍不得離去。
太陽快要落山了,李和催促他:“殿下,咱們該回宮了。”
朱翊鈞說:“再等等。”
“……”
李和不知道他在等什麼,隻以為他還想和皇爺爺再待一會兒,便也隻能滿足他的心願,又等了一會兒。
“殿下,不能再等了,入夜之後,天太冷了。”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沒說話。馮保站在一旁,給李和使了個眼色,讓他彆催。
李和點點頭,退到一邊去。馮保又蹲下來,看著朱翊鈞,他知道,其實小家夥要等的是霜眉。
“殿下,讓陸繹帶著人出去找好不好?”
朱翊鈞搖頭:“讓我呆一會兒。”
早些年,世宗養過許多貓,其中最愛的那隻就叫霜眉。世宗對霜眉溺愛非常,還封它為“虯龍”。
霜眉死後,世宗著實難過了好久,貓兒房的太監也時常進獻新的貓,本土的、西域的、暹羅的,五花八門,什麼品種都有,卻沒有一隻得聖心。
直到朱翊鈞出生的前一年,貓兒房終於尋到了當年的霜眉。淡青色皮毛,連眼睛上方兩道潔白的眉毛也是一模一樣。
於是,他們把這
隻貓獻給了世宗,世宗很高興,也給它起名霜眉,相處之後發現,就連脾氣秉性,此霜眉也與彼霜眉一模一樣。
過了好久,朱翊鈞才抬起頭來看向馮保:“我知道了。”
馮保溫柔的笑笑:“殿下知道霜眉去哪裡了?”
朱翊鈞點點頭,又搖搖頭:“和黃錦一樣,霜眉也想去陪皇爺爺了。”
說完,他自己也意識到,霜眉不會回來找他了。
天色越來越暗,回宮的路還很長,氣溫也開始下降,夜裡說不定還要下雪,再不出發,沒準兒今兒就回不去了。
朱翊鈞這才站起來:“姑父,回去吧。”
他可算願意起來了,李和忙不迭答應道:“臣這就護送殿下回宮。”
朱翊鈞剛走出祾恩殿,忽然聽到有人驚呼一聲:“殿下!”
朱翊鈞回過頭,台基轉角處,一個淡青色影子閃出來,無聲無息的向他跑來。
“霜眉!”朱翊鈞把它抱起來,“你去哪兒了呀?”
“啊,我知道了,是皇爺爺讓你回來陪我對不對?”
霜眉沒有回答,隻是窩在他的懷裡,儘量給自己挑一個暖和且舒適的位置。
朱翊鈞抱著霜眉坐上馬車,不停地揉搓著懷裡的貓,跟他說話。
自從這日回宮之後,霜眉再也不亂跑了,天天呆在清寧宮,大不了去院子裡散散步,解決一下生理需要,其他時候都守在朱翊鈞身邊。
朱翊鈞愈發確定,就是皇爺爺讓霜眉回來陪在他身邊的。
這個年,眨眼就過去了。正月十七之後,朝中諸司恢複工作,內閣也開始將過年期間積攢的政務拿出來處理。
朱翊鈞心裡還惦記著戚繼光呈上的那封《請兵破虜四事疏》,但好幾l日過去了,也沒再聽到這件事的進展。
於是,這一日,他抽空去了趟乾清宮,問隆慶這件事的進展。
隆慶驚訝的看著他:“鈞兒還記得這件事情?”
“當然啦!我覺得戚將軍的奏疏很全面,所有問題都考慮到了,朝廷應該采納呀。”
隆慶忽的伸出手食指,點在他的鼻子上:“你這性子怎麼那麼急,一點也不像我。”
他確實不急,非但不急,溫吞得跟個面團兒似的,這也是他親爹這麼多年一直不待見他的原因。
朱翊鈞吸了吸鼻子,笑道:“效率,效率呀!”
隆慶說:“那父皇問你,十萬大軍,需要花費多少銀兩。”
“……”
朱翊鈞皺眉,他回憶了一下戚繼光的那封奏疏,其中並沒有提過具體金額。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隆慶又問:“其中募兵需要花費多少?從哪個省招募?練兵又需要花費多少?去年國庫的收支如何?今年戶部還有哪些必要的花銷?能拿出多少銀兩?兵部還有哪些軍費開支?”
“……”
這一係列問題,把朱翊鈞問懵了,他對錢沒有概念,平時在
奏疏中看到幾l十萬兩、甚至幾l百萬兩白銀,都不過是個數字。他甚至不知道,朝廷需要幾l個省的賦稅才能攢夠這些銀子。
“我不知道。”朱翊鈞看著隆慶,反問道,“那父皇知道嗎?”
“朕也不知道。”
朱翊鈞驚了:“父皇怎麼能不知道呢?”
隆慶說道:“內閣知道不就行了,凡是交給他們,總能得到妥善處理。”
“父皇沒有你皇爺爺的本事,天下大事都可以一人獨治,但父皇也有自己的為政之道。”
一直以來,隆慶對自己的能力都有清醒的認識,他知道他不如他爹聰明,也沒有他爹強勢,他對國家大事也沒有旺盛的好奇心。
但他知道,他有一個能人輩出的內閣,徐階走了,高拱回來了,再加上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趙貞吉,有這幾l個人在,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乾不了的。
他無法掌控與玩弄這群人,隻能選擇相信並且依靠他們,再借助司禮監的權力去牽製他們。
這就是他的為君之道。
“將來有一日,你做了皇帝,也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治理國家。”
“……”
從乾清宮回清寧宮,走在空曠的廣場上,朱翊鈞問馮保:“大伴,你怎麼看?”
馮保說:“我覺得,皇上說得對。”
朱翊鈞頓了頓腳步,又繼續往前走。
“殿下,你欣賞並看重戚將軍的邊防策略,想要將他奏疏所說變為現實,這很好。”
“但國家大事,尤其是這種需要幾l百萬兩白銀,而且是每年幾l百萬兩白銀的大事,一定要慎之又慎,考慮周全。畢竟,這花的是納稅人的錢。”
朱翊鈞點點頭:“我明白了。”
他雖然沒聽過什麼叫納稅人,但他明白馮保的意思。國庫收入,朝廷開支,全都來自大明百姓的賦稅。
“相信內閣,相信張先生。”
此事經過內閣幾l次商議,都沒能統一意見。有人讚成,有人反對,也有人沒表態。
朱翊鈞大致能猜得到,支持的必定是張居正,反對的應該是李春芳,難道剩下的都沒表態?
雖然朱翊鈞認可隆慶和馮保所說,國家大事不可草率,但他也是真心希望,戚繼光在《請兵破虜四事疏》中所說的“上策”能成為現實。
這天下課之後,他拉著張居正泵,把他送到了徽音門外,眼看就要走到文淵閣,張居正笑道:“殿下想問什麼就問吧。”
朱翊鈞說:“戚將軍的那封奏疏,內閣商議來商議去,這事兒不會就不了了之了吧。”
張居正十分篤定的說道:“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一定會促成此事。”
“真的嗎?”
張居正挑眉,頗為自信一笑:“殿下不信我?”
“信!”朱翊鈞想起上次開海的事情,也仰起頭明媚一笑,“我自是相信張先生的。”
張居正扶著他的肩膀,剛張了張嘴,卻被學生搶白道:“潛心讀書,我知道啦!”
張居正看著他,無奈搖頭,又忍不住笑起來。
戚繼光被暫時安排掌管神機營,京城禁衛軍三大營之一,專門負責掌管火器。
他來清寧宮說起此事,朱翊鈞倒是頗感興趣:“神機營我知道!上次我跟著父皇去南海子,扈從的軍隊就有神機營。”
“不過他們拿的兵器我沒見過,很厲害嗎?”
戚繼光點頭:“很厲害。”
“比刀劍更厲害?”
“更厲害!”
“有這麼厲害嗎?”朱翊鈞有點懷疑,又十分好奇,“我想看看。”
“這……”戚繼光猶豫道,“殿下是想去神機營看看嗎?”
朱翊鈞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可以嗎?”
戚繼光搖搖頭:“這……恐怕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戚將軍,你就帶我去看看吧。”
戚繼光見他如此感興趣,又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不如這樣,下次我先帶一把鳥銃來給殿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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