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1)

朱翊鈞翻身下馬,年紀雖小,舉手投足卻很是靈動飄逸。背後的弓和箭袋取下來拋給王安。自己跑到隆慶身旁,拉起他的手晃了晃:“父皇,我棒不棒!”

一見他撒嬌,隆慶就笑得合不攏嘴,一邊說“你作為太子,該穩重些”,一邊又誇他騎射功夫練俱佳,心懷仁慈。

對於後面這一點,隆慶還補充了一句:“像朕。”

“那是自然!”朱翊鈞揚起腦袋,驕傲得很,“我是父皇的兒L子,當然像父皇啦。”

父慈子孝固然感人,就是皇上稍微顯得有些沒有自知之明了。

朱翊鈞拉起隆慶的手,往湖邊跑:“父皇,我們去乘船吧。”

今日天氣不錯,龍鳳艦是一早就為了迎接聖駕而建好的。與太液池的殿宇樓閣不同,這裡的湖光山色,層巒聳翠彆有一番開闊的意境。

雖然沒有美人相伴,但是看著兒L子好奇的東張西望,對每一處精致都充滿興趣的模樣,也讓他稍加安慰。

“慢點跑!慢點跑!”

“進來,進來!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了,多危險啊!”

“你們,彆光站著,保護好太子!”

朱翊鈞跑夠了,回到隆慶身邊,太監早已準備好了茶果點心,先給太子倒了杯現磨的蓮子茶,消消暑。

隆慶見他滿頭大汗,吩咐一旁的宮女給他擦汗,朱翊鈞卻敏捷的躲開:“我要大伴給我擦。”

“……”

夜裡,大臣們都退下了,隆慶在幾個太監的建議下,又在行宮舉行宴會。

雖然沒能帶封的“美人”出宮,但皇上身邊怎麼會缺少美人,彈奏的樂工、跳舞的舞姬、斟酒的宮女……個個都是花容月貌。

朱翊鈞湊不了這個熱鬨,拉著馮保上房頂去看星星。

“大伴,你看!”

馮保抬起頭來,天空中繁星閃爍,他也不知道小太子指的是哪一顆。

“哎呀!”朱翊鈞拉著他的手,“不是看天上,看下面。”

下面就是行宮,因為聖駕駐蹕於此,行宮周圍點了許多宮燈。

朱翊鈞指著遠處:“在那兒L!”

馮保半眯著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是一望無際的湖泊,隻能看見一道上弦月映在水中。

馮保實在不知道朱翊鈞讓他看什麼,隻能瞎猜:“啊,今晚的月亮……”

“鴨子,”朱翊鈞說道,“剛才有一群鴨子遊過去了。”

“……”

這麼遠的距離,這麼黑的天色,馮保就算把眼睛瞪得像銅鈴,也看不見鴨子,隻得尷尬的笑笑:“殿下,目力極好。”

朱翊鈞說:“我也想像鴨子一樣,在水裡遊。”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像魚一樣也行。”

馮保說:“那也不是不行。”

“可以嗎?”

“殿下!”馮保握著他的肩膀,“學習遊泳雖然不是什麼難事,但殿下務

必要知道,水是很危險的,就算會遊泳,也不能大意。”

朱翊鈞難得見他這麼嚴肅,也認真的點點頭:“好,我記住了。大伴,你能教我遊泳嗎?”

“……”

馮保倒也不是不能,是不敢。

朱翊鈞笑著去勾他的小拇指:“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反悔!”

“……”

“唉!”馮保在心裡歎氣,怎麼攤上這麼個小祖宗?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在宮外過夜,顯得尤為興奮,玩著玩著就站了起來:“哇!好多好多星星啊!”

“大伴,你快看那一顆。”

他所指的那顆星星很好辨認,因為是黃色的。

朱翊鈞說:“上次我看到它還是小小的一顆,今天好像更清楚了。”

馮保點點頭:“有可能。”

“為什麼呀?”

“或許是因為它和我們,還有太陽連成一條直線,這時候距離比較近的緣故,”

朱翊鈞不懂,歪著腦袋仔細思考:“這是什麼道理?”

“土星衝日。”

“啊?”

“……”

今天天氣非常好,沒有雲層的遮擋,更沒有光汙染,馮保努力辨認了好一陣,才說道:“殿下,你看那星星是不是長著一對耳朵。”

“啊?”朱翊鈞驚訝道,“那是耳朵嗎?我還以為那是一雙翅膀。”

馮保哈哈大笑:“那就是翅膀吧。”

朱翊鈞說:“也有可能是一個圓環。”

“!!!”

肉眼不可能看清楚土星環,即便能看到,也隻是個模糊不清的橢圓。

馮保之所以說那是一對耳朵,是因為伽利略第一次觀測到土星環,就是這麼說的。

朱翊鈞能準確說出那是個圓環,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馮保又問道:“殿下怎麼知道那是個圓環?”

“因為那是我……”朱翊鈞轉過頭來,調皮的衝他眨眼睛,“那是我猜的。”

“……”

眨眼的工夫,不知從哪兒L飄來一團雲彩,恰巧擋住了那一片星空。朱翊鈞打了個哈欠,靠在馮保肩頭:“大伴,我困了。”

自從隆慶執意遊幸南海子之後,他和徐階的關係已然降到了冰點。隆慶非但沒有改掉他不理政務,醉生夢死的生活,反而變本加厲。再加上身邊還有一群挑撥是非的太監,隆慶處處與徐階對著乾。

皇上都跟他對著乾,內閣也並非一條心,漸漸地,徐階也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或許是以退為進,或許是有各位首輔的前車之鑒,總之,徐階萌生了退隱的想法。

請辭的奏疏遞到禦前,按照流程,應該是皇上不允,大臣一而再,再而三,反複請辭,最終,皇上勉為其難的同意,再給一些賞賜。如此,君臣之間維持著應有的體面。

隆慶看到這份請辭的奏疏,心情就跟當初死了親爹差不多——可算熬出頭了。

雖然他心裡很想,但還是有些

朱翊鈞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翻閱一本詩文集,思忖片刻,喊道:“陳炬,你去文淵閣,請徐閣老來一趟文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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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可謂看著朱翊鈞長大,卻極少與這位皇太子單獨相處,唯一一次還是世宗駕崩,朱翊鈞與他講條件,要求釋放胡宗憲。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位皇太子性子與他的父親和祖父都不一樣。

徐階來到文華殿的時候,朱翊鈞仍在埋頭看書,看到人進來,沒等徐階行完禮,就招了招手:“徐閣老,你來。”

徐階繞過書案,來到他的旁邊,朱翊鈞指著那本詩文集說道:“我最近在讀這本《嶽武穆遺文》。”

徐階說道:“是老臣所編。”

朱翊鈞翻開其中一頁:“我讀到這首《滿江紅》卻有些困惑。”

“殿下請講。”

“這一句: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我記得,父皇登極時,曾為一批大臣平反,其中有個名字,叫曾銑。”

“後來,我特意去看過他的《重論複河套疏》。於是,我又專門去看了那一片地區的輿圖,正好看到過賀蘭山。《孝宗實錄》也有記載:弘治十一年,我大明在王越將軍的指揮下,於賀蘭山打敗韃靼軍。”

“我以為嶽飛將軍頻繁與金人交戰,卻不知他也打過蒙古人。”

徐階聽他從曾銑的《重論複河套疏》,說到西北地區,又說到賀蘭山之戰,從地理位置,引出自己的疑問,有理有據,不免又對這位年幼的太子刮目相看。

就算是他的父皇,也未必能將這幾件事理得如此清楚,又能聯係在一起。

“徐閣老,徐閣老?”朱翊鈞見他發愣,便輕聲喚道,“怎麼了?”

“是這樣,”徐階向他解釋,“這首詞中的賀蘭山,並非我們現在所說的賀蘭山。”

朱翊鈞又問:“那是哪裡?”

“在廣平府磁州,正是宋與金人交戰之地。據稱,宋時有一位賀蘭道人在此修行,故得名賀蘭山。”

朱翊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徐階笑道:“想不到,殿下小小年紀,京能有這樣的思考,實在了不起。”

朱翊鈞卻說道:“沒有什麼了不起,隻是看到這裡,有此疑問。趁著徐閣老仍在內閣,就請來當面一問。”

這話怪紮心的,但徐階老而彌堅,並不跟個孩子計較,反而笑了笑:“距離老臣返鄉,還有些時日,殿下若有什麼要問的,老臣頂到知無不言。”

朱翊鈞卻忽然說起另一個話題:“徐閣老,你會想起我的皇爺爺嗎?”

“……”

徐階不知他為何有此疑問,卻說道:“老臣記得,嘉靖十八年,先帝為莊敬太子選拔僚屬,老臣正是那個時候回京任職,直到先帝駕崩,伴駕二十七載。”

“這一年多來,老臣也時常念起先帝的教誨,仍言猶在耳。”

朱翊鈞說道:“我有一年半沒有回去過西苑。今日閒來無事,不如徐閣老再陪我回去看看,我怕以後沒機會了。”

徐階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想起要回西苑去看看,更不明白,為什麼點名要自己陪同。

轉念一想《嶽武穆遺文》也隻是個說辭,他今天叫自己來,大約還有彆的話要說。

朱翊鈞已經走到了門口,還衝他做了個手勢:“請吧,徐閣老。”

出了門,朱翊鈞又好似想起什麼,回頭對徐階說道:“我想走走,咱們步行前往可好?”

天氣越來越熱,日頭也越來越毒,紫禁城可沒什麼遮陰的地方,就這麼走到西苑,徐階這把老骨頭,非得中暑不可。

朱翊鈞早有準備,他一伸手,陳炬就遞了一把紙傘過來:“來,徐閣老,遮遮太陽。”

“……”

他還怪貼心的。

即便是撐了傘,這一路走來,也把徐階累得夠嗆。

原本世宗居住在西苑的時候,這裡就是整個大明的政治中心,就連內閣也要安排輔臣日夜值守。沿途的太監、錦衣衛更是不計其數。

現在新皇登極,又搬回乾清宮,再回西苑,朱翊鈞總覺得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冷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