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1 / 1)

嘉靖問他:“你去做什麼?”

朱翊鈞回道:“不做什麼,我就想去看看。”

嘉靖問他:“你知道什麼是殿試嗎?”

“知道呀!就是考過會試之後,又在大殿裡再考一次,給他們排順序。”

嘉靖又問:“那你知道科舉的目的是什麼?”

朱翊鈞想了想,說:“當官。”

人家考生還知道說一句經世濟民,報效國家,他倒是直白,一語道破本質。

嘉靖卻說道:“對天下士子而言,科舉的目的是入朝為官。對朝廷來說,是什麼?”

朱翊鈞小小年紀思維敏捷,反應很快,語調輕鬆的回答道:“是為了選他們來當官呀。”

嘉靖淡笑不語,看著小孫兒那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揮了揮手,對靜立一旁的李春芳說道:“也罷,他既然想看看,你且帶他去罷。”

嘉靖不禦殿,欽點禮部製題,李春芳擔任禮部尚書,這件事自然由他主要負責。

他看一眼朱翊鈞,這位小皇孫一天也不閒著,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要摻和,關鍵嘉靖自己養大的孫子,寵得不像話,什麼都由著他。

朱翊鈞歡快的來到李春芳跟前,向他伸出手:“李大人,我們走吧。”

“殿下,請!”李春芳一見他就頭疼,但也無可奈何,隻得牽起他的小手退出殿外。

朱翊鈞雖然在宮裡長大,但他一直居住在西苑,從未回到過紫禁城真正的核心區域。他回裕王府需要出東華門,但也是繞道而行,隻遠遠地看過一眼皇極殿。距離太遠,無法真切感受到大殿的震撼。

皇極殿建成於永樂十八年,稱奉天殿。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大火,前三殿、奉天門、文武樓、午門付之一炬。直到嘉靖四十年,三大殿才陸續修繕完成。其中奉天殿更名皇極殿,華蓋殿更名中極殿,謹身殿更名建極殿。

皇極殿是三大殿中的主殿,也是紫禁城最大的殿宇,主要用於重大慶典和科舉。

朱翊鈞跟在李春芳身旁,穿過開闊的點前廣場,從禦路兩旁的台階走上三級漢白玉台基,巍峨雄偉的宮殿顯得眾生皆渺小。

大殿兩旁的殿堂、樓閣、台榭、廊、亭軒、門闕對稱排列。月台上陳設日晷和嘉量各一座,代表計時和計量,銅龜、銅鶴各一對,象征著長壽。

朱翊鈞半眯著眼抬頭望去,金黃色琉璃瓦在陽光下耀眼奪目,每一處簷角都站著一排小獸。朱翊鈞在心裡數了數,一共有十隻。

殿試之前的儀式非常繁瑣,幾百個貢士天不亮就要進宮,黎明開始點名、散卷、讚拜、行禮,然後才各自入座,頒發策題。

彆的讀卷官、受卷官等執事官員、禮部官員、錦衣衛、皇極殿的太監都有自己的職責,隻有朱翊鈞是個過來湊熱鬨的閒人。

李春芳本來把他安排在大殿角落裡,朱翊鈞不樂意,說那個位置不好,什麼也看不到。李春芳無奈,又將他安排在高台上的屏風後面,那裡

居高臨下,整個大殿一覽無餘。

這下小家夥滿意了,站在屏風後面,探出小腦袋往外張望。

下面一排一排坐著,將偌大的皇極殿坐得滿滿當當,足有三四百人。

朱翊鈞大致掃了一眼,老的老,小的小,年輕一點的一十多,年長的須發皆白。

朱翊鈞沒看過他們的會試答卷,就算看了也看不懂。所以,他在心裡對下面的人唯一的評判標準就是長得好不好看,參照對象是他的張先生。

“這個眼睛沒有張先生好看。”

“這個鼻子沒有張先生高。”

“這個胡子沒有張先生長。”

“這個年紀太大了。”

“……”

按照這個標準,他發現,沒有一個符合他的要求。

不遠處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多出來的策題,朱翊鈞貓著腰,偷偷摸摸走過去,取了策題又退回來。

策題是由內閣擬定,昨天司禮監送到嘉靖手中,由他親自挑選。

嘉靖不滿意,自己修修改改一大半,又讓司禮監拿給內閣。

會試第一場考八股文,從四書五經取題,正巧他學過《論語》,至少知道說的是什麼,策題卻是治國方針,社會問題展開探討。

朱翊鈞昨天就看過了,看不懂。

今天又在細細的讀一遍,似乎又懵懵懂懂的看懂了一些。

嘉靖把他的大臣罵了一頓,說他秉承天一治理國家,日夜不敢懈怠,大臣們卻各自一心,不按照他的心意辦事。讓考生們幫他出出主意,有話直說,不必客氣。

朱翊鈞開動小腦筋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算了。年紀輕輕,就在心裡認清了現實——考狀元這件事與他無緣。

過了一會兒,朱翊鈞聽到不遠處兩名官員交頭接耳。

年長一些的那人指著其中一位貢士說道:“此子蘇州府昆山縣人,文章樸素簡潔,善於敘事,能以情動人。”

殿試沒有落榜一說,隻是排個名次。最重要的一甲三人由皇帝決定。其他人隻要考中會試都能當官,區彆隻在於是進入翰林院,成為一名閣臣預備役,還是外派偏遠地區,從基層乾起。

坐師挑選自己滿意的門生,其他官員之間互相推薦可用之才都很常見。

那人又道:“我的一位舊友,徐文長一向恃才倨傲,看了他的文章,稱他是今歐陽子也。”

朱翊鈞聽到“徐文長”三個字,耳朵都豎了起來。順著這個人的手指望過去,頓時大失所望,那人看起來比他皇爺爺年紀還大。

提起徐渭,朱翊鈞又想起來,在那個蘇州小館,他還結識了一位徐渭的朋友,名叫張元忭。

於是,朱翊鈞又把殿內的考生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看到張元忭,倒是看到那時與他們同桌,卻又提前離席的兩人。

這麼說來,張元忭沒考上,這兩人考上了。

朱翊鈞又有些失望,他能感覺得到,徐渭和張元忭的關係,比

這兩人更近一些。

關鍵是,張元忭更年輕,長得也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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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貌取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殿試有規定,答題不能超過千字,就算貢士們斟字酌句的寫,一個兩個時辰也足夠了。

朱翊鈞回到萬壽宮,黃錦剛把熬好的藥端來,讓嘉靖趁熱服下。

嘉靖嫌燙,不肯喝,讓他放一邊晾著。

朱翊鈞對旁邊的小太監去給他取些蜜餞果來,自己則走到嘉靖身旁。

嘉靖問他:“殿試看得如何?”

朱翊鈞不置可否:“就那樣吧。”

嘉靖冷哼:“什麼叫就那樣吧?”

朱翊鈞卻說道:“他們有的人頭發和胡子都白了,走路彎著腰,慢吞吞的,邁出大殿還需要彆人攙扶,為什麼還要來考試呀?”

這個問題實在叫他困惑不已,這些人看起來至少六七十歲,彆人都致仕回家養老了,他們還在拚了命的考試。就算考上了,還有精力去當官嗎?

嘉靖摸了摸他的腦袋:“孩子,你太小了,所以不懂。”

朱翊鈞站在他身旁:“那皇爺爺你跟我說,說了我就懂了呀。”

嘉靖冷笑一聲:“從童生到生員,不過十之一一,從生員到舉人,百人之中,不過五人。從舉人到進士,百人之中,一三人而已。”

“天下士人,終其一生,屢敗屢戰,難求一第。”

以朱翊鈞目前的數學水平,他算不過來究竟多少個讀書人中才能出一個進士。總之,很難考就對了。難怪徐渭考了八次,也沒考中舉人。

嘉靖忽然屏退左右太監,隻留下黃錦一人。他的手從朱翊鈞腦袋落在了他的腰上,將人往前一帶,小家夥便貼著他站著。

嘉靖問他:“士子考功名為了做官,朝廷選拔人才,那你說,於天子而言,科舉有何作用?”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茲欲聞:人得用,財得理,以至治美刑平,華尊夷遁,久安之計,何道可臻?”

“哈哈哈哈哈哈!”

嘉靖大笑過後,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滑頭。”

這是今日嘉靖給諸位貢生出的策題。

笑過之後,嘉靖問他:“科舉又稱作什麼?”

朱翊鈞搖頭:“不知道。”

“科舉又稱恩科。所謂恩科,便是天子恩賜天下士人,結天下讀書人以歡心。”

“你聽好了,於天子而言,科舉的目的,既不是選拔人才,更不是化育天下。”

朱翊鈞問:“那是什麼?”

“學而優則仕。如此,叫他們日日鑽研,孜孜不倦,白首窮經。”

“這便沒有心思琢磨其他,讀書人安定了,天下方可安定。”

於天下士人,科舉是金榜題名、一日看儘長安花;於朝廷而言,科舉是選拔人才的唯一途徑;於天子而言,科舉是給天下聰明人化的一道牢籠,以利誘之,將他們牢牢地鎖在其中。

嘉靖拍了

拍朱翊鈞的臉蛋兒:“記住了嗎?”

“記住了。”

朱翊鈞又上了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課,似懂非懂,需要吃一顆蜜餞消化一下。

看他那一臉純真的小模樣,嘉靖就知道,他沒聽懂,不過沒關係,記住了,往後慢慢就懂了。

“咳咳~”

興許是說話太多,引出嘉靖一陣咳嗽。朱翊鈞又摸了摸旁邊的瓷碗,藥還是有一點燙。

他把碗端起來,舀了一勺就往自己嘴邊送。嘉靖驚了,這小崽子,藥都敢亂吃,正要訓斥他,卻見朱翊鈞撅起嘴,對著勺子輕輕吹氣,又把勺子遞到嘉靖嘴邊:“皇爺爺,喝藥。”

他掌握不好平衡,小手抖一下,一勺藥撒了半勺,全滴在了嘉靖的衣袍上。

嘉靖嫌棄的偏了偏頭,伸手去接藥碗:“不要你喂,朕自己來。”

他拿過藥碗一口喝完,嘴還沒閉上,朱翊鈞就拿了顆蜜餞,不由分說往他嘴裡塞:“皇爺爺吃這個。”

“朕不吃,你自己吃!”

“吃嘛,吃嘛,吃了就不苦了。”

嘉靖拗不過他,隻得將蜜餞含在嘴裡。推開他站起來,大步往寢殿內走。

朱翊鈞抓了顆蜜餞塞自己嘴裡,回頭一看,嘉靖已經走了:“皇爺爺去哪裡呀?”

“換衣服。”

朱翊鈞一蹦一跳的跟上去:“我幫你挑。”

“不需要。”

“要的要的。”

“你今日的書溫了嗎,字練了嗎?”

“……”

三日後放榜,舉行傳臚大典。一甲前三,一甲前十一,一共十三個人,有一半以上,朱翊鈞在那個姑蘇小館見過,狀元和榜眼都是曾與徐渭和張元忭同桌吃飯的浙江考生。

再次印證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輩出,一點也不誇張。

正直春和景明,和風初暢,嘉靖的風寒也已經痊愈。朱翊鈞不能總關在書房裡讀書,嘉靖時常帶著他去景山踏青,禦花園賞花,水雲榭釣魚,泛舟太液池。

朱翊鈞最喜歡在太液池上劃船,當然,是太監劃船,他隻是坐在上面,感受拂面而來的暖風,看兩岸掠過的亭台殿宇,岸邊柳絲輕拂。

趁嘉靖不注意,他趴在船舷上,用手去夠水面。很快被皇爺爺抓了個現行,擰起來在屁股上狠抽了兩下。

下一次,小船換成了大船,距離水面數尺高,想夠也夠不著。

可他這個年紀正是思維活躍的時候,天馬行空的想法層出不窮。他對嘉靖說:“皇爺爺,明天我想在太液池上讀書。”

說完,他自己先把手伸到後面,捂住了小屁股。

這回嘉靖沒揍他,還對一旁的黃錦說道:“不錯,出來玩還想著讀書。”

“……”

這一日,朱翊鈞正在書房讀書,窗外是碧藍的天空,有候鳥成群飛過,那是越冬的仙鶴回來了。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張居正注意到他走神,便敲了敲桌子,“殿下,此句作何解?”

朱翊鈞說道:“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為心。”

張居正本以為他也就是從字面解釋一下這句話,沒曾想他還能舉一反三,引經據典。

照這麼學下去,稍微學習一下作文章的固定模式,若是參加科舉,說不得還真能取個不錯的名次。

上完了課,朱翊鈞送張居正走到太液池邊,還問起了張懋修的近況:“弟弟現在讀什麼書?”

張居正答:“剛讀完《千字文》。”

前不久朱翊鈞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時候張懋修正在讀《三字經》,現在已經讀完了《千字文》。

朱翊鈞聽了十分歡喜:“弟弟真聰明,以後要考狀元的。”

張居正滿臉驚詫:“殿下為何這麼說?”

朱翊鈞偏了偏頭,一臉嚴肅:“弟弟長得好看,好好讀書,以後考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