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過了胡宗憲,朱翊鈞現在滿腦子都是浙江抗倭的事跡,每天纏著馮保給他講故事。
不僅如此,他還特意點了幾個人名,就要聽他們的故事。
第一個自然是那位運籌帷幄戰無不勝的戚繼光將軍。這個好說,他的故事自然是要聽的,還有他的夫人王氏。然後是胡宗憲和徐渭。
最後,朱翊鈞還提到了兩個人的名字——王直和徐海。
他從嘉靖和胡宗憲口中都聽到過這兩個名字,聽起來他們好像是倭寇首領,可朱翊鈞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可他太小了,當時一耳朵挺過去,也沒細想,並沒有細想究竟是哪裡不對。
要是前段時間,在風口浪尖上,朱翊鈞讓馮保給他講胡宗憲在浙江的豐功偉績,他還真不敢講。
現在,嘉靖也說他抗倭有功,還拍板他和嚴黨沒有關係,講講他的故事倒也沒什麼。
“好。”馮保摸摸朱翊鈞的小腦袋,孩子的發絲柔軟細密,摸起來就像南京送來的雲錦,“不過,那麼多人的故事,咱們得慢慢講。”
朱翊鈞乖乖地躺在枕頭上,準備聽故事:“好,那就慢慢講。”
故事的前提是張經和李天寵被趙文華害死,浙直總督位置空缺,趙文華又沒那個本事自己上。於是,誰拍他的馬匹拍得好,他就舉薦誰上,這個人就是時任右僉都禦史的胡宗憲。
胡宗憲是嘉靖17年進士,三甲兩百多名,約等於倒數。蟄伏多年,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
他沒資格做什麼嚴閣老的門生,他隻能依附於嚴閣老的一條狗——趙文華。
胡宗憲出身名門,骨子裡比張經、李天寵更加自負和狂傲,他也瞧不起趙文華。趙文華是條狗,他背後的主人也是人渣。
可國家權柄就掌握在這群人渣手裡,皇帝還就聽人渣的話。跟他們對著乾,夏言、楊繼盛、沈煉的教訓還不夠觸目驚心,就算搭上張經、李天寵,除了落得一個身後好名聲,於百姓而言,沒有半分好處。
當張經、李天寵嗤之以鼻得罪小人的時候,胡宗憲不顧旁人的鄙夷,對小人巴結逢迎,隻因為他在前往浙江之時,就立下誓言。
當然,這些並沒有出現在小朋友的睡前故事中,小朋友不適合聽這個。等他再長大一些,讀過更多的書,明白更多道理,他自然會了解這些。
不過,故事從這裡開始。
“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東南,誓不回京。”
“這是胡宗憲調任浙江巡按之時立下的誓言,而如今,他做到了。”
朱翊鈞好奇地問:“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馮保說:“很快,胡宗憲迎來了他的第一場戰役,也是第一場失敗。四千精兵死了一半。胡宗憲立刻命令部將增援,複大敗。”
“士氣大振的倭寇,又在浙江沿海一帶大肆搶掠一番,之後滿載而歸。”
“胡宗憲意識到,他的對手並不是什麼小打小鬨的毛賊。倭寇
已經形成規模,有錢,有武器,有組織,他們是一支龐大的,訓練有素的軍隊。”
“胡宗憲也需要幫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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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學會了搶答:“所以,他找到了徐渭。”
“不止徐渭,還有之前我們提到的……”
“俞大猷!”朱翊鈞滿眼向往,“真想讓他當我的老師。”
“額……”馮保扶額,“殿下不是已經有老師了嗎,張先生聽了會難過的。”
“那不一樣!”朱翊鈞噌的從床上站起來,“張先生教讀書和寫字,俞將軍教兵法和武功。”
馮保趕緊拉著他躺下:“著涼了,著涼了。”
小家夥又鑽進被子裡,隻露出腦袋,煞有介事的歎了口氣:“不過,俞將軍要打仗,不能當我的老師。”
馮保問他:“你就這麼想學武功?”
朱翊鈞點頭:“想。還想學兵法。”
“……”
“徐渭小的時候就是遠近聞名的神童。”
又是神童,楊慎、嚴嵩、徐階、張居正、徐渭……大明朝盛產神童,尤其嘉靖一朝,數不勝數。
“他是他父親晚年與小妾所生。出生百日父親去世,從小由嫡母撫養。十歲,生母被嫡母逐出家門,十四歲嫡母去世,他隨長兄生活。但年齡相差太大,並無手足之情,相處並不愉快。”
“嗯?”朱翊鈞不懂,以前大伴給他講故事,從來不提那些人的幼年身世,今日講到徐渭,卻如此詳細,“這和他抗倭有什麼關係嗎?”
馮保輕輕搖頭:“沒有,我隻是想告訴殿下,一個人往後的人生際遇往往與他在童年時候的經曆息息相關,脾氣、秉性、行為都能從中窺探一二。”
“他二十歲就中了秀才,卻考了八次鄉試,到最後也沒中舉。”
朱翊鈞又問:“他不是神童嗎,為什麼考不中?”
“這個問題有些複雜,或許等你長大之後會有答案。”
朱翊鈞嘟嘴:“又要等我長大呀,我長得可太慢了。”
這語氣,這神情,配上他那張漂亮的臉蛋兒,能把人萌死。馮保說:“慢一點挺好的。”
朱翊鈞催促道:“後來呢?”
馮保問他:“殿下已經見過胡宗憲,你覺得他看起來怎麼樣?”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他看起來很凶。”
那是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雖然是文臣,但朱翊鈞第一眼見到他,卻把他錯認為武將,就說明此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善茬。
“對,很多人都怕他,包括俞將軍。”
“但徐渭不怕。胡宗憲派人前去紹興,請他做自己的幕僚。徐渭不應,要他親自來請。”
“胡宗憲沒有生氣,百忙之中親自走了一趟,將這位大才子請到了自己的總督府。”
“很快,倭寇又來了。”
朱翊鈞迫不及待的問:“這次贏了嗎?”
馮保搖頭:“沒有。他們太狡猾,時而集中
火力攻打一處,時而分兵作戰,四處流竄。燒殺搶掠,沿海百姓深受其害。”
朱翊鈞聽得揪心不已,皺著眉頭,歎一口氣:“怎麼辦呀?”
馮保伸出手指,撫平他眉心的皺著:“殿下忘了,還有徐渭,他對胡總督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先定大局,謀定而後動。”
“咦?”朱翊鈞問,“大局是什麼?”
“大局是兩個人。”
“哪兩個人?”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馮保給他掖了掖被子,“時辰不早了,殿下先睡吧。”
眼看又到了年尾,朱翊鈞生日也到了,他已經四歲了,虛歲五歲,換做彆的孩子,也不過是剛開蒙認字的年紀,他已經讀了一年書。
一大早,他就跑到萬壽宮的正殿。嘉靖坐在禦案後面,悠閒的泛著一本書——又不知哪個道士給他獻上的長生秘法。
朱翊鈞一路跑到他的跟前:“皇爺爺,你在看什麼呀?”
說著,他的腦袋直接從嘉靖手臂下鑽過去,利落的爬上了皇爺爺的腿:“讓我也看看。”
“嗯。”嘉靖沉吟一聲,低頭看了一眼,已經坐到他腿上的小團子,“愈發沒有規矩。”
確實沒有規矩,但也是他自己寵出來的,能怪誰呢?
小家夥在他腿上還不老實,得給自己找個舒服的姿勢。這又引來了帝王的不滿:“你能看懂什麼?”
雖然不滿,但手臂一橫,攬在他的肚子上,生怕他滑下去。
讀了點書的小朋友,最介意彆人看清他沒文化。朱翊鈞拿起書,一本正經的讀:“《太清經天師口訣》,夫口訣者,蓋神仙眾經之大訣,欲求神仙千方萬術,而不得此訣者,終不能成也。”
這又是神仙又是口訣,聽著就不是什麼正經讀物。朱翊鈞年紀雖小,對這方面卻格外有判斷力。
他把書往桌上一放:“這個不好看,你看看我呀。”
隻要一句話,他竟能哄得帝王開懷大笑:“好好好,看看朕的小鈞兒,今日又長大一歲。”
“朕要考考你的功課。”
朱翊鈞蹙起眉頭:“又要考功課,生辰也要考功課。”
嘉靖依了他:“那今日就不考功課了。”
“嘿嘿!”
朱翊鈞剛開心的咧開嘴,又聽家境說道:“考考你寫字吧。”
“……”
朱翊鈞跟沒長骨頭一樣,軟軟的靠在皇爺爺懷裡撒嬌。哼哼唧唧的不願意。
嘉靖哄他:“你要是寫得讓朕滿意,朕就送你一件生辰禮。”
朱翊鈞問:“要什麼都可以嗎?”
“可以。”
朱翊鈞點點頭:“好吧。”
嘉靖站起來給他騰地方,黃錦過來研墨鋪紙。
小家夥想了想,寫了一段《千字文》,一筆一劃,寫得有模有樣,雖然仍帶著孩童的稚嫩,卻彆有一番童趣。起筆露鋒,收筆回鋒,轉折頓筆。童趣中又不難看出,顏體的端莊雄健已經初露端倪。
嘉靖背著手站在一旁,等他寫完,拿起來仔細欣賞。多少帶了點來自親爺爺的濾鏡,越看越覺得滿意。還拿給一旁的黃錦看:“黃伴,你來瞧瞧,是不是有早年顏真卿的味道了。”
“……”
這距離顏真卿那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黃錦仍是誇讚道:“殿下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定能得顏真卿真傳。”
朱翊鈞問:“皇爺爺,你滿不滿意呀?”
嘉靖點點頭:“還算滿意吧。”
朱翊鈞又問:“那我可以有禮物嗎?”
嘉靖走到宮殿另一邊坐下:“先說說你想要什麼。”
剛剛他可不是這樣說的,他說隻要他滿意,朱翊鈞要什麼他都答應。
現在又改了口,讓朱翊鈞先說想要什麼,再決定給不給。
朱翊鈞說:“我想見爹爹和娘親。”
“除夕你就能見到了,換一個罷。”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我想和上次一樣。”
“……”
上次,說的是王妃病重之時,嘉靖恩準他回裕王府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