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了院子,從玉熙宮後面的宮門出去,直接就能到太液池。
這條路朱翊鈞幾乎每天早上走一遍,都是他自己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熟得很。就算沒有太監跟著,他也能自己跑到池邊那棵柳樹下,最陰涼的地方,自得其樂。
太監們跟著他,隻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
可是,今天小家夥從院子出來,卻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那個方向去玉熙宮的正殿更方便一些,如果去太液池就會繞一個大圈。
馮保快走幾步,追上他:“殿下,這是去正殿的路,不是太液池。”
“嗯!”朱翊鈞頭也不回,“我知道。”
他知道他還往這邊走,馮保猜測,大概是要先去正殿那邊看看他的皇爺爺。
這個時辰,嘉靖帝通常還在玄都宮尋仙問道,小家夥去了可不一定能見著人。
但他要去,就陪著他去一趟就是了,見不著皇爺爺,他自己就會離開,多走兩步就是了。
走進宮門,大殿外,太監和錦衣衛都在,說明皇上也在。
誰曾想,朱翊鈞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迫不及待跑上玉階,人還沒進入大殿,喊“皇爺爺”的小奶音先傳了進去。
他今天卻是走到了廣場另一邊,直奔一名值守的錦衣衛而去。
特製的貼身製服穿在身上,腰間佩戴繡春刀,個個都是寬肩細腰大長腿,身姿筆挺,威風凜凜,儘顯皇家威嚴。
再加上錦衣衛名聲在外,朝中百官聞風喪膽,見了他們就跟見了活閻王,要麼當場斃命,要麼詔獄走一趟,受夠了酷刑再死,反正離死不遠。
一般官員前來面聖,遠遠看一眼,就繞道走了,沒人敢靠近他們。
誒,今天就有了。
當一顆圓滾滾的小團子,手裡捧個大蘋果,一搖一擺從一群錦衣衛眼皮底下走過的時候,沒人低頭,卻不約而同做了個垂眸的動作,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心裡想:
“可愛。”
“漂亮。”
“想摸。”
“誒,他要乾什麼?”
朱翊鈞穿過眾人,來到最接近大殿的位置,站在一名錦衣衛跟前,仰起頭衝他笑。
雖然錦衣衛穿著同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帽子,懸掛同樣的佩刀,但朱翊鈞還是第一眼認出了他要找的人。
即便是在周圍一群錦衣衛當中,陸繹無論身高、身材還是容貌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朱翊鈞站在他跟前,他們之間的身高差格外懸殊,小家夥仰著脖子說話太辛苦了,咬了咬下唇和陸繹商量:“與成,你蹲下來好不好?”
“……”
按理說不太好,禦前當值,容不得半點分神。但提要求的是小皇孫,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滿含期待,拒絕的話到了陸繹嘴邊,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在心裡歎一口氣,就算再罰他三月俸祿他也認了。
陸繹一掀衣袍正要蹲下
,朱翊鈞好似看出他的為難,向前邁了一步,雙手捧著蘋果舉高高:“這個給你。”
陸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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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的錦衣衛實在忍不住了,全都偏著腦袋往這邊張望。今日當值他們看到了什麼新鮮事,小皇孫竟然來給陸繹送蘋果!
陸繹雙手背在身後,沒有動。朱翊鈞又把蘋果往前遞了遞,甚至踮起腳尖:“拿著。”
陸繹艱難開口:“臣現在……”
他話音未落,踮起腳尖的小家夥站不住了,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
陸繹反應奇快,彎腰、伸手、摟住、半跪下來,下一刻,小團子就落進了他的懷裡。
朱翊鈞人差點摔倒,蘋果還抱在手裡,硬要塞給陸繹:“你拿著,不夠,我再給你送。”
旁邊傳來一聲低笑,是劉守有:“殿下一番心意,你就拿著罷。”
周圍的人跟著小聲起哄:“拿著拿著!”
“……”
陸繹猶豫片刻,接下蘋果:“謝殿下賞賜。”
朱翊鈞向他揮手:“這不是賞賜,這是……這是……”
他咬了咬下唇,詞窮了。絞儘腦汁想出一句:“這是給你吃的。”
“噗嗤!”不止劉守有,旁邊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天哪!這個小皇孫太可愛了,大眼睛、圓臉蛋兒,誰看了不想捏一捏。
看到陸繹收了蘋果,朱翊鈞也就放心了,他站直身體:“我要去池邊喂小魚啦。”
說完,他就轉身,一蹦一跳的走了。
陸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宮門。
他又低頭看著手裡那個蘋果,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
於是,共事這麼長時間,大家竟然看到,一向清冷自持,沉靜少言的陸三公子,被一個蘋果逗笑了。
他這一身衣服,蘋果放哪裡都不合適,隻能拿在手裡,把手背在身後。
誰曾想,第二天,朱翊鈞又來了!
他一走進宮門,陸繹就看到他了。小家夥一蹦一跳跑過來,跑到他的跟前,攤開雙手,今天送的是一捧杏子。
第三天,一大個蜜桃。
第四天,油紙包裡放著幾塊他最近愛吃的荷花酥。
……
每日都被小皇孫各種投喂,陸繹成為了年輕的錦衣衛之間的焦點。
每日換班之後,回到班房,大家都要湊過來,看看小皇孫又送了什麼。
這次的荷花酥有好幾塊,同僚和陸繹開玩笑:“小皇孫送的點心,什麼味道,讓大夥兒也嘗嘗。”
陸繹不理他,收起油紙包,面無表情的站起來走了。
第五天,朱翊鈞帶了一根屬國進貢的香蕉。來到正殿外,卻發現陸繹不在。問了其他值守的錦衣衛才知道,他休沐去了。
之前嘉靖帝指派陸繹跟隨朱翊鈞回裕王府七日,回宮之後,又連續在宮中宿衛好幾日,終於得了幾日休沐。
於是
,接下來好幾天,朱翊鈞都沒見到陸繹。
直到第六天,他終於在玉熙宮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隻可惜,他今天什麼也沒帶。
小家夥隻是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歪著頭衝他笑。
其實他進入宮門之前,陸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往那邊看了好幾次。
旁邊劉守有打趣他:“與成在等小皇孫過來投喂。”
陸繹立刻收回目光,目視前方,挺胸抬頭,站得筆直。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小團子就從門外進來了。
陸繹朝他唯一頷首,小家夥一蹦一跳,先進了正殿。
劉守又笑他:“完了完了,與成在小皇孫那裡失寵了。”
“……”
臨近七月,天氣越來越熱。朱翊鈞隻有早上到太液池邊玩一會兒,等太陽完全升起來,他便來到玉熙宮的正殿。
這裡有足夠的冰塊消暑,小朋友體質純陽,不耐熱,恨不得賴在冰鑒上,說什麼也不肯下來。
這麼貪涼要生病的,嘉靖帝讓黃錦去把他抱下來。小家夥不願意,掙紮了兩下。
黃錦這把年紀,真有些拗不過他,裡面的冰塊融化,沒來得及清理,地上有一小灘積水。冰鑒黃錦與他拉扯的過程中,差點摔了。
朱翊鈞趕緊翻身坐起來,乖乖地伸出手,讓黃錦牽著,走了。
“過來。”嘉靖帝讓他坐到自己跟前來,“給朕背一段《道德經》,就讓你去吃水果。”
“好!”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
這兩段內容對朱翊鈞來說,沒有太大的挑戰力,他一邊頻頻往殿外張望一邊,跟著皇爺爺誦讀,僅僅兩遍,就背下來了。
嘉靖帝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他又坐不住了。又讓他重複背誦三遍,加深記憶。
黃錦那邊水果已經準備好了,這才帶他過去。
西瓜和葡萄都是冰鎮過的。朱翊鈞吃了一塊西瓜,不夠,又拿一塊,再要第三塊的時候被嘉靖帝攔下了:“吃壞肚子。”
他拿了個李子塞給朱翊鈞:“吃這個。”
這李子和之前吃的不一樣,表皮是金黃色的,個頭大,香味濃鬱。
朱翊鈞迫不及待咬一口,果肉橘黃色,吃起來又細又軟,還很甜。
“真好吃呀~”
嘉靖帝看他大口大口吃得香甜,樂得不行:“這可是皇爺爺最喜歡吃的李子。”
“我也愛吃。”
“……”
這時候,外面進來個太監通傳,內閣、兵部和司禮監一眾大臣求見,商議東南抗倭事宜。
這可是目前朝廷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嘉靖帝起身去換衣服:“宣他們進來。”
小家夥也站了起來:“皇爺爺,我
想出去玩。”
現在太陽已經偏西,他要出去玩就隨他去:“去吧。”
說著,嘉靖帝就轉身走了。
朱翊鈞從凳子上滑下去,動作非常絲滑。他正要往外走,又倒回來,踮起腳尖,扒著桌沿張望,在西瓜、葡萄和李子之間,選擇了李子,摸了兩個最大的,轉身往外跑。
朱翊鈞來到殿外,迫不及待的看向剛才陸繹的位置,那裡卻站著其他人。
朱翊鈞一抬頭,隻來得及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剛走出宮門,很快就就消失在了轉角。
這可把小家夥急壞了,一隻手拿個李子,邁著小短腿一路追出去。出了攻門往左轉,還沒跑兩步,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呀~”朱翊鈞還以為壞人跑皇宮裡來了,閉著眼睛就喊,“偷孩子啦……”
“殿下。”這個清冷的聲音很熟悉,懷抱也很熟悉。朱翊鈞睜開眼,一張放大的俊臉出現在眼前,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這才軟軟糯糯的喊了一聲,“與成~”
這從驚訝到迷茫,再到歡喜的小模樣,再配上他的小奶音,能把人的心融化了。
陸繹看了他片刻,才無可奈何的說了一句:“跑慢一點。”
朱翊鈞卻說:“我擔心你走遠了。”
他們站在大路上,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於是,陸繹抱著他往遠處去:“我會等你的。”
“你看到我了嗎?”
“看到了。”
朱翊鈞又問:“你會出宮去嗎?”
“我這幾日都在宮中,”陸繹指了指遠處,“就在西院門外。”
“……”
陸繹抱著他走到太液池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太陽即將從西邊落下,撒了一池餘暉,微風一吹,水光瀲灩、微波粼粼。
朱翊鈞兩條小短腿懸在半空中晃呀晃,風把細碎的頭發吹到了他的臉上,他抬手去拂,卻發現手裡還拿著兩個李子。
那李子足有他的拳頭那麼大,難為他拿了一路,還沒掉。
朱翊鈞把其中一個遞給陸繹:“這是我皇爺爺最愛吃的,與成也嘗嘗。”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愛吃,可甜了。”
陸繹低頭一看,這可不是一般的李子。
這李子原名叫“禦黃李”,生長在湖廣一代,原本就是非常名貴的水果。因為嘉靖帝幼時愛吃,在他登基之後將其定為貢品,改名“玉皇李”。整個京城,隻有宮裡能吃到。
這玉皇李陸繹自然也是吃過的,畢竟他爹是陸炳,嘉靖帝一天也離不了的人,禦賜的好東西多了去了,何況是來自家鄉的李子。
朱翊鈞見他看著李子發愣,便催促道:“你快吃呀。”
陸繹說道:“我回去吃可以嗎?”
朱翊鈞皺眉:“你不餓嗎?”
陸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還是搖頭,如實回道:“不餓。”
朱翊鈞一拍大腿:“你怎麼能不餓呢?”
陸繹更是摸不著頭腦:“我……應該餓嗎?”
朱翊鈞說道:“你都沒有飯吃,怎麼會不餓?”
“嗯?”陸繹隱隱有些明白,這位小皇孫為何每日都來投喂自己,但又沒完全明白,“殿下為何認為我沒飯吃?”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因為劉守有說,你被朱大人罰俸。”
“王安說罰俸就沒錢,跟著我能吃飽,在家就得餓肚子。”
他看著陸繹:“你是因為我才挨罰的,還救過我,我不想你吃不飽。”
陸繹又笑了,不是那種勾一勾唇角,十分克製的笑,而是咧開嘴,爽朗的笑。
陸家三公子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吃不飽。
這實在太有趣了,可笑過之後又覺得很暖心。
前些日子,他在街上救過一個孩子,那是他的職責所在。
可這個孩子一直記在心裡,以為他吃不飽,每天帶各種各樣的食物來投喂他。
“罰俸的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我能吃飽。”
“真的嗎?”
“真的。”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那你也嘗嘗這個李子,真的很甜哦。”
“好!”
陸繹也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殿下每日都給我送水果,送點心,這幾日我想,也該回贈你一樣東西。”
“於是,找到了這個。”
他拿出一串玉環,看起來就非常複雜,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
陸繹說:“這個叫玉連環,是用一整塊寒玉雕琢而成,適合夏日玩耍,我想你會喜歡。”
那玉連環小巧精致,一看就是為小孩子打造的玩具,朱翊鈞接過來,拿在手裡剛剛好。寒玉冰冰涼涼,握在手中不但能消暑解煩,還彆有樂趣。
朱翊鈞把東西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玉環之間互相碰撞,發出叮叮當當聲音,清脆悅耳。
小家夥低頭研究他的新玩具:“這個可以解下來嗎?”
陸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殿下認為可以嗎?”
朱翊鈞翻來覆去擺弄了半天,沒有頭緒:“我不知道。”
陸繹看看天邊的夕陽,緩緩沉入遠山,染紅漫天雲霞。
“天快黑了,殿下回去之後再仔細研究。”
他把朱翊鈞從大石頭上抱下來,小家夥與他揮手告彆:“等我解開了,就拿給你看。”
陸繹點頭:“好。”
朱翊鈞轉身,跑向正等候在不遠處的馮保:“大伴~”
馮保伸手,本打算牽著他往回走,卻發現小家夥兩隻手裡都拿著東西。
馮保將他抱起來,發現手裡竟然還捏著一個李子,好奇道:“不是送給陸大人的嗎?”
朱翊鈞說:“給了呀。”
“那小主子手裡拿的是什麼?”
朱翊鈞舉起李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給大伴的。”
“……”
這小
不點,總是能出其不意的說一些暖心的話。
天剛黑下來,朱翊鈞洗了個澡,換上輕薄的寢衣躺在床上玩耍。
他手裡擺弄著陸繹送他的玉連環,馮保在一旁給他扇扇子。
這新奇的玩具馮保也沒見過,看他擺弄了半天,也沒解出來,便問道:“小主子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
朱翊鈞翻了個身,面朝裡,繼續嘗試將玉環解出來。
他玩這種益智類的玩具,從來不需要彆人幫忙,什麼機關盒、魯班鎖、華容道、九連環……不管是解開,還是裝回去,對他而言都隻是時間問題。
可對於這個玉連環,他是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馮保雖然沒見過玉連環,但是他在《戰國策》上,讀過這樣一則故事。
朱翊鈞解不開那玉連環,有些煩躁的丟到一旁,坐起來:“大伴,我渴了。”
王安趕緊給他倒了杯水端過來,朱翊鈞咕嘟咕嘟喝了,又去摸被他仍在旁邊的玉連環。
馮保按住他的手:“小主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朱翊鈞最喜歡聽他講睡前故事,又把手縮了回來,乖乖躺在他那個老虎形狀的玉枕上:“好!”
馮保等他躺好了,馮保才娓娓道來:“在大約1800年前……”
朱翊鈞問:“1800年是多久啊?”
“很久很久。”
“那是多久呢?”
“額……這不重要,”馮保繼續給他講故事,“有一個國家叫齊國,他們的君王齊襄王去世,由太子田建即位。但田健年幼,由他的母親君王後主持朝政。”
“另一個國家秦國,看到他們孤兒寡母,認為有機可趁,於是,派出使臣向齊國國君送出一枚玉連環,對君王後說道:齊多智,而解此環不。”
朱翊鈞一臉茫然的看著他:“聽不懂。”
馮保耐心的給他解釋:“就是說:聽說齊國有很多聰明人,不知能否解開此環?”
“君王後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拿給齊國大臣們看。大臣們看過之後,都說解不了。”
“君王後便命人拿來鐵錘,將玉連環砸碎。告訴使臣:回去告訴你們的大王:此環已解。”
“秦王知道這位君王後精明強乾,善於外交,不好招惹。”
“因此,秦國實行‘遠交近攻’的策略,籠絡齊國,率先攻打韓國、魏國、趙國等國,齊王建繼位四十多年,安享太平。”
故事聽完了,朱翊鈞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有一點他明白了,又拿起那個玉連環:“砸了才能解開。”
馮保笑了笑,從他手中接過玉連環,“小主子你看,這是一整塊玉上雕琢出一串圓環,且圓環彼此套連,渾然天成。”
“它體現了工匠高超的雕刻技藝,也象征著好友之間環環相扣的情誼。”
“我們欣賞它的精巧和美麗,賦予它美好寓意,豈不比解開它更有意義。”
雖然有些懵懂
,但朱翊鈞也能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接過玉連環舉在眼前,對著燭光細細的看那上面雕刻的紋樣:“真好看呀~”
他又問馮保:“我和與成是好朋友嗎?”
“當然,他送你玉連環,自然是把你當好朋友。”
小家夥開心的在床上打滾:“太好嘍,我們是好朋友~”
“……”
朱翊鈞在床上滾了一會兒,很快又安靜下來。閉著眼,馮保還以為他睡著了,正要拿薄毯給他搭在肚子上,小家夥忽然又睜開眼,問道:“後來呢?”
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把馮保也問懵了:“什麼後來?”
“四十多年之後,秦國會打齊國嗎?”
“……”
馮保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著這個事情。於是摸摸他的腦袋,留下一個懸念:“那是後面的故事,咱們以後再講。”
小團子一翻身,肚子上的薄毯就被他蹬到了床的另一頭:“我要睡覺嘍!”
“睡吧。”
立秋之後,天氣開始漸漸涼爽,沿海一代的戰事愈發緊張。倭寇凶殘且狡猾,盤踞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島嶼上,時不時就上岸來,沿途找個村鎮燒殺搶掠一番。
到了這個時候,朝廷似乎那他們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這時候,朝中又有言官彈劾胡宗憲。他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又加直浙總督。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的兵務都握於他一人手中。
這麼大個靶子立在那裡,又和嚴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自從趙文華死後,關於胡宗憲的彈劾一直沒有斷過,是嘉靖帝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保他。
然後,胡總督又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頭白鹿,還有兩隻白龜,一些五色芝,以及《再進白鹿賜一品俸謝表》、《代進白龜靈芝表》兩封進表。
在朝中一些大臣眼裡,前線正在與倭寇打得你死我活,胡總督卻在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媚上,不遺餘力的抱住自己的權勢和地位,無恥至極。
上次胡宗憲進獻的白鹿是雌性,這次是雄性,體型更大,看起來更加健碩雄壯,非常漂亮。
之前養那頭雌性白鹿養了好幾個月,除了最熱那兩個月,朱翊鈞隔三差五就要來看看。
現在又送來一頭,他再看便也不似幾個月前那般,激動得哇哇大叫。
雄性白鹿依舊養在萬歲山下的水域附近,和那頭雌雄白鹿呆在一起。
那些正常顏色的麋鹿,經過幾個月相處,本來已經開始漸漸接受雌性白鹿,現在又來一頭,於是,其他的麋鹿再次警覺起來。
朱翊鈞遠遠地看著這兩頭白鹿,忽然問馮保:“他們從哪裡來呀?”
馮保說:“從浙江。”
小家夥最遠走到長安大街,浙江是什麼地方,他想象不出來:“很遠嗎?”
“很遠。”
“比河南還遠?”
“是的。”
朱翊鈞又問:“那為什麼不讓它們住在原來的地方,要送來我們這裡?”
馮保蹲在他身旁,過了很久才說道:“為了……一件偉大的事情。”
他說得也沒錯,給皇帝獻上祥瑞,當然是一件偉大的事情。
和胡宗憲的名字經常一起出現的,除了白鹿,還有另一個詞——倭寇。
朱翊鈞聽過很多次,但卻不解其意,他隻知道每次皇爺爺提起倭寇,都會非常生氣。
“大伴,”他問馮保,“什麼叫倭寇?”
馮保從後面抱著他:“這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比上一個還長嗎?”
“對。”
朱翊鈞想了想:“那我要聽倭寇這個。”
“好。”馮保站起來,準備帶著他回去。臨走前又想起一個問題,“你要給這頭雄鹿起個名字嗎?”
“叫大白。”
“……”
不出所料,小的叫小白,大的叫大白,這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