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睡前, 遲錚沒提前用靈力乾預千途的睡眠。
千途靈力平穩身體無恙,而且也不一定會天天做夢,做夢也不一定是噩夢。遲錚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等千途睡下隨時讀千途的夢, 如果是好的就不做乾預了。
不是必要, 遲錚其實不太願意對千途做什麼。
千途早晚有一天會化為夙辭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始終懸在遲錚頭上, 他現在做的每件事, 夙辭將來都會知道。
這把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遲錚, 對千途要能多體貼多體貼,能多尊重多尊重。
況且……
遲錚也盼著千途能夢到自己小時候, 遲錚對少年形象的十五稍有信心,他記得夙辭那會兒對身量未成、話都不太會說的十五非常的有耐心,溫柔又縱容,可見是喜歡當日的自己的。
待千途睡熟後, 遲錚化為靈師坐在千途床頭, 一隻手按在千途枕畔, 靜靜地等著千途的夢境。
足足等了兩個小時, 屬於夙辭記憶的夢境不期而至,遲錚白色的眸子微微亮了下。
這個夢裡, 十五確實還未長大,甚至話還不太會說。
而夙辭當日還沒被十五連累,還是二人初見時那個一塵不染的靈師。
遲錚看著千途夢裡的夙辭, 有點理解為何岑天河隻是見了千途一面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很正常。
在千途還是夙辭的時候,很多惡靈或是普通的生靈一看到他都是丟了魂似的,也許和夙辭的長相有些關係,但遲錚清楚就算有,那也隻占很小的一部分。
如果有人要給夙辭寫一份讚美詩的話, 那同夙辭的品行相比,他那漂亮帥氣的外貌真先排不上號。
作為靈師,遲錚沒見過能比夙辭做的更好的了。
夢裡的夙辭在當下時間線上,靈力還沒因十五而一次次被消耗,眼中沒有任何憔悴和無望,年輕的神明忙碌但還記掛著島上自己偷偷養著的小朋友。
那會兒的十五還不能完全無障礙的同夙辭交流,夙辭太想跟這個隻屬於自己的生靈正常聊天了,很想讓十五完整的學會說話交流,能明白一切微妙又貼切的形容詞,精確表述它的情感。
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讓十五透過夙辭的眼睛去看這大千世界。
所以夙辭經常將小島上的鏡子連在自己眼睛上,讓十五看看外面。
那日夙辭是在做一件不太麻煩的任務,任務完成後,遇到了一個一直徘徊在小公園的生靈。
那是個還沒去投胎的普通生靈,看上去十二三歲,沒有畸變的征兆,既不作惡,又不去打擾活人的世界,像這種生靈就算是流連人世不願離去,也不會有靈師會去打擾它們,由著它們自己孤獨到不願意再繼續下去,自願結束這已無意義的時光,重新投胎重新開始。
那日的任務很簡單,結束後剛剛是清晨五六點鐘的樣子,夙辭坐在小公園的椅子上,想給十五看一次完整的日出。
雖然十五並沒什麼興趣。
日出日落這種東西對彼時的十五來說,沒有分毫美感和意義,遠不如夙辭早點回島上來的實在。
那個小生靈,就是那個時候怯怯的走了過來,站在了椅子的一邊,謹慎的打量著夙辭。
這種死亡時年紀很小的生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十五有些相似,會對一切有些懵懂,作為人還沒活明白,莫名其妙的死去後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做。在逐漸忘記了生前過往後會憑著生前僅存的記憶,不忍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
對這個小生靈來說,她可能分不清夙辭是生靈還是惡靈,或是她隱約聽說過但從未見過的傳說中神仙一般的靈師。
“需要幫忙嗎?”夙辭看著面前的小生靈,主動搭話,“去世了多久了?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小生靈點點頭,還是不太敢說話的樣子,猶豫了很久問:“你見過靈師嗎?”
“見過不少。”夙辭莞爾,往邊上靠了靠,示意小生靈可以坐在自己旁邊來,“是有什麼事兒想找靈師幫忙嗎?”
小生靈還是不肯坐下,她又發了一會兒呆,突然問:“怎麼做靈師才會幫我的忙呢?”
夙辭沒說話。
怎麼做都不行。
靈師隻聽命於萬靈島,不是雇傭|兵,是不接受生靈惡靈們的委托的。
“不過我可以聽聽看,下次我如果遇到靈師,也許可以幫你求求他們。”夙辭聲音很輕的詢問,“是想父母?是不是已經忘記父母是誰了?”
小生靈點點頭頭又搖搖頭,低聲道,“父母搬家去其他城市了,我不想再打擾父母了。”
說罷又沉默了,夙辭也不催促。
“我聽說靈師會殺掉壞人……不、生靈。”小生靈遲疑著問,“我可以去求靈師,讓靈師幫忙殺掉一個生靈嗎?”
這次換夙辭沉默了。
這當然不行。
按照規矩,他是不能隨意清理掉任務外的生靈的。
生靈不是惡靈,除非畸變了墮落了,不然那不是他能做主處理的。
即使他知道有些生靈確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在畸變之前,還是不能動手的,這事兒雖不像殺人或是殺靈師這種死線一般絕不能碰,但必然也要遭到一些反噬。
夙辭現在已經背著處理十五的任務還沒完成,靈力已受影響,不能再給自己尋個麻煩。
夙辭覺得這個小生靈也許因為生前記憶逐漸丟失,她自己沒準也沒太弄明白原委,夙辭想了下道,“如果他真的十惡不做,那死後應該直接就化為惡靈了,如果再嚴重些,那也早就該成了待處理的任務,自然會有靈師來處理,如果都沒有……那我們還不能傷害它。”
“他生前沒有犯下錯,所以才和我一樣,一樣變成生靈了。”小生靈說話快了些,“他是死後變成生靈以後才敢做一些壞事的,就真的沒辦法了嗎?”
“沒辦法。”夙辭搖頭,“它做什麼了?”
小生靈之前並不知道還有靈師不能處理的事情。
生靈之間將那些傳說中的靈師神話了太多,她其實並不太了解,盲目的信任後現在十分失望,她愣了許久。
“他……”小生靈大概已經死了太久了,眼中沒多少眼白了,眸子太大,讓她的眼睛顯得無神又空洞,表情顯得麻木又遲鈍,“他會騷擾我們這些留戀父母不想離開家鄉的生靈、小生靈。”
夙辭靜了片刻,“騷擾?”
“摸胸口摸褲子的那種……”小生靈抬頭看著夙辭,墨色眸子裡映著夙辭蹙眉的面龐,“騷擾。”
“隻騷擾小生靈,比我還小的那些。”
夙辭打斷小生靈的話,“可以了,我知道了。”
夙辭聲音很輕的說了句什麼,小生靈沒聽到,十五聽到了。
夙辭說,畜生。
夙辭起身走到小生靈面前,抬起手將手指輕輕在小生靈眉間點了下,一絲細微靈力自夙辭指尖傳到小生靈腦中又迅速傳回了夙辭指尖。
夙辭已經知道了那個生靈的情況,起身,“放心,他不會再打擾你了。”
小生靈抬著頭,空洞的眼睛看著夙辭,表情沒什麼變化,問道:“真的嗎?這個公園有爸爸媽媽的氣息和痕跡,他如果不來……我就可以多在這裡住一段時間了。”
夙辭讀取著從小生靈腦中得到的記憶,猶豫了下,沒再做什麼多餘的事情。
十五倒是挺意外,若是以前,夙辭至少會給面前這個小可憐一個擁抱,用自己的靈力給它妝點一點點美好的記憶。
十五以前很煩夙辭這種對誰都和風細雨的樣子,但這次對方隻是個小的不能更小的孩子,長得不如自己腰高,十五其實並不是很在意的。
“你怎麼了?”十五忍不住問,“為什麼不抱她?你不是很喜歡抱彆人嗎?不管是多臟多惡心的,你不都很喜歡抱許久,有時候還會拍一拍,哦對,有一次有個長得奇形怪狀的東西,投胎前還在你臉上親了下你都沒攔著……”
夙辭離開了小公園後才無奈開口,“首先……不是我喜歡抱彆人。”
十五冷笑,“誰信?”
“其次,人家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那是位誤把我當成她孫子的老太太。”夙辭喃喃,“知道你不懂,所以才讓你透過我的眼睛多看多想,明不明白?”
十五沉默了一會兒,不滿意,“你嫌我蠢,對嗎?”
“說對了,不然怎麼會給你普及義務教育呢。”沒有任務的指引,沒接觸過對方的靈力,單憑著方才那個小生靈記憶裡的一點片段來找一個生靈是不容易的,重複的尋覓和探尋是無趣的,而自下個任務被送來之間,可能都要不斷重複這一過程了,夙辭跟十五打趣,“我有點複雜又枯燥的事情要忙,你彆跟著我了,想不想去學校聽課?或者找個每天都會播動畫片的好人家的鏡子裡寄宿幾天?”
十五煩躁:“不用,找你的。”
生靈一般是不會出現在人口密集的地方的,它們不在受限於□□和高牆,穿梭於人多的地方會讓它們覺得被打擾,幸好城市中人少的地方總是少的,算是個籠統的線索,在夙辭考慮著要不要讓自己變成七八歲的樣子來釣魚的時候,十五突然問,“剛才那個小孩為什麼不去投胎?她現在聽人說話都費勁了,還有其他生靈欺負她,她為什麼不走?”
夙辭沒回答十五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道,“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沒法控製你了,你會馬上離開,馬上忘記我嗎?”
十五半晌沒說話。
夙辭正站在一個小報亭外蹭人家的免費地圖看,見十五一直不說話,夙辭輕聲說,“你會的,對吧。”
十五還是沒回答。
“但是對於那些小生靈來說,它們不會。”夙辭看著遠處一個剛學會走路,一步步跟在母親身後的孩子,緩緩道,“它們留戀父母,往往會多在父母身邊盤桓一段時間,有的是幾個月,有的甚至能戀戀不舍的待上三四年,直到記憶徹底消失,再被赤靈們送去投胎。”
父母這種詞對十五來說還是有點抽象,他語氣冷冰冰的,“就是留在父母身邊有什麼用?父母又看不見,還不是白耽誤時間。”
“但是這些小生靈可以看見啊,可以看到父母,有些過於眷戀親人的……”夙辭頓了下,有點不忍心道,“曾經有個小生靈求過我,問我能不能讓他投胎到家裡寵物犬的肚子裡,讓它做父母的寵物……哪怕是用這種方式,有的孩子也想回到父母身邊。”
十五聽了倒是有點興趣,“可以這麼做嗎?”
“不可以。”夙辭微微搖頭,“我曾經把投胎後留戀主人的貓放到它前世主人的院子門口,讓它能再次和主人相遇,但人的話不行。靈師本身也是脫身於人,我們沒有辦法對人做這些事,你可以理解為……嗯……我們能將一張紙燒成一團灰燼,但是我們不能把一團灰燼重新變成紙,我們對人性之類的理解是基於靈師曾經也是人,即使是靈師,對感情的理解和控製的上限就在這裡了。”
“而且也沒意義,人和那些獸類的生靈不一樣,人的感情太複雜了,所以每一次投胎,記憶必然全部都會丟失的,不全丟失它沒法形成一個新的健全的生靈,更遑論重新投胎了,所以就算是再遇到了前世想見的人,也不會記起什麼來的。”
夙辭覺得自己語速過快了,頓了下問,“我是不是沒說明白……”
“我聽得懂。”十五隻是沒法理解,“那貓狗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能看見,它們那點腦子,本身也不記得什麼,硬要死纏爛打的追著以前的主人有什麼意義……”
夙辭莞爾,不欲同十五爭執,隻是輕聲道,“如果我是一隻鳥,一條狗,一隻貓……”
夙辭突然不說話了,他臉上的笑意淡去,離開了報亭。
十五還在糾結,“怎麼了?如果你是怎麼了?”
“噓……”
夙辭不再說話,他捕捉到了一絲讓他不適的靈力,那感覺有點熟悉,也許是他運氣好,還沒研究明白當地的地圖,就讓他碰到了那個生靈。
十五也察覺到了什麼,每次到了這種時候,他都煩躁又要拚命忍耐,儘力的壓著火。
每當夙辭要解決棘手的麻煩,處置靈力強的惡靈的時候,十五心情都會變得很差。
十五不覺得自己是在在意夙辭,至少不完全是。
他應該是憤怒於自己不能衝出這個小島囚籠,永遠隻能看著。
夙辭收斂自身靈力,儘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慢地朝著本地一處公墓的方向走去。
十五本應該不說話不打擾夙辭的,但他心情太差了,忍了又忍,沒頭沒腦的突然來了一句:“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他|媽的出去?!”
夙辭愣了下,輕聲笑,壓著聲音說,“十五,你是生氣不能出來,還是生氣不能出來幫我?”
夙辭話音未落,他明顯的感覺到,聽到了十五因為盛怒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我隨便說的,不氣。”夙辭忍著笑,“十五……我死了也許你就能自由了,你到底急什麼?”
夙辭隻能聽到耳畔氣得不行的呼吸聲,十五大概是真的被噎著了,一個字也不說了。
“問題不大的。”夙辭安撫十五,“他隻是品行差,但靈力並不很強,處理它不會費事的。”
十五冷冷提醒,“但他不是惡靈,不是你說的麼?無論如何不能殺靈師,不能殺沒畸變的生靈,你會被反噬的。”
夙辭笑笑,心道我本來就在被反噬,也不差這點了。
說話間夙辭已經趕到了公墓,他這次是真的看到了對方的身影,夙辭收斂臉上的笑意,淡淡道,“但是他犯錯了。”
對盤桓人間的大部分生靈來說,有關靈師的故事隻是支離破碎的傳說,基本沒有生靈真的見過靈師,在靈師刻意隱藏自己的靈力的時候,腦子混混沌沌記憶殘破不堪的生靈們也分不清靈師和同類的區彆。
對方還保留著生前的樣貌,並未畸變,個子不高,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面色蠟黃皮膚鬆弛,身體臃腫目光渾濁。
長相同那個小生靈腦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但夙辭還是很守規矩,並沒上來就動手,甚至很禮貌的問對方,“先生,我可以看看您的記憶嗎?不會傷害您什麼。”
對方遲鈍的看向夙辭,眼中帶了些警惕和畏懼。
十五受不了這人的眼神,不住催促,“有什麼可核實的?就是他!我都認出來了,快點宰了完事兒,你沒看到他看你的眼神?”
夙辭愣了下,頭一次在出任務的時候同十五說話,“啊?什麼眼神?”
十五氣得肺疼,“你沒聽那個小女孩說的?你沒看到她的記憶?這個惡心人的玩意兒喜歡猥褻彆人,他想對你做什麼用我說?你長沒長腦子?就站在這讓他占便宜?!”
夙辭還沒反應過來,呆了下,“對啊,我隻是站著啊,我、我又沒讓他碰到我。”
“看你就是在猥褻!你是不是也沒長大?!囉嗦什麼快點宰了他!”十五要氣死了,“你自己看他的眼神!!!”
“你放心,我就算再好看,他們也不會對我有什麼興趣。”夙辭忍著快要被十五嚷嚷耳鳴的耳朵,眼中常年帶著的一點溫柔徹底散去,“哪怕我手無縛雞之力,但隻要我是個大人,他們就嚇得要死……那種懦夫隻敢對孩子下手。”
夙辭不再回應十五,他重新看向眼前的目標,重複,“讓我看一下您的記憶,我不會窺探您太多秘密,隻會看看您近一個月的記憶,如果是誤會,我會馬上離開這裡。”
夜裡的空無一人,靜悄悄的隻有眼前的生靈和夙辭,鬆柏莎莎聲都顯得滲人,按理說這種僻靜之地應該是生靈們喜歡待的地方,可這裡好像是被眼前的人霸占了。
這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兩廂隔著十米左右,對方抗拒又防備的看著夙辭,夙辭也不想耽誤時間,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衝到了對方面前,沒費什麼力就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夙辭指尖的靈力瞬間刺破對方的脖頸,蛛網一般爬滿了對方的腦袋,同一時刻夙辭鬆開了手,對方重重的跌在地上,護著自己脖頸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像是被宰的豬一般發著不明意義的嚎叫。
夙辭輕輕甩了甩掐過對方的手,整個過程還不到半秒。
對方活活喊了半分鐘才失聲道,“你是靈師?”
夙辭垂眸看著眼前的人,眼中毫無悲憫。
夙辭右手指尖聚起了點點靈力,不欲多言。
“你聽我說!你不要聽彆人的話就全信啊!你也聽聽我說的行不行?靈師不應該是幫著所有生靈的嗎?我難道不是?!你就不想聽聽我遇到過什麼事情?!”
對方因驚恐目眥儘裂,狼狽的躺在地上不住往後蠕動,嘴裡倒是沒閒著,“你、你是聽了誰說的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我能解釋!我都能解釋,這都是有原因的!我也是受害者!”
夙辭一步步走近,不發一言。寂靜又昏暗的墓地中,唯有夙辭的右手發著駭人的光。
“我都是被逼的!我以前也是個好人!你、你你彆過來……你不是能看記憶嗎?你自己看啊!!看我生前我小時候!我以前也是好人。”生靈的脖頸方才已經被夙辭掐斷了一半,這會兒像案板邊半死的魚一樣,不住撲騰,躺在地上蹭的還挺快,“你先看好不好?我全能跟你說,我全都可以告訴你的!真的!”
生靈滿臉眼淚鼻涕,絕望的喊,“我是活活被逼成這樣的,如果可以,誰不想做個好人?我也想好好地生活,好好的工作賺錢,娶一個賢惠妻子然後一起孝順父母,是我自己命不好,一次次受騙上當,我一次次受苦的時候你在哪兒?你……”
“你現在知道來主持公道了?!”生靈聲音突然高了好幾度,怒道,“我生前吃苦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親人背叛的時候你在哪兒?我現在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你跑來當好人當救世主了,那我呢?!以前的我呢?我在絕望的時候飽受欺淩的時候你們這些救世主在哪兒?合著你們靈師做事,也隻是隻顧眼前是嗎?隻為了給你們自己積功德是嗎?!”
十五被吵的耳朵疼,忍不住也跟著喊,“你們下手之前非要給這些鬼東西一段時間嚎叫的規矩什麼時候能改?!他能不喊了嗎?!你現在又不是在做任務,守什麼規矩?!快點動手我耳朵要炸了!”
夙辭閉眼,他聽著眼前這個畜生的嚎叫已經夠煩了,十五在他腦子裡還不斷喊,夙辭覺得自己太陽穴也要炸了。
夙辭沉默的記著時間,待終於熬過了三分鐘後走到滿地打滾的生靈面前抬起手臂,生靈倏然被無形的靈力提起,蠟黃的臉色漲的紫紅,在半空中掙紮不斷,四肢發了狂一般掙紮。
十五怔了下,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夙辭用這種方式下手。
連碰都不想碰。
“讓你去投胎,也就是害更多的人,你不配。”夙辭看著半空中的生靈,語氣沒有起伏,“不管發生過什麼,不是那些被你騷擾侵犯的小生靈們害的你。”
“也許你真的經曆了些不公平的事情,但我不好奇也不同情,我對以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沒有一點興趣。”
夙辭說完這句話,切斷了自己眼中和十五相連的鏡子。
十五呆呆的坐在小島的池塘邊,頭一次沒因為被切斷鏡子而暴怒。
他隱隱猜到了夙辭那邊會發生什麼,是夙辭不想讓自己看到的畫面。
即使自己已經見過很多次夙辭處置惡靈的場景了,夙辭這次還是切斷了,那……夙辭是做了什麼?
十五隱隱約約的記得夙辭跟自己說過,靈師要遵循的規矩非常多,其中一條就是,哪怕對惡靈,也隻能清理不能虐殺。
十五呆愣愣的坐在池塘邊,低頭看著透徹的池水,頭一次窺見了夙辭性格中不完全光明的一面。
十五出了很久的神,直到他發現池水倒影中的自己耳朵紅了,才帶著難以理解的憤怒離開了池塘邊。
不知為何,十五不想承認,“不完全完美的夙辭”讓他心慌意亂,或是心猿意馬。
當日的十五隻是隱隱猜到了夙辭在做什麼,但並沒親眼所見。
如今的遲錚,借著千途以夙辭為視角的夢,看了個清清楚楚。
夙辭用了將近四個小時,才結果了那個畜生。
整個過程,用虐殺來形容毫不過分。
遲錚嘴角微微勾起。
隔了大概有四個小時,夙辭重新連上了自己眼中和島上的鏡子。
發現十五並沒在池塘邊後,夙辭沒再堅持,他直接回了小島,在小島的另一邊十五靠著的大樹旁,彙聚起了一窪小小的池水。
十五低下頭去看,池水中,是此刻夙辭眼中的十五。
夙辭說,“知不知道你長得很好看?”
十五垂眸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不覺得自己好看,也不感興趣,他抬頭看著夙辭,好一會兒才說:“這麼久?那不就是個普通生靈麼?清理個惡靈都不用這麼長時間吧?”
“奇怪啊。”夙辭聲音比平時虛弱了一點點,但他似乎心情很好,“今天你怎麼不生氣?放在平時我晾了你幾個小時,怕是要半個月不跟我說話了吧。”
十五沉默許久,突然問,“你讓他吃了點苦,是不是?”
夙辭頓了兩秒,笑笑,“怎麼,要去找大乾元舉報我嗎?也許可以哦,沒準順便還能給我安個罪名,不許我再來小島上了,你就徹底擺脫我了……”
“又在說什麼鬼話。”十五皺眉,他猶猶豫豫的說,“夙辭……你平時不會這樣的,你……你剛才破了好多你定的規矩。你不是好人嗎?”
夙辭看著十五安靜了許久。
夙辭淡淡答道,“如果我是守規矩的好人,我怎麼會留著你?”
夙辭沒再同往常一般靠近十五,他遠遠地看著十五,眼中閃過一抹複雜情緒,“我讓你失望了,是嗎?”
十五愣愣的看向夙辭,沒太明白他又在說什麼不搭邊的鬼話。
夙辭眼中總是帶著的溫柔笑意淡了幾分,他自嘲一笑,“果然……剛才從一開始就該切斷鏡子的,你還太小,不應該看那些……”
“我不小了!”十五煩躁的反駁,“我不是這個意思!”
夙辭沒再說話,他謹慎的停在原地,小心的注視著十五。
十五看向夙辭,不懂他怎麼不說話了,猶豫了會兒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你……你到底是不是折磨他了?”
夙辭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他看著迅速成長已經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十五,夙辭懶得偽裝了。
“那隻是你看過的。”夙辭淡淡道,“十五,我做過很多事情,是你沒看見過的。”
“確實,不管是生靈還是惡靈,我都能很快處理掉,那隻是因為我靈力強,不想耽誤時間,或者是我想給對方一個痛快。”
“但我也可以不給對方一個痛快。”
“大乾元不會因為我殺一個惡靈時間太長責怪我,隻要任務能完成,過程全部不重要,中間有一個緩衝區,我會有自己的處事之道。”
“我不知道你是覺得失望或者是覺得意外,但十五……”夙辭儘力讓自己看起來無害一些,說的話卻有點滲人,“我不單單是個好用的工具,就算我是個工具,那……工具也是會有感情的。”
“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好我告訴你。”
“我拆解了它的身體,一部分一部分拆解下來的,用了很久才做完這些事,如果被大乾元知道了,我確實會因此吃不少苦頭,但這不是第一次了。”
“它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在以前漫長的時間裡,我做過不止一次像剛才一樣,不方便讓你看的事情,有的大乾元知道,我因此受罰,有的他不知道,我就躲過一劫。”
“可能在你心裡,或者在昨天公園裡遇到的那個小生靈心裡,靈師是一塵不染的天使,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是善待所有人的神仙……但很可惜,不是的。”
“至少我不是,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是不想做善事,但我有時候也會疲憊,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性格裡也有不溫柔不善良的一面,這就是我。”夙辭歎了口氣,“我不是在嘲笑你年紀小,但是有些事情就是……不是非黑即白,這些道理等你再長大些再成熟些更好理解,或者有人一輩子可能都不能理解,我隻是不想打破我自己在你心中的美好幻想而已。”
十五心裡一直亂糟糟的,聽到這才明白過來,他搖搖頭,乾脆道,“沒有。”
夙辭沒懂,蹙眉,“沒有什麼?”
“我沒有因為這個討厭你,我隻是心裡有點亂。”
十五說完這句話安靜了許久,他在努力的遣詞造句,想表述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討厭夙辭,他也不想讓夙辭因為覺得被討厭了以後對自己遮遮掩掩。
十五遲疑著說,“神、神廟裡的神像……”
夙辭啞然:“啊?”
“神廟裡的神像,每天立在那裡被朝奉,救苦救難,做儘善事……我原本是這樣看你的。”十五抬頭看向夙辭,眼中情緒複雜,“有一天,有個罪人也進了神殿,跪在神像面前求神救他。”
“神顯靈了,沒跟那個罪人說話,抽出劍來直接把他砍死料理乾淨了。”十五目光逃避著夙辭的視線,“你是神像,剛才那個猥褻小孩的是罪人,我……”
“我是半年前重塑神廟時剛被補進來的一塊石頭,在神殿裡的擺放不久,頭一次看到神明做這種事,有點差異,對神像的感情有些不一樣了,這很正常吧?”
十五深呼吸了下,以他現在的表達能力,磕磕巴巴的這麼描述出來已經費了全力了,說完以後他思緒也理順了,心情好多了。
夙辭眼中有光在閃爍,他小心翼翼的看著遲錚,“那你……討厭我嗎?”
“不啊。”十五不再閃躲,正視著夙辭的臉,“為什麼這麼說?”
夙辭他看著十五的眼睛,他確定十五心裡想的和他完整表述出來的話肯定還是不完全一樣的,十五現在雖然不說是個文盲了,但他大多數時間是不能完整表達他的想法的。
但此刻兩人目光對視,夙辭確定,十五是懂他的。
是能接受他善良,也能接受他的邪惡。
夙辭徹底鬆了一口氣,輕聲哄道,“這是咱倆的秘密。”
十五沒好氣的扭過臉,陰陽怪氣,“不然呢?我難道有彆的人能說?對你送我的小石頭人說?”
夙辭莞爾,十五突然又道:“你剛說,如果你是一條狗,一隻貓,你會怎麼樣?”
夙辭茫然。
十五最受不了夙辭這樣,他像是有什麼失憶的病一樣,總是輕易的忘記幾天前或者是幾個月前說的話。
夙辭啞然,是真的不知道十五在說什麼。
“在去處理那個變態之前,你跟我說,有些小生靈在死後會不想離開父母,有些寵物在死後不想離開主人,然後你說,如果你是一隻鳥,一條狗,一隻貓,然後……”十五一臉不滿,“你說完這話,就把我丟在一邊追著那個變態跑了,你本來想說什麼?”
夙辭恍然,失笑,“你怎麼什麼都記得住……”
夙辭走近,想了想當時的語境和心情。
十五方才無意中說了類似表白的話,給了夙辭一些底氣和信心,他看著十五,緩緩地說,“如果我是你養的一隻鳥,一條狗,一隻貓,在我死後,我也會不想離開,希望能繼續留在你身邊的。”
十五不信任的看著夙辭,不解風情,“但你不是狗,也不是貓。”
夙辭笑笑,沒再多解釋,隻是說,“也許你以後能理解,所以生死才那麼重要,為了能留在喜歡的人身邊,很多生靈寧願不去投胎,也要一直盤桓在愛人周圍的。”
當日的十五覺得不值得,不管是眷戀父母的孩子還是思念主人的寵物,拖著不投胎,孤苦無依的盤桓在人間受那些變態的欺負有什麼好的?純自虐。
遲錚眼中閃過一抹嘲諷,那會是真的想不到,後來為了找到夙辭,彆說是被人欺負了,變成豬變成狗,現在變成任意千途需要的角色都可以。
千途稍微動了下,他翻了個身,面對遲錚的方向側身躺著,身體微微蜷縮,眉間皺了皺,夢還在繼續。
遲錚愣了下,這件事到此就結束了,沒有後續了。
遲錚將手放在了千途眉心。
島上的濃霧彌漫又散去,夙辭到了萬靈島。
此刻的夙辭靈力比方才夢境裡弱了許多,遲錚明白過來,千途剛才動了下,夢境斷了,這是已經是第二個夢,這是另一條時間線中的夙辭了。
既然不是同一時間了,怎麼會跟剛才的夢接上了?
遲錚不明所以,跟著夙辭的視角往萬靈島深處走去。
而後果不其然聽到了那個自己最厭惡的聲音。
“夙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夢裡的夙辭側眸看了一眼腳畔的一汪清泉,倒影中,夙辭頸間落著一處駭人咬痕。
遲錚皺眉,這是跟上上個自己硬要給夙辭留吻痕的夢連起來了?
夙辭沉默以對,不多時,大乾元聲音緩慢的問:“那個小惡靈,有意識還不到一年吧。”
“小惡靈雖然長高了不少,但他算是幾歲呢?剛剛能說完整的句子,算不算還是個孩子呢?”
“夙辭,你背地裡折磨猥褻幼童的生靈,大義凜然。”
遲錚一窒,指尖催動靈力瞬間刺入千途腦中。
夢境戛然而止,隻漏下了大乾元下一句話沒被攔下。
“彆人是畜生,你是什麼?有區彆嗎?那麼多生靈把你當成神,你現在算什麼?”
遲錚心裡翻江倒海。
咬痕是他刻上去的,是他不許夙辭消掉的。
自己明明知道夙辭要去見大乾元……
遲錚萬萬沒想到,人都找到了,自己還能再體驗一把五內俱焚的滋味。
遲錚咬牙死死忍著,拚命控製著自己,不要一時激憤就衝去萬靈島跟那老畜生算賬。
原罪始終束縛在遲錚身上,這麼多年,無時不刻的折磨著他。
愛人尋不到,仇人殺不成。
白靈複仇後,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遲錚閉上眼,像度過以往歲月最難熬時刻一樣勸慰自己,忍,繼續忍,那麼多苦都吃了,這算什麼?
遲錚看向千途……這會兒發瘋,不值得。
千途第一次被用靈力打斷夢境,沒過一會兒,他迷迷糊糊的醒了。
遲錚白色空洞的眸子裡,千途出了會兒神,慢慢地坐起身,在被子旁亂摸了會兒,拿到了手機。
千途看了看時間,然後點開了社交界面。
千途鎖屏又解鎖,來回周折了幾次,最終還是點開了同遲錚的聊天界面。
千途:【剛做夢夢到你。】
千途:【好複雜,夢裡你給我咬了個吻痕,然後被……好像是教導主任發現了。】
遲錚:“……”
遲錚空洞的白眸看著千途的手機界面,心裡的十萬怨氣一下子散了一半。
千途:【教導主任把我罵了一頓,老家夥罵人好狠,我心裡難受的不行,就醒了。】
千途:【算不算你的錯?】
千途:【……弄吻痕就弄吻痕,你做什麼那麼用力啊?】
千途:【……都知道你弄我了。】
千途:【莫名其妙夢裡被罵,可以跟你要補償嗎?】
千途:【可不可以……有不疼的吻痕?】
遲錚的透明靈體在千途發頂親吻了一下,瞬間消散了。
幾秒鐘後,千途在猶豫要不要將最後一句話撤回的時候,手機嗡了一聲,把他嚇了一跳。
遲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