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風比同齡人要早熟些,從他記事起,貧窮與哀愁就如影隨形,充斥著那間狹小的出租屋。病重的母親每天躺在床上,要麼疼得徹夜難眠,要麼安靜得就像死去了一樣。
唐如風尚且幼小的時候,每晚都要伸手試探一下她的鼻息,擔心對方會悄無聲息死去。
他還沒嘗到甜,就先學會了苦;他還沒想好該怎麼活,就已經明白了死亡的意義。
唐如風討厭秋天,討厭秋天每一個下雨的日子,仿佛上一世他就是死在這樣一個淋漓的雨夜,潮濕的雨浸透全身,死意爬滿心間,腐朽得讓他感覺自己像角落裡堆積的塵埃。
那晚在天台上,唐如風做了一個夢,夢境中的一切與現在相似,卻又不太相似。他夢到陸延即將和段繼陽結婚,對方為了能和段繼陽在一起,甚至不惜捐了一個腎出去。
圖什麼呢?
他難道不知道少了一個腎,會承受無窮無儘的痛苦嗎?
唐如風想不明白,他跑過去阻攔陸延,卻被對方警告不要多管閒事,男人冰冷的目光和嘲諷的語氣與從前判若兩人,每句話都像鈍刀子割心:
“唐如風,你隻是我包養的一個小情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段繼陽結婚是門當戶對的事,就算我不和他在一起,也絕對輪不到你!”
唐如風被雨淋得濕透,他臉色蒼白,哆嗦著攥住陸延的手:“那你也不能捐腎,陸延,你千萬不能捐!你如果捐了後半輩子就毀了!”
陸延隻當他是來搞破壞的,一把將他甩在了地上:“我的事不用你管!趕緊滾!”
他為了和段繼陽結婚已經趨近於瘋魔,唐如風同樣趨近於瘋魔,他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眸逐漸猩紅,低聲吐出了一句話:“陸延,你騙我……”
你騙了我……
撒謊的人該吞一萬根針。
陸延卻並不理會,砰一聲關上了房門,他有些擔心唐如風會繼續發瘋糾纏,然而過了幾l分鐘隔著貓眼看去,對方已經離開。
外間下著傾盆大雨,前路模糊,看不清未來,唐如風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陸延死在一起,在結婚前夜從天台墜下,摔得血肉模糊。
真疼啊……
但是他們都守住了承諾,這樣才能一輩子在一起。
他平靜赴死,心中已然瘋魔。
但很快那種冰冷的疼痛就被一股柔軟的暖意所取代,唐如風渾渾噩噩睜開眼,頭頂上方是精致的法式水晶燈,四周擺設熟悉,像是陸延新買的那套複式樓。
一具溫熱的身軀緊貼著後背,男人埋在他肩頭睡覺,呼吸噴灑在頸間,有些發癢。
“……”
唐如風僵硬回頭,入目就是陸延那張帥到天怒人怨的臉,對方眼眸緊閉,顯然睡得正香,他這才想起昨天自己從醫院出來,剛好碰上陸延來接,就和對方一起回了家。
唐如風不著痕跡鬆了口氣,因為噩夢而驚懼的心終於緩緩落地,隨即又湧出了一股煩躁不
安,那個夢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伸手捏住陸延的臉扯了扯,觸感溫熱真實,心想應該是假的吧,就算是真的,段繼陽現在也沒有任何膽子敢和他搶人。
大清早有人在臉上作亂,陸延就算睡得再沉也該醒了,他閉著眼睛一把按住唐如風的手,聲音帶著惺忪的困意與沙啞:“還早呢,怎麼不再睡會兒L?”
唐如風盯著他:“睡不著。”
他語罷頓了頓,忽然低聲道:“陸延,你以後如果和彆人結婚,我就和你一起死,聽見了嗎?”
大清早說這種話怪滲人的,陸延聞言下意識睜開了雙眼,卻見唐如風盯著自己一動不動,神情難掩認真。
陸延笑了笑:“你就不能說點吉利話嗎?”
唐如風把臉埋進他懷裡,聲音淡淡的:“沒有喜事,說不出來吉利話。”
陸延聞言不知想起什麼,乾脆從床上起身,順帶著把唐如風也從被子裡撈了起來:“走,一起洗臉,我帶你看個東西。”
唐如風昨天被折騰了一晚上,有些懶得動,但見陸延執意要起床,隻好跟著對方一起洗漱,下樓的時候,陸延忽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低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顯得有些神秘:“你先彆睜眼,我帶著你往下走。”
唐如風有些奇怪,昏暗的光線讓他缺乏安全感:“為什麼?”
陸延:“彆問,你走就行了。”
唐如風一邊摸索著下樓,一邊狐疑問道:“你該不會想把我從樓上推下去吧?”
陸延無語:“我要推也得等咱倆結婚了推,否則遺產都沒我的份。”
提起“結婚”這兩個字,他好像有些敏感,匆匆略過字音催促道:“走吧,我扶著你。”
唐如風隻好摸索著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隨著步伐走近,香味愈發清晰,就在這時,陸延捂住他眼睛的手終於緩緩落了下來:“睜眼吧。”
因為眼睛閉了太久,驟然睜開的時候有些難以適應光線,唐如風恍惚了一瞬才看清面前的景象,隻見一樓客廳不知何時多了一棵用玫瑰拚成的一人多高的聖誕樹,都是從法國空運回來的冠軍品種,頂端是淺粉色,越往下顏色越深,變成了明豔浪漫的紅。
客廳的地上用玫瑰花瓣鋪出了一條路,直通花樹下方,那裡擺放著二十幾l個包裝精致的禮物盒,恰好對應著唐如風的年歲。
陸延站在後面,輕輕推了他一下,低聲道:“去拆禮物吧,都是我親手包的。”
唐如風有些怔愣,他回頭看了陸延一眼,這才緩緩走向花樹下方,半坐在地上開始拆禮物。
第一個禮物盒裡面放著一枚精致的翡翠平安佩,賀卡上用輕雋的字體寫了一段滿懷祝福的話:
如風,今年你一歲了,祝你平安長大,歲歲如意。
第二個禮物盒裡面放著一本童話故事書,第三個盒子裡是一個手辦模型……第十個盒子裡是一顆知名球星親筆簽名的籃球……
唐如風
拆得很慢,動作珍視,連包裝紙都要小心翼翼地疊好,二十二歲那年的禮物是一款情侶表,二十三歲那年的禮物是一枚銀戒,當第二十四個禮物盒拆開的時候,隻見裡面靜靜放著陸延的戶口本和身份證。
唐如風愣了一瞬,隻感覺臉頰猝不及防被人偷親了一下,陸延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眼睛裡好像藏著星星,笑吟吟看著他道:“我把戶口本找出來了,什麼時候去結婚領證?”
他手腕上戴著的那款表已經磨損得有些舊了,是以前唐如風用獎學金咬牙買下來的,這麼久一直沒換過,陸延特意找到同款,放進了屬於那一年的禮物盒裡。
他和唐如風相遇的太晚了,故事的開始也並不美好,陸延想把中間所有缺失的東西都補上,男孩子該有的球鞋、玩具、滑板,還有步入戀愛期後幾l乎所有人都會收到的玫瑰花。
唐如風一言不發撲進了陸延懷裡,力道大得對方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他緊緊攥著那枚銀戒,紅著眼眶啞聲問道:“你這算是求婚嗎?”
陸延坐在地上,一手撐在身後,一手接住撲過來的唐如風:“你如果覺得不算,我再給你買個大的,怎麼樣?”
唐如風閉目抱緊他,聲音執拗:“不,我就要這個。”
陸延廢了些力氣才從唐如風手裡把那枚戒指拿出來,他在唐如風的注視下緩緩給他戴上無名指,笑著晃了晃指尖:“定了,怎麼樣,明天去領證?”
唐如風一向沉鬱的眼眸忽然亮了亮:“今天?”
陸延眉梢微挑,沒想到唐如風這麼著急:“你是不是還得回去拿戶口本?”
唐如風卻道:“我帶了,就在車上。”
陸延:“……”
誰家好人出門還帶著戶口本的?陸延不知道,他隻知道唐如風這種行為肯定有些反人類就對了。剛好民政局早上九點上班,他們兩個精心打扮了一下,直接開車去領證了。
遞交資料,填表,拍照,一係列流程做完,兩個紅色的小本本就到手了。
陸延和唐如風走出民政局大廳,看著手裡的結婚證,莫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們這就結婚了?”
唐如風沒說話,他舉著那本紅色的冊子,在太陽底下看了又看,大概同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明明昨晚的噩夢他才和陸延一起從天台墜下,死得血肉模糊,一扭頭今天就和對方領證了,輕聲道:“嗯,我們結婚了。”
未來的路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以後春光明媚的日子有人陪,萬家團聚的日子有人陪,連蕭瑟的秋風都變得溫柔起來,將夢境中的世界吹得倒轉翻覆。
唐如風心中的那一絲殺意終於逐漸淡去,像陽光下逐漸消融的冰雪,再尋不到一絲痕跡,直到此刻陸延的危機才終於真正解除。
一顆黑色的心臟悄然飛到上空,身軀黑紫中透著猩紅,在陽光下看起來難免有些怪異,細微的電流縈繞在四周,刺啦作響:
【叮!恭喜宿主存活成功,此方界面即將結束,祝您旅途愉快!】
這個世界充其量隻能算是度假,還是係統費了好大勁奪過來的,畢竟真正危險的是下個界面,陸延需要保留一次重生機會,當做最後的底牌。
陸延聽見係統的提示音,腳步一頓,下意識看向上空:“界面即將結束,什麼意思?”
係統的身軀上下浮動,意味深長道:【等將來你就懂了。】
陸延都和唐如風領證結婚了,大概率是要留在這個世界的,段繼陽此刻早就是強弩之末,將來那名保姆如果反水,他或許要迎來牢獄之災,畢竟人性是最禁不住考驗的。
而陸延則會和唐如風一起見證數不清的四季,直到發絲染上霜白,生命走到最後一刻。
前世的噩夢也隻會成為噩夢,就像香煙點燃時氤氳而升的白霧,一陣風就能輕易吹散,殘留的不過是半截燃儘的煙頭,但總會有人愛上你的遍體鱗傷和鏽跡斑斑。
“呼……”
秋風驟起,葉落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