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周棋語的這一聲反問,大家這才發現陸延今天也來參加宴會了,不過聽說他最近和潘源合夥開酒吧,生意順風順水,境況可比陸冰要強得多。
陸延眼見戰火燒到自己這裡,乾脆端著酒杯走了過去,他並不像陸冰那樣把憔悴和苦難都寫在臉上,笑意盈盈,從前漂浮不定的氣質在這段時間忽然沉澱了下來,隻有那副懶散的語氣還是和從前一樣:“這不是周公子嗎,咱倆得有大半年沒見了吧。”
周棋語目光更顯輕蔑:“陸延,你哥來這裡是為了找老相好求複合,你是為了什麼?該不會也是為了找段繼陽吧?”
陸延否認道:“當然不是。”
周棋語隻覺得他嘴硬,冷笑連連:“那你來這裡做什麼?總不會是為了吃蛋糕的吧?”
陸延理所當然道:“當然是為了見周少你呀。”
周棋語一懵:“見我?你見我做什麼?”
陸延不緊不慢抿了口酒,輕晃酒杯道:“我大老遠跑來參加宴會就是為了見周少你的,去年在酒吧的時候我不是和你見過一面嗎,當時就一見鐘情了,對你日思夜想,食不下咽。”
“謔——”
這句話算是炸開了鍋,周棋語聞言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一慌,驚怒交加道:“陸延,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可沒胡說八道,怎麼樣,周少給個機會唄?”
陸延反正臭不要臉,什麼瞎話都往外說,偏偏他那張臉風流又深情,認真說話的時候還真有幾分可信度,這下周圍人看他們兩個的目光都有些不對勁了起來。
周棋語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機會?”
陸延笑意愈深,語氣玩味:“追你的機會呀,周少,彆看我家現在破產了,我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去你周家當個入贅女婿也不是不行。”
“你你你!你就是個神經病!”
周棋語氣得語無倫次,他見陸延那雙帶著笑意的桃花眼一直盯著自己,臉上騰的燒了起來,連找茬都顧不上,慌張轉身離開了。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臉的,就是這麼個道理了。
陸延氣走了周棋語,仰頭將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儘,這才有功夫去看陸冰的情況,饒有興趣問道:“你是來找段繼陽的?”
雖然陸延總說祝他們兩個鎖死,但到了今天這種地步,他覺得陸冰還不如在家裡靜心養病,對方臉皮又沒自己那麼厚,被周棋語羞辱兩句都受不了,後面等待他的嘲笑隻會更多。
陸冰輕扯嘴角,多少帶了些譏誚:“怎麼,隻許你來找他,我不能找他嗎?”
陸延笑著攤手:“你想找就找,和我沒關係。”
反正丟臉也是他自己的事。
陸延語罷正準備回去找潘源,誰料後面忽然有人叫了他一聲:“陸延!”
段繼陽沒想到今天的宴會陸延居然會過來,一度懷疑自己看花了眼,他快步走上前,神情顯得
有些驚疑不定:“你怎麼會過來?”
陸延許久不見段繼陽,乍一碰面隻覺得對方瘦了很多,以前的段繼陽討厭歸討厭,身上還有些意氣風發的影子,現在卻顯得格外內斂,甚至平添了幾分滄桑。
陸延慢半拍哦了一聲:“沒什麼,我和潘源過來隨便轉轉,祝你爸生日快樂。”
明明是祝福的話,他卻語氣敷衍,說出來像在罵人一樣。
段繼陽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我還以為……”
陸延下意識問道:“以為什麼?”
段繼陽見他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眉頭微皺:“你真的不知道?”
陸延發現了,最近身邊的這些人怎麼老喜歡跟他賣關子:“知道什麼?”
段繼陽頓了頓,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告訴陸延真相。這段時間段家發生了太多事,最受衝擊的無疑就是段繼陽,他萬萬沒想到曾經被自己看不起的窮學生會搖身一變被父親領進家門,更沒想到對方會入駐公司占了他曾經的一切。
段繼陽一夕從神壇跌落,已經成為了圈子裡茶餘飯後的談資,他以為陸延也聽說了這件事,沒想到對方並不知情。
段繼陽:“你難道沒聽說我爸領了一個私生子進門?”
陸延聞言心中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面上卻沒什麼變化:“聽說了。”
段繼陽神情嘲諷,直接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那你知不知道那個私生子就是唐如風?”
陸延:“……”
乖乖,他還真的不知道。
段繼陽見陸延似有怔愣,心中莫名舒服了一些:“陸延,你對那個窮學生那麼好有什麼用?他離家出走沒告訴你,飛黃騰達也沒告訴你,這種嫌貧愛富的人也值得你喜歡嗎?”
陸延聞言倏地抬眼,敏銳察覺到了段繼陽言語中的漏洞:“你怎麼知道他離家出走了?”
唐如風離家出走這件事隻有潘源知道,他一向嘴巴嚴,絕對不會往外說,段繼陽又是怎麼知道的?
段繼陽眼神閃躲,罕見噎了一瞬:“我一直在關注你,所以找人打聽了一下。”
外間細雨連綿,好像又回到了當初的那個夜晚,陸延不期然想起唐如風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
“陸延,我長得是不是很像你的未婚夫?”
像嗎?
陸延一直覺得這句話沒頭沒尾,因為他從來沒覺得這兩個人像,唐如風甚至都不一定見過段繼陽,曾經遺漏的蛛絲馬跡被他重新想起,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陸延臉上笑意不變,目光卻顯得有些冰冷:“你是不是對唐如風說了什麼?”
段繼陽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收緊,鎮定反問:“我能對他說什麼?他如果真的愛你,我說什麼都沒用,他如果不愛你,我就算什麼都不說他也會離開。”
陸延驀地笑了一聲,哪裡不知道當初是段繼陽在暗中搗鬼:“聽說你已經被董事會罷免了職位?”
段繼陽神色微不可察一僵:“嗯。”
陸延點點頭,意味不明道:“挺好的。”
都是報應。
他語罷不想多待,直接去找潘源了,徒留段繼陽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殊不知他們剛才說話時的情景都被二樓的一抹身影儘數收入眼底。
“繼陽!”
陸冰一直等到陸延離開了,這才敢上前和段繼陽說話,他眼眶微紅,有愧疚,有自責,更多的卻是委屈,畢竟他在醫院躺了這麼久,段繼陽一次都沒看過他。
段繼陽看見臉色蒼白的陸冰,皺了皺眉:“你怎麼會過來?”
這句話他剛才也問過陸延,一模一樣的字眼,卻帶著截然不同的情緒。
陸冰哪裡聽不出他言語中的不耐,忍著哽咽問道:“繼陽,過了這麼久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段繼陽目光冰冷:“我原諒你了,所以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聽懂了嗎?”
曾經放在心上不敢玷汙的白月光,失去光環和濾鏡後就像月球表面一樣千瘡百孔,讓他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欠奉。
陸冰卻不死心,近乎懇求地攥住他的手道:“繼陽,現在我家裡已經破產了,我爸根本顧不上我,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在乎的人了,我們和好吧行不行?陸延他心裡根本沒有你,隻有那個窮學生……”
他話未說完,段繼陽忽然目光陰沉地看了過來:“陸冰,你如果還想要點臉面就自己走,彆逼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你難堪!”
陸冰指尖攥緊,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恨還是氣了:“段繼陽,你就那麼喜歡陸延,舔著臉也要湊上去嗎?!”
“你!”
段繼陽聞言惱怒,正準備一把甩開陸冰的手,就在這時人群忽然出現一陣騷動,四周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呀,段董事長出來了。”
今天的酒宴主角無疑是段建風,隻見他拄著一根拐杖從二樓下來,雖然兩鬢斑白,腿腳不便,眾人還是得笑著祝賀他越活越矯健,但最引人矚目的還是他旁邊那名年輕男子。
在外界看來,段繼陽才是正兒八經的“嫡子”,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領回來的私生子估計難登大雅之堂,但今天一見,卻是有些出乎意料。
段繼陽稱得上是一表人才,但太過張揚莽撞,就像一團灼人的火焰,傷人傷己。
段董事長身邊的那名男子面容和段繼陽有三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處處透著上位者的沉靜從容,頭頂上方的水晶吊燈華麗耀眼,將他襯托得愈發淡漠矜傲,仿佛天生就該站在高處,叱吒商場多年的段建風也被對比得老態佝僂起來。
眾人眼底閃過驚豔,回過神來紛紛上前祝賀,心中暗自思忖,看來這段家的繼承權將來落在誰的手裡還真不一定呢。
底下的賓客熙熙攘攘,唐如風卻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遠處的陸延,他依稀記得對方從前也是這樣,老喜歡往酒吧那種熱鬨的地方跑,到了之後又喜歡獨自待在角落,性格古怪難以捉摸。
礙於段建風在旁邊,唐如風沒辦法
上前,他甚至連和陸延對視的勇氣都沒有,隻能在一堆恭賀聲和誇讚聲中面無表情舉起酒杯,近乎麻木地一飲而儘。
酒液入喉的瞬間,唐如風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就像陸延曾經對他的預測,唐如風已經走到了一個很高很高的位置上,他可以穿著昂貴的手工西裝穿梭各個場合,出入有豪車相送,每天睜眼醒來就在自己市中心的二百平大平層裡,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他同時也丟掉了一些東西……
彆人隻會叫他段如風,“唐”這個字眼仿佛已經隨著母親的逝去被埋葬入土,隻有故人才會偶爾提及。
唐如風和陸延就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中間卻仿佛劃出了一道天塹,他隻能遙遙看著這個曾經和他有過無數糾葛的男子站在樓下和段繼陽談笑風生。
酒意入喉,釀出的卻是恨意與腐朽。
唐如風不知在段建風身旁站了多久,對方終於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平常不愛交際,借這個機會多交幾個朋友也不錯,彆老站在我旁邊,去找他們玩吧。”
唐如風聞言這才動了動,垂眸淡聲道:“謝謝爸。”
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管一個仇人叫父親,嘴角甚至出現了細微的笑意,外人看來是父慈子孝,段繼陽看了卻隻覺得後背發寒,說不出的滲人。
陸延一直站在遠處靜看,直到唐如風脫身,他才終於放下酒杯轉身走到了外面的草坪處。人工噴泉右邊就是一片光線昏暗的花圃,雖然有涼亭遮擋,但因為下著雨的緣故,並沒有賓客會往這邊走。
他知道唐如風會跟過來,事實上對方也確實跟過來了。
陸延背靠著牆壁,淅淅瀝瀝的雨聲也掩不住男子沉悶的皮鞋聲,當那抹身影出現在身旁時,他看也不看,反手直接將人扯了過來,然後用力抵在牆上。
沒有任何多餘的字句,也不需要多餘的字句,他們兩個近乎凶狠地吻在了一起,隻剩下最原始的衝動。
唐如風恨陸延對自己的隱瞞,陸延恨唐如風的不告而彆,這個時候隻看他們誰的恨意更深些,誰就贏了。
陸延將唐如風按在牆上,沒有任何前戲,近乎粗暴地在黑暗中扯開了衣物,他用力啃咬著唐如風的耳垂,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說,當初為什麼忽然不告而彆?!”
這是很稀奇的事,你要知道陸延這種沒心沒肺的人,99%的時候都在笑,1%的時間才可能發一次火,堪稱少見。
唐如風疼得皺了皺眉,卻並不回答,而是摟緊了陸延的脖頸,他一邊笑一邊低低喘息,眼角沁著淚意,像是在開玩笑:“陸延……你……你是不是想睡我了?”
他們的身體是那麼契合,第一次都給了彼此,這輩子也忘不掉。
除了醉酒的那兩次,陸延在床上一直很溫柔,從來不會像今天這麼粗魯。唐如風語罷不等陸延回答,就用牙關輕輕咬住了他的喉結,他睫
毛顫抖,有什麼滾燙的液體掉進了對方領口,嗓子啞得一度說不出話:“我也想你了……”
陸延聞言一頓,領口涼嗖嗖的感覺讓他終於冷靜了幾分,他在黑暗中緩緩低頭,試圖看清唐如風的表情,然而隻有一片模糊的輪廓,他伸手一摸,對方臉上滿是冰涼的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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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陸延的心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牽引出一陣綿密不可忽略的疼痛,他低聲問道:“我就不能也想你了嗎?”
他找唐如風不是為了床上那點事。
世界上的窮學生那麼多,不是每個都能被他放在心上,就像路邊流離失所的貓貓狗狗,隻有這一隻被他撿回了家。
“……”
唐如風無聲閉目,下唇已經被他咬出了血,他不敢開口說話,因為嗓子又酸又澀,堵得連呼吸都困難,恍惚間他聽見陸延在耳畔輕聲問了一句話:“當初為什麼要走?”
不同於剛才的憤怒,語氣格外溫和,仿佛將他當成了什麼易碎品。
唐如風頓了頓,啞聲吐出一句險些被風吹散的話:“我想過有錢人的日子,就認祖歸宗了。”
他無法將那段時間所經受的苦難一一細數,因為連回憶都成了一種折磨,在段家的這段時間,唐如風就是這樣不斷催眠自己的。
陸延摩挲著唐如風冰涼的臉,錦衣玉食的生活其實讓對方看起來沒有當初那麼瘦弱了,但他總覺得在段家的日子唐如風一定格外難熬:“當初你母親去世,為什麼不告訴我?”
陸延無數次想過,他當初如果再細心一點,是不是就能發現唐如風的不對勁,但就是那一時的疏忽,造成了今天的這種局面。
唐如風卻笑了一聲,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道:“嗯,去世了。”
他說:“挺好的,不用再受苦了。”
人間是個罪孽場,早點走了也沒什麼,痛苦的隻是活著的人罷了。
唐如風至今都不知道陸延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又或者隻是同情,段繼陽當初說的那番話就像刺一樣深深紮在他心底,隨著年月流逝化膿腐爛,成為不能提及的存在。
甚至連唐如風自己都不會提、不會碰。
陸延吻掉唐如風眼角的淚痕,隻覺得面前這個人太傻,他緊緊摟住對方的腰身,眉頭控製不住皺起,低沉的聲音都消失在了他們糾纏的唇舌間:“唐如風,當初你如果不離開,說不定我們兩個現在已經結婚了。”
這是陸延的真心話,他一開始或許隻是因為同情才和唐如風接觸,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對方的身影就悄然紮進了心底,在他們離彆的那段日子反複出現,反複提醒。
“轟隆——!”
天際忽然響起一聲悶雷,就像唐如風驟然收緊的指尖,他死死掐住陸延的肩膀,眼眶在須臾間就紅了個遍,那一瞬間仿佛有種不知名的痛楚席卷了他全身,細數全是悔恨。
可惜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給對方足夠的底氣。
但唐如風覺得不算晚,同樣的東西,他現在能攥得比當初更緊,嘴上卻不肯服輸,暗啞開口:“我不想被你包養一輩子。”
風雨飄搖,草木窸窣。
陸延顧及時間,隻能匆匆來了一次,他摟住站立不穩的唐如風,替對方把衣服整理好,半真半假笑道:“可惜陸家現在破產了,我沒辦法把你重新抓回來‘包養’,否則你根本跑不了。”
但凡他手裡有些勢力,又怎麼會讓唐如風消失這麼久。
唐如風呼吸不穩地趴在陸延肩頭,眼尾紅暈未褪。他聞言睫毛輕顫,目光在黑夜中顯得有些晦暗不明,最後用指尖勾住陸延的皮帶,緩緩收緊:
“那我包養你,行嗎?”
聲音沙啞,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
唐如風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包養”這個詞,那意味著無條件的獨占和獨享,無條件的依附纏繞,比“戀愛”稍顯庸俗,比“自由”更顯狹隘,卻很適合他這種在泥濘中誕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