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聲如落玉,不緊不慢報出了自己的名號:
“烏月國太子,陳嬰齊。”
這座質子府裡少說關了五十多號人,萬辟疆連柳闕丹都不認識,更何況烏月國這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彈丸之地。
萬辟疆劍指陳嬰齊道:“好小子,有膽就下來和我打一場,你若贏了,本將軍便饒你狗命!”
剛才平靜無波的柳闕丹聞言臉色一變,倏地從地上站起了身:“不可!”
“萬將軍,你要比試的人是我,何必牽累無辜!”
萬辟疆冷笑一聲:“闕丹太子,可你說你不會劍術,末將該如何向你討教?既有人替你出頭,便偷著樂吧!”
他剛才被那名喚做陳嬰齊的少年一石擊偏劍鋒,隻覺對方實力深不可測,當即放棄了柳闕丹,手中寒芒一閃,飛身朝著陳嬰齊殺去。
“哎呀呀!萬將軍,我可是手無寸鐵,你這樣不是存心讓我死嗎?!”
陳嬰齊站在院牆上故意大叫一聲,面上卻絲毫不見驚慌。隻見他身姿輕靈,在屋簷之上來回縱躍,遊刃有餘躲避著萬辟疆的追殺,雖然沒有武器,卻絲毫不落下風。
萬辟疆的劍招厚重雄渾,走的是大開大合的路子,遇上這種身手靈巧的難免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煩躁感:“小子!你有膽彆跑,和我正面打一場!”
忒不要臉!
底下的眾人心中齊齊暗罵,你追人家沒追上不說,還要對方赤手空拳地和你打,哪裡來的厚臉皮,好歹先給把劍啊!
陳嬰齊聞言這才停住腳步,他在屋簷上方落定,跑了這麼久臉不紅氣不喘,笑吟吟道:“萬將軍,你有力氣耗,本太子可還沒用晚膳呢,不如這樣,咱們一炷香的時辰定勝負,乾脆利落。”
萬辟疆身上甲胄厚重,難免氣喘,他聞言一把扯下身上的盔甲重重扔在雪地裡,僅著單薄裡衣,古銅色的胸膛已經冒出了汗:“這可是你說的,一炷香之內你若不能贏,彆怪本將軍取你的項上人頭!”
陳嬰齊打了個響指:“一言為定!”
旁邊立刻有護衛搬了香爐來點香,大雪時節,寒風凜冽,儘管用手擋著風雪,那香還是燃得極快。
公孫無憂緊張出聲:“哎呀,怎麼辦,他手上又沒有劍,該怎麼和萬辟疆打呀!”
柳闕丹亦是憂心忡忡,他們被關在質子府中,佩劍早就被收走,此刻就算想幫也無能為力。
陳嬰齊從院角撿了一根竹條枝,他試著掰了掰,發現柔韌度尚可,便暫時當做武器,做了一個劍招起勢的動作:“萬將軍,請吧。”
萬辟疆見狀不禁哈哈大笑:“蠢貨,你竟敢用竹條和我對打,今日你必死無疑!”
萬辟疆語不給陳嬰齊任何反應機會,立刻持劍攻去,沒了甲胄的拖累,他的速度勝了不止一籌。
陳嬰齊這次也沒有躲閃了,隻見他一個鷂子翻身從牆頭躍下,和對方纏鬥在了一起,院中頓時飛沙走石,隻能看見兩抹迅
疾的身影。
趙玉嶂在暗處看著,實在心驚,忍不住對一旁的商君年低聲道:“這萬辟疆劍術雖不是仙靈一流之列,卻也能躋身二流,劍術雄渾,少有人能擋住他全力一擊,這陳嬰齊是哪個旮旯角裡蹦出來的,年紀輕輕,竟和萬辟疆打得不相上下。”
商君年盯著場內比武,莫名覺得那人有些熟悉,卻又說不上哪裡熟悉,語氣淡漠:“不相上下?你沒看出來他在耍著萬辟疆玩嗎,百招過去了,萬辟疆未損陳嬰齊分毫,自身卻連連掛彩,倘若對方手裡拿的不是竹條而是長劍,他必死無疑。”
趙玉嶂這才看出玄妙來,卻仍有些遲疑:“會不會是萬辟疆在故意套他的劍招?”
商君年緩緩搖頭:“你仔細瞧瞧陳嬰齊的招式,不覺得眼熟嗎?”
趙玉嶂定睛一看,如夢初醒,不禁低低驚呼出聲:“他的招式竟與萬辟疆一模一樣!”
原來陳嬰齊剛才在屋簷上一番躲閃,是為了套出萬辟疆的劍招,打鬥時他直接將對方的招式稍加變通全部還了回去。這樣既能避免萬辟疆偷學,又能光明正大贏了比試,好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萬辟疆不是想偷學絕學劍招嗎?偷唄,全是他萬家自己的招數。
趙玉嶂又是一歎:“好聰明的人!”
此時爐子裡的香已經快要燃儘,隻見陳嬰齊手腕抖如靈蛇,那竹枝直接朝著萬辟疆面門襲去,後者立刻下腰避開,誰料陳嬰齊卻看準時機飛身而起,手如鷹爪直直向下擊出,準確無誤扼住了萬辟疆的喉骨。
“轟——!”
萬辟疆受不住這重若千鈞的一擊,龐大的身軀重重砸在了雪地裡,險些吐出血來,他錯愕盯著上方的少年,臉色青白難看。
他輸了?!
他居然輸了?!
四周一片死寂,誰也沒想到質子府什麼時候出了個這麼厲害的人物。
陳嬰齊以一個倒立的姿勢扼住萬辟疆咽喉,微微一笑:“萬將軍,你輸了。”
他語罷以掌輕擊萬辟疆胸口,借力收勢,一個翻身輕飄飄退出了數米遠的距離,身姿漂亮,像一隻靈動的青鳥。
旁邊的護衛見狀紛紛上前,將萬辟疆從地上扶了起來,七嘴八舌問道:
“將軍,您沒事吧?”
“要不要請太醫!”
萬辟疆沉聲怒喝:“都給我閉嘴!”
他一把推開攙扶的人,目光凶狠地看向陳嬰齊,又是生氣又是佩服:“好小子,不曾想烏月國彈丸之地,竟出了你這麼個人物,本將軍記住你了!”
“今日是我萬辟疆學藝不精,他日龍泉司正使到來,希望你還有今日的囂張!走!”
萬辟疆丟了大臉,自然不會在此處多待,他語罷帶著隊伍翻身上馬,沉悶的馬蹄聲飛速遠去,在雪路留下一片泥濘的痕跡。
等龍泉司的人走了,眾人這才如蒙大赦,他們紛紛看向場中的少年,各式各樣的目光交織成網,將對方籠得密不透風,而其中最多的則是狐疑了
。
無他,這少年實在臉生的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以前好像從來沒在府裡見過。
最後還是柳闕丹率先走出,對著陳嬰齊施了一禮:“多謝兄台出手相助,今日之恩,沒齒難忘。”
公孫無憂也像隻雀鳥似地跑上前問道:“你叫陳嬰齊?烏月國的麼?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不過你的劍術可真厲害,居然贏了萬辟疆!”
陳嬰齊卻拍了怕手上的灰,笑著道:“我不是什麼烏月國質子,我是被派來看管質子府大門的,看不慣萬辟疆欺負人,就進來和他玩玩罷了,你們不必在意。”
這些質子雖然困於四方牆內,不得外出,但外面巡視的侍衛也都見過,陳嬰齊實在臉生。
公孫無憂撓了撓頭:“你功夫這麼好,居然隻過來看大門麼?我沒在侍衛隊裡見過你呀。”
陳嬰齊解釋道:“我今日第一天上值,你自然不曾見過我,至於功夫嘛,馬馬虎虎過得去,你們都是皇子,功夫肯定比我強多了,多的是高手。”
此言一出,院內有不少人的目光都下意識落在了走廊暗處,隻見那裡站著一名肩披玄色外袍的男子。他生得一副絕妙姿容,狐狸眼陰鬱淡漠,周身氣勢不俗,卻好似生了病,面色蒼白失血,透著一股子病態。
公孫無憂自言自語嘀咕道:“我們中間是有個高手來著……”
可惜被穿了琵琶骨,肩傷未愈,連能不能拿劍都是問題。
商君年見那些人都看著自己,面無表情收回視線,直接轉身回屋了,看起來獨來獨往,孤僻的很。
陳嬰齊故意問道:“他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
公孫無憂解釋道:“君年哥不怎麼愛說話的。”
陳嬰齊這個生面孔給一向沉寂的質子府注入了一絲活力,因為據他所說,負責管飯食的那個小兵和他是拜把子兄弟,以後雖然不能保證讓他們吃的多好,但熱乎飯肯定是有的。
天寒地凍,連吃了幾個月冷硬饅頭,誰也受不了,今天卻是一筐子熱乎乎的糖三角,另外還有黏稠軟糯的紅米粥,眾人都是一番哄搶,生怕晚了就拿不到了。
隻有商君年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烤火,他的面前放著炭盆,裡面滿是潮濕的枯柴,火是升起來了,但實在熏人的很。
趙玉嶂端著托盤走進來,見狀在對面落座,拿起一個三角形的糖包子遞給他道:“吃點吧,今天倒是難得,包子熱乎乎的還放了糖,冷了就不好吃了,這段時日吃冷饅頭太委屈你了。”
商君年不接,兀自烤著火。他攤開骨節分明的雙手,掌心還有練劍留下的厚繭,火苗跳躍間將側臉染成了一片帶著暖意的橘黃,眼眸深處卻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聽不出情緒的反問道:
“我昔年帶兵打仗,最困苦的時候後方斷糧,連觀音泥和樹皮都吃過,饅頭有什麼不好的麼?”
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又可能隻是隨口一說。
趙玉嶂不知想起什麼,恨恨歎了口氣:“都說皇家無情,可我沒想到他們竟能
無情到這個地步,為了討好仙靈帝君,連你都能送過來!”
商君年垂眸,睫毛撒下一片暗沉的陰翳:“你是太子都被送了過來,我又算什麼東西。”
趙玉嶂自嘲一笑:“我是太子又怎麼樣,巫雲的皇子太多,我壓根不值錢。”
就在他們說話間,隻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赫然是剛才的陳嬰齊。他手裡拿著一個布包,也不知是什麼,走上前好奇問道:“咦,你們兩個怎麼不去吃飯,反而躲在這裡烤火?”
趙玉嶂對他印象不錯,語氣尚可:“哦,我們有些冷,便在裡面待著了,你不是要看守質子府麼,怎麼也不見你穿著甲胄,和他們一樣在外面守著?”
陳嬰齊蹲下身道:“我才第一天來呢,先熟悉熟悉再說,而且侍衛統領陳忠是我大哥,沒人敢管我。”
趙玉嶂心道怪不得此人如此隨性散漫:“可惜你今日得罪了龍泉司,將來萬一他們找上門來,隻怕你大哥也護不住你。”
陳嬰齊擺擺手:“以後的事以後再愁吧,對了,我這兒有隻烤雞,你們吃不吃?”
他語罷解開手裡的布包,隻見裡面居然是隻色澤澄黃的叫花雞,用荷葉包著香氣撲鼻,趙玉嶂太久沒見過葷腥,已經快連雞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了。
趙玉嶂愣了一瞬,艱難把視線從烤雞身上移開:“不必,你還是自己吃吧。”
商君年也淡淡道:“不用。”
陳嬰齊道:“我來的時候吃過了,剛好這裡有火堆,你們烤著吃多好,千萬彆讓人發現了,不然可不夠分。”
他語罷撕下一個雞腿塞到趙玉嶂手中,又撕下一個雞腿遞給商君年,卻沒想到後者並不領情,反而用那雙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冷冷睨著他,薄唇輕啟,吐出的話帶著與那張漂亮臉格外不符的難聽:
“我說不用,你聽不懂人話嗎?”
商君年自從被穿了琵琶骨後就性情大變,連一絲用來偽裝的和氣都沒了。在他眼裡,陳嬰齊這個人無緣無故冒出來,又無緣無故對他們示好,身份存疑,武功存疑,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危險”二字,在弄明白一切之前,絕對不可深交。
“當啷——”
商君年語罷直接起身,一腳踢開剛才落座的凳子離開了,隻餘在炭火盆旁面面相覷的兩個人。
趙玉嶂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陳嬰齊是好意,他尷尬接過雞腿道:“他就是這個性子,熟了就好了,你不用在意,他不吃我吃。”
陳嬰齊也笑了笑:“這位國相大人倒真是性情中人。”
說話的語氣細聽有些意味深長,並且格外熟悉,可惜商君年已經走遠了。
陳嬰齊語罷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日後我輪值的時候你們若有什麼要幫忙的,隻管說便是。”
趙玉嶂更不好意思了,起身施了一禮,隻是手中拿著雞腿,看起來難免有些滑稽:“那便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罷了。”
陳嬰齊離開
屋子,朝著府外走去,結果剛走沒兩步,忽然發現身後有所異樣,下意識回頭,卻見是柳闕丹。
陳嬰齊疑惑挑眉:“闕丹太子,你可有要事?”
柳闕丹看著陳嬰齊,心情難免複雜,他猶猶豫豫開口:“今日之事,多謝你出手相助。”
陳嬰齊笑了笑,目光明朗,全無陰霾的模樣與府內眾人截然不同:“道謝的話闕丹太子已經說過了,不必又謝一遍,再則我負責看管質子府,萬辟疆過來鬨事我總不能坐視不理,做的不過是分內事罷了。”
柳闕丹輕扯嘴角:“隻怕旁人未必如你所想,府外看守的侍衛如此之多,唯你肯出手相助罷了。”
陳嬰齊假裝沒聽見他話裡的嘲諷:“我每隔五日輪值一次,闕丹太子若有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便是。”
柳闕丹點點頭:“你不必稱我太子,喚我的名字就是了,都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分什麼高低貴賤麼。”
陳嬰齊隻道:“禮不可廢。”
他眼見天色擦黑,終於轉身離開了質子府,門口的侍衛眼見他大搖大擺離去,都像沒看見似的,眼觀鼻鼻觀心,好似他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出了質子府,又拐了一條街,隻見那裡靜靜停著一輛雙駕馬車,邊角垂著珠玉,旁邊跟著奴仆,一看就貴不可言,自稱是質子府守衛的陳嬰齊卻直接掀起簾子進去了。
裡面燃著燈罩,燭光融融。
陳嬰齊躺在裡面的軟榻上舒服喘了口氣,不知想起什麼,抬手在臉頰邊緣摸索片刻,片刻後竟是撕下了一張薄如蟬翼的□□來。
馬車微動,被人駕駛著朝前駛去,鶴公公蒼老的聲音從簾子外間傳了進來:“殿下,您今日太冒險了。”
陳嬰齊赫然是易容偽裝後的陸延。
他今天不過心血來潮想去看看商君年在質子府做些什麼,沒想到剛好遇上萬辟疆尋釁滋事,順手就幫了一把。
“無礙,本王有把握對付萬辟疆,再說有你暗中保護,出不了什麼事。”
陸延懶洋洋倒在軟榻上,不知想起什麼,又忽然睜開了眼:
“對了,等會兒回府之後,勞煩公公往質子府走一趟。”
鶴公公駕駛著馬車在半暗的天色中前行,馬蹄落在雪地裡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清脆聲,他揚了一下馬鞭,幽藍色的天空潔淨如洗,卻也暮色將至:“殿下有何吩咐?”
陸延聲音玩味:“自然是去將本王的大美人兒帶過來。”
之前在府裡的時候,商君年雖然有些不馴,卻也還算乖順,沒想到在質子府裡像刺蝟似的逮誰紮誰,陸延剛才無緣無故吃了他一個大冷臉,自然是要想辦法把場子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