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府內沒有太多的房間,都是十餘人擠在一張通鋪床上,底下燃著火炕,雖然柴薪稀少,但也聊勝於無。
是夜,眾人都休息了,最裡面靠牆的位置躺著趙玉嶂,依次往右則是商君年、公孫無憂、柳闕丹,還有另外三四名彆國質子。
商君年原本閉目睡著,忽然聽身旁響起一道聲音:“風陵王為何放你回來?”
是趙玉嶂。他自從下午聽了桓溫的話,心裡就好像擰了個疙瘩,又難受又憋屈,生怕好友真的為了保全活命,去做一個愚蠢草包的男寵。
像一塊璞玉沾了泥,憑白讓人心痛。
商君年眼也未睜,淡淡開口:“回來了就回來了,何必問為什麼。”
趙玉嶂語氣生硬:“凡事總該有個因由。”
商君年:“風陵王殿下心善,就放我回來了。”
這句話落在被陸延折磨慘了的幾人耳朵裡,像是講了個冷笑話。
趙玉嶂終於忍不住坐起身,怒氣衝衝低聲罵道:“你放屁!他如果真有那個善心,母豬都能上樹了!”
公孫無憂年紀小,性子也單純些,他蜷縮在被子裡取暖,聞言下意識道:“但是風陵王挺好的,我叫他三聲好哥哥,他就把我們都放出來了。”
他語罷好奇問道:“君年哥,風陵王殿下是不是也讓你叫好哥哥了?”
商君年選擇性忽略了這個問題:“我們背井離鄉,千裡迢迢來仙靈為質,保全自身本就不易,何必追問因果,好好活過這三年是要緊。”
趙玉嶂譏諷扯了扯嘴角:“三年?我是一日也過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們在地牢關著的這些時日都發生了什麼嗎?”
他不等商君年回答就恨恨道:“聽說龍泉司的人每隔幾日就要派人過來比武挑釁,輸便殺,贏則放,這間質子府過半的人絕學劍招都被逼了出去,早晚會輪到你我!”
商君年聞言倏地皺眉,整個十二洲以劍術為統,誰的劍術超絕,誰便可以一步登天,當年明月渡一戰,便是仙靈國中劍宗人數最多,力壓其餘三國,其重要程度可見一斑。
各國皇室都有自己培養劍宗的法子,秘而不傳,難怪仙靈帝君會無緣無故要質子入王都,原來是為了套取他們的家傳劍招。
“我一個廢人,沒什麼劍招可套的。”
商君年輕聲道。
他躺在質子府冷硬的床榻上,蓋著潮濕破舊的棉被,雙肩傷口疼痛,睡意全無。
商君年明明不是貪圖享樂的人,此刻夜色翻湧,他心中竟然懷念起了昨夜溫暖的被褥,大概因為那人並未對他做些什麼,也沒有出言羞辱,反而百般體貼,有求必應,讓昨天那個夜晚沒有顯得太過糟糕。
肩膀麻癢,像爬了無數隻螞蟻,正在長出新的血肉。
後半夜,眾人都睡了,陸延卻還醒著。
庭院之中,寒氣襲人,他卻手持一柄長劍在練習劍招。空氣中懸浮著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像波浪一
樣抖動,然後一個接一個飛入他的體內。
但鶴公公是看不見這些的,他隻看見陸延在雪中練劍,手中長劍翻飛,快得隻能看見殘影。半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被劍氣所引,形成一條似有形似無形的遊龍,隨著他的身形所動,至剛至柔,劍招精妙實乃生平僅見。
看到激動處,鶴公公手一抖險些把自己鬢邊的一縷頭發都給揪了下來,真是活見鬼,他心想。
風陵王殿下雖然自幼就根骨絕佳,是個習武的好料子,但因為帝君不忍其受苦,再加上他貪圖享樂,隨著年紀漸長,劍術也就日益退步了,怎麼今日一見不僅沒有退步,反而……
反而有高手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空中雪停,天邊見了一抹魚肚白,陸延終於橫劍收勢,那一股凝住的劍氣轟然四散,將四周枯樹震得顫動不止,幸而他提前驅散了附近的奴仆護衛,否則此情此景必然會引來懷疑。
鶴公公原本在屋頂望風,見狀飛身落下,他一向古井無波的臉色罕見抽搐了一瞬:“敢問殿下,此劍招何來?!”
陸延僅穿一身單薄的長袍,卻是渾身冒汗,他屈指輕彈劍身,淡淡挑眉道:“不過是些普通劍招,也值當鶴公公開口一問嗎?”
鶴公公一時竟被他氣噎住了,壓低聲音激動道:“殿下可知當年明月渡一戰,四國之中無數高手折亡,那些精妙的劍招自此失傳,不得見世,您方才使的那套劍術之精妙實乃老奴生平僅見,殿下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陸延明顯是知道的,否則他不會命令四周護衛全部撤下去,隻留鶴公公一人望風。
但很可惜這套劍招是他找係統用積分兌換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外人言說。
陸延隨口胡謅道:“此套劍招乃是本王夢中所得,醒來還沒忘,索性就胡亂耍了一通,鶴公公不必多問,也不必多言,這件事隻有你我二人知曉,不要傳到第三個人的耳朵裡。”
鶴公公是仙靈帝派來保護陸延的,足夠忠心,也足夠厲害,所以他哪怕心有疑惑,礙於身份地位也不敢強行逼問。
陸延語罷不顧他呆愣的神色,轉身回了屋內。
係統直到這個時候才悄然浮現出來:
【你花五千積分就換了一本破劍譜,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陸延走到隔間揮退侍女,隨手脫下汗濕的衣衫搭在架子上,然後步入了暖玉水池裡。他閉目靠在邊緣,熱氣騰騰,模糊了俊美的眉眼:“有什麼可惜的?”
係統飛到他身旁:【一萬積分可以換一次複活機會,你如果失敗了……】
陸延懶懶打斷道:“本王如果失敗了,那就隻能說明本王蠢,死了也是活該。”
他語罷擺擺手,心態頗好:“放心吧,人終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係統:【……】
係統覺得陸延既然兌換了一本神級劍譜,應該還是挺有求生欲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擺爛:【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把劍譜練熟,打敗那
些敵人,一統整個十二洲嗎?】
說起這個陸延好像來了點精神⑧_[]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抬手摘下覆在臉上的帕子,從水裡坐起身道:“本王仔細研究過了,前世巫雲、東酈、天水聯合造反,說白了還是因為一件事。”
係統下意識問道:【什麼事?】
陸延皺眉,緩緩吐出了四個字:“帝君駕崩。”
他說:“沒了父皇鎮壓,整個仙靈便群龍無首,周邊各國都蠢蠢欲動,想解決這件事隻有一個辦法。”
係統被他勾起了疑惑:【什麼辦法?】
陸延抬頭四十五度角看天,認真吐出了一句話:“那就是讓父皇長命百歲。”
【……】
“隻要他活著,就沒人敢造反,沒人敢造反,本王自然就平安無事了。”
係統:【……】
聽起來像在放屁,但細品又好像有點道理,可聞一聞還是很臭。
陸延是個行動派,說乾就乾,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他每天都命小廚房用天材地寶燉了補湯往皇宮裡送,盯著帝君喝下去,晚上回來就勤勤懇懇練劍,忙得都沒時間去欺男霸女了。
殊不知這番舉動落在旁人眼裡,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浪。
帝君是欣慰,覺得兒子終於長大懂事了。
朝臣則是驚訝,風陵王一向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最近怎麼忽然對帝君這麼殷勤,莫不是忽然醒悟過來,也想爭一爭太子之位?
倘若是真,他們就得仔細思量是不是需要重新站隊了,畢竟這位風陵王的帝寵之甚,實在令人心驚。
南潯王陸莽聽聞消息,氣得摔了一個琉璃器皿:“這個老三,跑去皇宮顯什麼眼,父皇平常本就疼愛他,這下子豈不是更加偏心,真是氣煞本王了!”
他人如其名,陸莽陸莽,也就是魯莽魯莽,天生一根直腸子,氣過了也就罷了,到底不能做什麼,倒是姑胥王陸笙敏銳察覺出了幾分反常:
“老三一向喜歡逗貓逗狗,近日怎麼轉了性子,聽說他把地牢裡囚禁的質子都放了出來,又往皇宮跑得殷勤,實在反常。”
姑胥王大抵是三王之中相貌最文雅的一個了,他擅音律,通詩書,故而多有美名,也是朝臣最心屬的太子人選,此刻手捧一盞熱茶立於窗邊,有如謫仙。
一名面容硬朗的武將立於他身側,聞言不屑出聲:“殿下何必在他身上浪廢心思,風陵王就算再得帝寵,混賬之名天下皆知,誰都有可能當太子,唯獨他不可能,朝臣第一個不答應,否則以帝君對他的寵愛,早就封其儲君之位了。”
姑胥王聞言笑笑:“也是,三弟一向深受寵愛,倒讓本王著相了。”
他語罷轉身走到近前:“萬將軍,本王好不容易把你舉薦上龍泉司副使的位置,你也要做出些實績給父皇看才是,父皇命你修補各家劍譜,進展如何了?”
萬辟疆拱手道:“質子府裡關著的都是些軟骨頭,稍加恫嚇便將絕學劍招儘數吐出,但因為三質子之前被囚於風陵王府的緣故,所以還
缺了巫雲、天水、東酈三國的劍招。”
姑胥王嗯了一聲:“旁的無所謂,倒是這三家最要緊,父皇尚未一統東陸前,隻有他們能與仙靈實力並肩,劍法也最是精妙,你若能儘數套出,父皇必然大加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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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辟疆聞言目光一凜:“這有何難,末將立刻前往質子府,將他們的絕學劍招儘數逼問出來!”
時至中午,一隊黑騎煙塵滾滾朝著質子府策馬而去,馬蹄聲迅疾沉悶,有如山震。公孫無憂原本爬在院牆上想抓幾隻冬日裡落單的麻雀烤著吃,見狀登時嚇得臉色一白,直接從牆上摔了下來。
“哎呦喂!”
公孫無憂顧不得揉屁股,一路小跑到了院內,焦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龍泉司來人了!”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的院子瞬間炸開了鍋,那些質子紛紛起身出門前去查看,果不其然看見一隊人馬立於府外,為首的赫然是多次來質子府挑釁比試的萬辟疆。
萬辟疆翻身下馬,帶著一隊護衛步入門內,他威嚴的虎目在這一堆面色驚惶的質子中掃過,實在分不清誰是誰,沉聲喝問道:“東酈的闕丹太子現在何處?!”
人群一驚,隨即自動分開了一條路,露出廊下正在看書的清俊男子來。柳闕丹被萬辟疆指名道姓,卻半點不見驚慌,平靜翻了一頁書:“將軍找我可有要事?”
萬辟疆鏗一聲拔出腰間長劍,直直對準他,威脅之意甚濃:“早就聽聞東酈的丹青劍法飄逸若仙,矯若遊龍,隻是無緣得見,不知闕丹太子可願與末將比試一番?”
他一字一句道:“贏則活,輸則死。”
這質子府中的人,但凡肯將劍招乖乖吐出來的,萬辟疆都會睜隻眼閉隻眼放過去,如果有那種硬骨頭,也都被他儘數斬殺了。
柳闕丹平靜端坐廊下,聞言將書本合上放在一旁,卻並未起身迎戰:“讓將軍失望了,我不曾習武,亦不會劍術。”
旁人一聽便知是在撒謊,他雖以書畫聞名天下,但也是一國太子,怎麼可能不會劍術,分明是不願將絕學劍招露出。
萬辟疆目光一狠,若換了旁人,他此刻定會一劍斬殺算了,偏偏東酈劍術是帝君指明了要收錄的,反倒不好殺了:“闕丹太子如此,便是一心求死了?”
柳闕丹迎著劍鋒,淡淡閉目道:“人固有一死,闕丹鴻毛之命,不足為惜。”
“好!好一個闕丹太子!”
萬辟疆冷笑連連,鐵了心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手中劍鋒忽然刺出,正對著他的肩胛骨,人群見狀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公孫無憂更是嚇得捂住了雙眼。
“嗖——!”
就在萬辟疆的劍尖離柳闕丹僅有一寸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道含著暗勁的石子,硬生生將他的長劍擊偏了三寸,發出一聲金玉鳴音。
萬辟疆及時收勁,卻也被震得手腕發麻,當即驚怒看向來處:“是誰?!居然敢在本將軍面前裝神弄鬼?!”
牆角傳來一道玩味的男子聲音:“萬將軍,都說你是仙靈第一驍勇之士,怎麼今日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也下得去手啊?若是真想比試,我可以陪你嘛。”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一名穿著青色長袍的男子雙手抱臂站在牆頭,他束著一個利落的馬尾辮,身上沒有彆的裝飾,卻讓人覺得生機勃勃,眼前一亮。
質子府死氣沉沉,何時有過這等鮮活之人?
萬辟疆見這名男子面容清秀,年紀不大,剛才卻硬生生擊開自己的長劍,驚疑不定問道:“你是哪家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