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陸延都愣了一瞬:“你說什麼?”
夜間的風有些冷,喻澤川擰眉將外套拉鏈又往上拉了拉,直到豎起的衣領遮住下巴,這才聲音沉沉地重複了一遍:“我說回你自己家,聽不懂嗎。”
誠如係統所說,他的心軟隻有一瞬,錯過這次,就絕不會有下次了。
喻澤川語罷不等陸延反應就快步走進了公寓,樓下半透明的玻璃門開啟又關上,將他頎長的背影徹底隔絕在視線內。
“喻澤川!”
陸延見狀下意識上前追了兩步,然而底下的入口需要門禁卡,他被攔在了外面,想進都進不去。
當然,陸延也不想進去就是了,他隻是裝個樣子。
喻澤川乘坐電梯上樓,唇瓣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指尖飛速敲擊著,正如他現在煩躁的心情。
喻澤川後悔了,轉身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
他不該放走陸延的,也不能放走陸延,萬一對方去找蔣博雲告密,他的全盤計劃都會毀掉。他怎麼能因為覺得陸延喜歡自己就一定不會跑去告密呢?
但喻澤川從來都不喜歡回頭,無論他的大腦怎麼掙紮叫囂著要把陸延捉回來,腳步卻還是堅定朝著家裡走去,開門的那一刹那,鋪天蓋地湧來的黑暗險些將他淹沒。
喻澤川卻罕見感到了安全。
剛才情緒起伏的大腦忽然間平靜了下來。
他反手關上房門,然後摘下帽子和口罩扔在桌上,緩緩朝著落地窗走去,伸手拉開了窗簾——
“嘩啦!”
外間湧入的不是陽光,而是傍晚靜謐的夜色,還有對面大廈不斷變幻的廣告燈牌。
喻澤川眼眸微垂,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往下看去,結果就見陸延還站在街口沒有離開,對方就像和女朋友吵架鬨的笨男生一樣,在原地焦急來回踱步轉圈,時不時還會抬頭看向樓上——
他當然什麼都看不清。
最後腦袋一點一點低了下去,看起來失魂落魄。
陸延在難過嗎?
喻澤川心想,畢竟他剛才的舉動確實非常莫名其妙。
“為什麼,為什麼……”
陸延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喻澤川家樓下來回轉了幾十圈也沒想明白對方剛才為什麼要放自己走,難道又是在試探自己?
陸延思考的時候喜歡低著頭,他皺眉盯著地面,自言自語:
“沒道理呀,在商場的時候不是已經試探過一次了嗎。”
“難道喻澤川真的打算放我走了?”
“可萬一附近又埋伏著人呢?”
陸延思及此處,不著痕跡往四周看了眼,借著轉圈的動作悄悄打量環境,結果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車輛和人員,心中升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喻澤川該不會真的想放他走吧?
儘管這個猜測有些不真實,但陸延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出於穩妥起見,他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公寓樓下一直徘徊到了後半夜,直到腿都走麻了,這才“失魂落魄”地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藍色的出租車逐漸遠去,消失在了視線裡。
“嘩——”
喻澤川見狀終於拉上窗簾,收回視線走到沙發邊躺下休息。他清瘦的身形深陷在沙發裡,險些被柔軟的填充物吞掉,蒼白乾裂的唇瓣微微抿起,昨天的高燒還是有些沒退。
喻澤川疲憊閉眼,呼吸沉沉。
他這輩子一直在選錯人、選錯路,希望今天放過陸延的決定不會讓他後悔。
另外一邊,陸延已經回到了出租屋內,他不過離開三天時間,看見裡面的擺設竟莫名有種久違的感覺。
陸延把手裡的購物袋扔到沙發上,順勢躺了上去。他舒服長歎一口氣,懶洋洋翻了個身,用意念和係統交流:“接下來我隻用避開他們幾個,安安全全活到月底,任務就算完成了。”
他唇角微勾,有些得意。
一顆黑色的心臟帶著電流悄然出現在他身體上方,離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跳動的節奏:【靠欺騙彆人的感情活下來,你很得意嗎?】
陸延挑眉:“欺騙感情?等喻澤川什麼時候愛上我了你再說這個話也不遲。”
喻澤川又不愛他,充其量就是一時心軟,為了小命著想,陸延騙得毫無心理負擔。
鑒於上一局遊戲蔣博雲曾經死在浴室裡,陸延心裡莫名有些膈應。晚上洗澡的時候,他在浴室門口站立良久,正思考著要不要搬家換個地方住,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砰砰砰敲響,牆灰都差點震下來:“陸延!陸延你在家嗎?!”
陸延聞聲心臟一緊,還以為又有人要來殺他,然而仔細一聽,這才發現是名女人的聲音。
陸延走過去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隻見外面站著名年約五十的婦女,她燙著時興的蓬鬆小卷發,胖胖的身形套著條顏色略顯花哨的褐紅色裙子,面相頗為富態。
陸延從記憶中努力搜索片刻,這才找到與之對應的稱呼:“林阿姨,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房東大媽手裡拿著把塑料廣告扇,忽上忽下地扇風,聲音咣咣作響:“小陸呀,不是我說你,你都欠了兩個季度的房租了,上次你說是生病了手頭緊我才通融通融,這次可不能再推了啊,我家老頭子都生氣了。”
陸延:“啊……”
房東大媽瞪眼:“你啊什麼啊,趕緊交房租呀!”
陸延:“哦……”
欠了兩個季度的房租,陸延確實不好意思再拖,隻能當著房東大媽的面掃碼付款。當對方拍拍屁股滿意離去時,陸延盯著銀行卡上不到三位數的餘額陷入了沉思。
十八塊錢?
這下都不用喻澤川出手了,貧窮已經率先給了陸延一頓毒打。這個月還剩二十七天,他連吃饅頭都不夠,最後的下場很可能不是死在喻澤川手裡,而是活生生把自己餓死!
當意識到這點後,陸延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十八塊錢,他最窮的時候兜裡還有三十呢!
陸延看見沙發上的奢侈品,心中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艱難爬起來找到發票,然後按照上面的電話撥了過去,最後得到的答案是實體店購買奢侈品不允許退貨。
艸!
陸延絕望趴在了沙發上。
沒錢怎麼辦?
難道要打工?
人嘛,這輩子還是要打一下工的,而且他也確實不好意思把喻澤川買的奢侈品轉手賣給彆人。
陸延在現實面前被迫低頭,翌日清早他就從床上爬起來準備上班,連出租車都沒敢坐,掃了輛共享單車一路蹬到原身工作的地方——
銀川集團。
陸延捏住手刹帥氣停住,仰頭看了眼直入雲霄的辦公大廈,心想不愧是a市地產龍頭,總部就是氣派。
陸延在公司大樓門口鎖好自己的小黃車,無視周遭路人詫異的目光直接走進了大堂,他用工牌刷開閘機打卡上班,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坐電梯上樓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部門。
原身在銀川集團財務部工作,之前也是個小領導,不過自從五年前的那件虧空公款案一出,很多人被牽扯離職,他為了避嫌也降成了普通職員。
陸延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鍵盤敲擊的聲音在空氣中劈裡啪啦響起,明顯進入了工作狀態。
一名理著平頭戴黑框眼鏡的男子正坐在拐角吃早餐,冷不丁看見陸延進來,抬頭頗為稀奇地咦了一聲:“陸延,你還真的來上班了啊?”
陸延從記憶中得知,這是原身在公司的死黨江康康,隨口應了一聲:“當然得上班,再不上班就餓死了。”
他的工位在江康康旁邊,兩個人並排坐著,很方便交頭接耳。
江康康咬了一口面包,傾身靠近他提醒道:“哥們兒,你還是躲兩天吧,陳扒皮昨天打電話催你加班,你不來,把他氣的夠嗆,再加上你三天沒上班,已經投訴到人事那裡去了。”
陸延挑了挑眉:“你來加班了?”
江康康沉痛點頭:“廢話,不來不是找死嗎。”
陸延心不在焉:“哦……你的面包好吃嗎?”
江康康聞言愣了一瞬,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早餐:“你說這個啊,樓下便利店買的,你也想買啊?”
陸延老實搖頭:“不是,我想問問你能不能分我一半。”
江康康:“……”
陸延早上沒吃飯,他眼神直勾勾盯著江康康手中的面包,壓迫感之強是個人都吃不消。江康康隻能把袋子裡剩下的吐司面包遞給他,面露同情:“哥們兒,你現在怎麼混得這麼慘?”
陸延接過面包,三兩口就吃了個乾淨:“我身上現在就剩十八塊,你說我為什麼這麼慘……對了,我們兩個是好兄弟對不對?”
迎著陸延暗藏期許的眼神,江康康遲疑點頭:“算吧。”
陸延眼睛一亮:“那你能不能借我兩千塊錢?”
江康康立刻變臉:“不行。”
陸延不解:“為什麼?”
江康康:“你上次欠我的八千還沒還呢。”
陸延:“……”
差點忘了,原身現在債台高築,身邊親戚朋友但凡能說上兩句話的都借過錢給他,傻子才往裡搭。
陸延頹然倒入椅背,從沒有哪一刻感到如此絕望。陳經理踩著八點半的鐘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癱在椅子上的陸延,他把手裡的雜誌卷了卷,直接走過去將桌子敲得邦邦響,忍著怒火吼道:“陸延!”
陸延下意識睜眼,就見一名胖胖的禿頂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附近同事都循聲看了過來,有膽顫心驚的,也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陳經理?”
陸延眼皮子一跳,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形:“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陳經理還記恨昨天被他頂嘴的事,現在抓到了陸延的小辮子,豈有放過的道理:“我找你有什麼事?!你怎麼不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你看表了嗎?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同事都在位置上工作,你居然躺在椅子上睡大覺?!”
接連幾個問句,讓陳經理看起來相當咄咄逼人,他腦袋上本就不多的頭發甚至因為過於憤怒翹起來了一根。
陸延瞥了眼時間:“我看了,公司定的八點四十五上班,現在才八點半。”
陳經理一噎:“陸延,彆人都在工作,怎麼就你閒著?!”
陸延似笑非笑:“對呀經理,怎麼彆人都在忙,就你閒著?”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誰不知道陳經理是走後門進來的,做賬對表一竅不通,每天隻知道監督他們加班工作,堪稱混吃等死的代表人物。
陳經理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手指顫抖地指著陸延,咬牙切齒道:“好你個陸延,自己上班偷懶就算了,還敢辱罵領導,滾!你給我立刻收拾東西滾,公司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他嗓門大,吵得整個走廊都能聽見,隔壁部門的員工都跑過來擠在門口看熱鬨。
薛晉剛好上班,經過走廊的時候見狀皺了皺眉,神情嚴肅:“出什麼事了,大清早圍在這裡不用上班嗎?!”
他雖然長相斯文,天生一副笑面,但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公司不少人都怕他。此言一出,大家哄一聲散了個乾淨,就連陳經理也察覺不對勁,回頭看向門口,高調的嗓門頓時熄了火。
“薛總,您怎麼來了?”
薛晉?!
陸延見狀瞳孔一縮,下意識轉過身去,他昨天光顧著怎麼上班賺錢了,差點忘了薛晉也在公司裡面,喻澤川雖然放過自己了,但薛晉還不一定呢。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陸延頭腦風暴的時候,薛晉已經走進了辦公室:“陳經理,出什麼事了,大清早吵吵嚷嚷,早上還要開董事會,萬一讓領導看見像話嗎?”
陳經理尷尬笑了笑:“您說的是,剛才部門有個員工上班不認真被我訓了兩句,沒想到他還敢頂嘴,所以不小心吵起來了。”
“員工?”
薛晉聞言這才發現旁邊站著陸延,他面色一變,心中陡然掀起驚濤駭浪,顯然沒想到喻澤川會把陸延放了。
辦公室就這麼大,陸延壓根也沒地方躲,迎著薛晉詫異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隻好打了個招呼:“薛總,好巧。”
“……”
薛晉沒說話,但他好歹是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幾息之間就平複好了情緒,緩慢開口道:“陳經理,按理說你們部門不歸我管,不過年輕人,總要多給點機會,誰不是從那個時候曆練上來的,你說是不是?”
陳經理聽出他話語中在偏袒陸延,忍著不虞道:“薛總,你不知道這個員工多消極怠工!我昨天打電話讓他過來加班,他不過來就算了,居然還扯什麼被人綁架了,正常人哪裡會編這麼無聊的借口,我們公司千萬不能留他這種神經病……”
陳經理後面說什麼陸延已經聽不到了,迎著薛晉逐漸冰涼的目光,此刻他腦海中隻有三個明晃晃的大字——
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