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離開後,江遲把地上的骰盅撿起來,搖晃著自己玩了會兒骰子。
十分鐘後,江遲剛想給秦晏打個電話,問問他去哪兒了,卻忽然想起來洪子宵出去有半個多小時了。
江遲手指一動,先把電話給洪子宵撥了過去。
幾聲等待音後,話筒裡響起暫時無人接聽的提示音。
夜店裡隱約喧鬨,人聲嘈雜,也不知洪子宵是不是沒聽見。
江遲額角微挑。
半個小時還沒回來,怎麼都不大對勁。
江遲拿起手機,出門去找洪子宵。
到前台問了營銷經理,經理告訴江遲,姓洪的那位先生想買的煙這沒有,就出門買煙了。
服務生告訴江遲:“酒吧後巷有條近路,穿過去就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洪先生多半是去那裡了。”
江遲點點頭,穿過燈紅酒綠的舞池,從存包處取了大衣,撐著傘,繞到後巷往便利店走。
大雪簌簌往下落,已經沒到小腿,每一步走得都很費勁。
江遲真是想不明白,這麼大的雪,洪子宵和秦晏為什麼非得出來買東西。
哈市的雪夜異常寒冷,是能凍死人那種冷。據說經常有酒蒙子喝多了半夜不回家,倒在地上把手腳凍壞死或者凍掉的。
洪子宵雖然沒喝幾口酒,但誰知道這家夥跑哪兒去了,萬一真摔在哪片雪地裡,有個什麼閃失後悔都來不及。
江遲記掛著洪子宵,不由加快了腳步。
後巷極為狹長,隱隱能看到路口便利店燈牌的光。
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間一片寂然。
江遲往前走了十幾米,還沒轉出巷口,就聽到了幾聲叫罵。
北風呼嘯,江遲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隻隱約聽到了洪子宵的聲音。
真是毫無意外,洪子宵每次去夜店,不和誰起爭執才奇怪。
江遲撐著傘,快步向喧囂處走去。
便利店對面,洪子宵站在屋簷下,和一群人不遠不近的對峙著。
對面站有六個男青年,都二、三十歲上下,為首的還穿著個白貂,顯得虎背熊腰,遠遠望過去像個北極大白熊,座山雕似的杵在洪子宵面前。
江遲趕到的時候,洪子宵正指著那個人罵。
“煞筆,你他媽的窮瘋了你,偷老子的傘,給我!”
江遲看向大白熊,隻見他左胳膊下夾著個皮包,右手撐著把黑傘。
大白熊吵雪地裡吐了口唾沫,醉醺醺地吆喝:“你說傘是你的就是你的,誰看見是你的?”
江遲一看大白熊搖晃著脖子,拿下巴看洪子宵,就預感到洪子宵要炸。
毫無意外,洪子宵果然炸了。
洪子宵上前一步,一把薅起大白熊脖領子,喝到:“傘不傘的無所謂,你叫我一聲爹,傘我送你了。”
對面幾個人登時大怒,圍在洪子宵面前,推推搡搡起來。
每個人都在說話,隻是都罵罵咧咧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想也不是什麼好話。
其中一個人指著洪子宵罵道:“趕緊滾啊,彆逼老子揍你,我們熊哥說了,沒人能證明傘是你的!趕緊滾!”
說完狠狠一推洪子宵。
雪天路滑,洪子宵倒退幾步,腳下一絆難以維持平衡,好險沒摔倒。
正在洪子宵踉蹌之際,身後一人穩穩扶住了他。
江遲單手托住洪子宵,看向對面的一群人:“我能證明這傘是他的。”
洪子宵猛地回過頭,驚喜地叫了一聲:“遲哥!”
江遲輕笑一聲,俊朗的眉眼中盛滿笑意:“這時候叫遲哥了?”
洪子宵拽著江遲胳膊:“遲哥,這些人搶我傘,還罵我,揍他們!”
江遲沒太多表情,就這樣站在風雪中。
雖然隻有一個人,卻令人不敢小覷。
江遲氣場極強,比烈烈朔風更為凜冽,眉眼間一片漠然,比素白的雪花更冷,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熊哥穿著身貂皮大衣,也不知是衣服太熱還是彆的什麼,隻和江遲對視了一眼,居然就在大雪天裡冒了一頭熱汗,連酒都醒了大半。
江遲眼神落在熊哥臉上,淡淡道:“把傘還他。”
熊哥不想還傘。
雪這麼大,沒了傘,他的貂皮大衣肯定要被淋濕了。
他去便利店本來就是去買傘的,結果店員說賣沒了,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門邊放著把折疊傘,就順手拿了起來,誰料剛走出門就被發現了。
他們一群人剛散了酒局,各個滿身酒氣咋咋呼呼的,一般人遇上他們,被撞一下或者搶了出租車,也都隻能默默吃下啞巴虧,敢怒不敢言。
沒想到,這次竟然踢到了鐵板。
熊哥清了清嗓,輕描淡寫地說:“這是我買的傘。”
洪子宵大罵道:“操,你他媽怎麼張嘴就來?”
江遲手腕一動,撐在頭頂的傘輕輕一晃。
再撐起來時,傘面已經沒了積雪,露出原本的黑色傘布。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好像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收傘、抖雪、撐傘的動作。
這一手實在漂亮,變戲法似得看呆了眾人。
江遲將露出傘面輕輕一轉,面向眾人,問道:“你從哪兒買的,能和我的傘一樣?”
熊哥還欲狡辯。
江遲往前走了半步,壓迫感十足。
熊哥下意識後退一步,退完又掛不住臉,看了眼身邊的幾個兄弟。
一把傘而已,大過年的,誰也不想為這點小事較真。
江遲個子很高,一瞧就是練家子,通身氣派不像普通人,熊哥尋思這人保不齊是那個大老板家的孩子,真打傷了也是惹事。
熊哥收了傘,遞給身邊的一個小弟:“可能是我拿錯了,虎子,你給這兩位小哥送過去,相逢就是緣分,都是朋友,不至
於傷了和氣。”
虎子接過傘,吊著膀子朝江遲走過來。
離近了,江遲才聞到這人身上滿身酒氣。
原來是一幫人剛散了酒局,頂著醉意上頭鬨事。
虎子拿著傘一伸胳膊。
洪子宵抬手去接,也不知是虎子是真喝多了還是真虎,手一晃,居然把傘扔在了地上。
就跟慢動作一樣,江遲眼看著折疊傘從兩人手邊墜下去。
‘啪’地一聲掉進雪地裡。
看到那把傘掉落的刹那,江遲心裡就隻有兩個字:完蛋。
洪子宵早就壓著火了,見狀火冒三丈,一腳把雪裡的傘踢飛,下一秒,沙包大的拳頭就已經到了虎子的臉上。
這一拳又快又狠,砸在了虎子面門上,
虎子被打得摔進雪裡,滑出好遠才停下。
熊哥那邊的幾人看到這一幕,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叫罵聲。
“我草**!”“媽了個*的!”“操,揍他!”
接下來,是一場亂戰。
這是江遲第一次和洪子宵一起打架,可二人極為默契。
在洪子宵踹飛虎子的瞬間,兩個人就擺開架勢,背靠著背互為後盾,仿佛他們已經一起打過很多架一樣。
江遲收了傘一揮,隨機甩在一人面門上。
打這種群架,絕對不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高級和體面,今夜雪下的很深,踩一腳陷進去大半條腿,及膝的積雪特彆礙事,沒一會兒,幾個人就滾在雪裡。
江遲抬腿踹開一人,才要起身,就被另一人撲倒在地,摔進雪裡。
他抬掌在對方下頜一推,還為來得及施力,那人就被人從後面勒著脖子掀開。
江遲看到那人脖領上素白的手,和手指所卡的位置,不用抬眼就知道來者是誰。
當然是他聰明無雙的唯一弟子
——秦晏!
江遲仰起頭,果然看到了一張冷峻的臉。
秦晏一臉無語:“江遲,我就知道是你。”
他買完東西回來,大老遠就看見有人在打架。
依秦晏的性格,就是有人當街殺人,他也不會來湊這個熱鬨。
直到他看見其中一人,抬起長腿把對方踹出五六米遠。
這麼大的力氣,不是江遲還能是誰?
霎時間,秦晏就想起了在林家壽宴,江遲踹飛銀毛那驚天動地的一腳。
秦晏立即往這邊跑。
跑過來一看,還真是江遲和洪子宵。
秦晏從沒打過架,抬起手才發現手腕上還套著個袋子,實在影響發揮。
江遲利索地翻身,從地上站起來:“你怎麼來了?小心!”
秦晏扶了江遲一把,問:“能不能彆打了?”
江遲掃了一眼戰場:“這我說了不算,場面沒法控製!”
現場異常混亂,每個人從雪地裡摸爬滾打,俱是一身濕漉漉的泥雪,看起來好不狼狽。
洪子宵被三個人按在雪裡,江遲甩開一人,把地上的洪子宵拽了起來。
秦晏站在整個戰場最中央,但所有人都默契地避開了他。
每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都不同。
江遲往那一站,給人的感覺是很能打,而秦晏站在那兒,給人的感覺就是三個字:
賠不起。
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很貴。
這邊打得都難舍難分,你死我活,沒有一個人主動去招惹秦晏。
這場景實在有些詭異,要不是江遲剛才還跟秦晏說話,秦晏都該以為他們看不到自己了。
江遲再一次把洪子宵從地上拉起來:“不打了,季瑜來了。”
洪子宵這才注意到秦晏,還抽空朝秦晏揮了揮手。
秦晏:“......”
秦晏越過混亂的戰場,朝江遲他們二人走去,還不小心踩到了一個躺在地上呻/吟的小弟。
根據腳感猜測,秦晏大概是踩到了對方腳踝。
小弟吃痛,悶哼一聲。
“對不起。”秦晏抬起鞋尖,小心地把那人往邊上踢了踢:“你有點擋路,麻煩收收腿。”
小弟:“......”
與此同時,一個人鬼鬼祟祟,從江遲身後包抄過去。
一抹寒光一晃而過。
秦晏怔忪半秒,喊了一聲:“江遲!他有刀!”
江遲扯開身上的一個小混混,遽然側身閃避,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領。
那人突然被人鉗製,立即舉起折疊刀,朝江遲肩膀捅去。
“江遲!”
秦晏大步上前,下意識抬掌去去抓刀鋒。
電光石火間,江遲屈膝抬腿,一腳將那人踹出好遠,轉身去吼秦晏:“你瘋了,用手抓刀刃?”
秦晏被凶得一激靈:“我沒......”
江遲:“你沒什麼?我都看見了!還撒謊!碰到刀了嗎?”
秦晏沒說話,愣在原地。
江遲拽過秦晏的手,反複看了又看。
秦晏手指修長,一雙手白白淨淨,跟羊脂玉雕刻的藝術品似的,掌心裡連道紅痕都沒有,自然是半點油皮都沒擦破。
熊哥趴在地上,喘著粗氣,滿頭熱汗。
他帶來的幾個人都被江遲踹倒在地,轉眼間全都沒有了還手之力。
在地上滾了半天,他們一幫人早沒力氣了。
本來天就冷,大家穿得都多,原本就行動不便,江遲力氣還大得出奇,他們都不知被江遲扔出去多少次了。
也就是哈市雪下得深,每回摔進及膝深的雪堆裡有個緩衝,要不早摔得站不起來了。
熊哥一身昂貴貂皮大衣臟的沒法看,烏糟糟的沾滿泥點子,拿手指一抹,非但沒能把那塊泥巴抹下去,倒把汙垢摸得更開,臟汙的面積更大了。
臟兮兮的汙漬像一張嘲諷的笑臉,氣得熊哥狠狠一錘地!
反
觀驍勇無比的江遲,衣服上就乾乾淨淨,隻有手肘和膝蓋的位置多沾了些白淨的雪沫,不僅不顯臟,反而襯得他跟世外高人一般,格外出塵。
要不是幾個人圍著打都打不過,手下的小弟也不會亮刀。
熊哥心中惱火,朝手下比劃了手勢。
虎子從地上撿起一個啤酒瓶,悄悄趴在雪裡,準備找機會偷襲。
江遲本來也沒想打架,這一下又險些傷到秦晏,當即無心戀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幾人,叫上洪子宵就準備走。
就在此時,虎子猛地從地上竄起,朝著背對他的江遲揮起啤酒瓶!
江遲聽到耳側的風聲,往右一閃,同時雙掌向前一推一纏,打太極般以柔克剛,化解了對方的攻擊。
虎子退出數米,瞥了眼一直遊離在整場鬥毆事件中的秦晏,突然出奇不易地揮起酒瓶,鬥氣般衝著秦晏的腦袋砸去!
江遲目眥欲裂,大喝一聲:“季瑜!”
秦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江遲按到了懷裡。
江遲先把秦晏的頭按在頸側保護,旋即抬起左臂去擋酒瓶。
漫天飛雪,幽綠色的酒瓶破空而來——
這一幕既像是長鏡頭般慢放十倍,又像是加速一百倍,最終定格成一線,在江遲瞳孔中凝固。
他慢了!
胳膊和酒瓶擦身而過,一聲碎響在江遲耳畔炸開!
嘩啦——
酒瓶在秦晏額角炸碎成無數片,綠色的玻璃碎片和鵝毛大雪一起停在半空中。
秦晏全身一僵,整個人驟然脫力,倒在江遲懷裡。
江遲怒吼一聲!
虎子隻覺被敲到腦袋的人是自己,嚇得肝膽俱裂,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再動。
江遲霍然出手,單手扣住虎子脖領,正欲往右狠掰。
洪子宵瞧見江遲滿身煞氣,宛若修羅臨世,心中又驚又駭,隻怕江遲克製不住殺意,真把那人脖子扭斷!
洪子宵大喊了一聲:“江遲!”
江遲終究留有一絲理智,沒有直接掰斷對方脖子,隻是拇指和食指猛然發力,緊緊卡住那人頸動脈,而後驀地發力,居然將一個百十來斤的成年男子單手提起,直接甩飛出去。
這是什麼樣的爆發力!委實太過驚人!
虎子嘭一聲落在地上,直覺自己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眼前陣陣發黑,半天緩不上來那一口氣。
江遲卻不看任何人,抱著秦晏半蹲在地,雙手顫抖,抬指去撚秦晏額角的碎玻璃。
鮮血從秦晏額角淌下來,順著那雙緊閉的鳳目一直往下流。
這一抹鮮紅仿佛流進了江遲的眼睛裡。
江遲雙眼赤紅,低聲喚道:“季瑜,季瑜。”
洪子宵匆匆掏出紙巾,按在秦晏額角:“沒事吧?”
黏稠的血液被紙巾蹭開。
秦晏半張臉上滿是殷紅鮮血,潺潺流水般止不住似的不斷往下淌,看起來好
不駭人。
江遲看了一眼虎子,目光從幾個人身上一一掃過。
那目光如有實質,像一把冷刃長刀,狠戾入骨,嚇得幾人兩股戰戰,幾乎站立不住!
江遲隻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視線又落回秦晏身上。
“叫救護車,報警。”江遲對洪子宵說。
一聽報警兩個字,一行人登時如鳥獸四散!
洪子宵起身追了兩步,又被江遲叫回來。
江遲脫下外套,包在秦晏身上,出乎意料地鎮定:“不用追,他們誰也跑不了......叫救護車了嗎?”
洪子宵掏出手機,撥通120:“這就打。”
打完電話,洪子宵才注意到江遲把大衣裹在秦晏身上。
江遲面容冷酷,瞧不出什麼端倪,胸口卻劇烈起伏,呼吸間白色熱氣蕩漾在口鼻之間,隱約泄露出江遲真實情緒。
他隻穿著毛衣,半跪在雪地裡,淩厲的劍眉上沾了雪,顯得無比蒼白。
這怎麼能行!
現在下著大雪,冰天雪地,室外的溫度足以零下二十三十度,再好的身體也受不住這樣的寒冷!
洪子宵解開圍巾披在江遲身上:“你這不行啊江遲,救護車還得一會兒才到呢!”
江遲搖搖頭,右手穩穩地托著秦晏後腦:“我不冷。”
洪子宵急得團團轉,卻又無計可施。
他撿起之前被自己踹飛的雨傘,站在江遲身後,默默給二人擋雪。
秦晏的呼吸很微弱,口鼻間幾乎看不見白霧,額間的鮮血卻還是源源不斷湧出來,沒有半點要止住的意思,血液滴在雪地裡,眨眼間凝成一個紅色冰珠。
江遲心中的自責與悔意幾乎承載不住。
秦晏最怕冷了。
要不是他和秦晏吵架,秦晏根本不會冒著大雪出門買什麼東西。
江遲緊緊摟著秦晏,聲音顫抖:“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吵架,都是我不好......”
秦晏頭疼欲裂,意識始終在有無之間迷離。
從小到大,秦晏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從來沒受過什麼嚴重外傷,這使得他對疼痛的忍耐程度極低。
在遭受重創的瞬間,身體機能迅速做出反饋,中樞神經強製大腦進入休眠狀態,減少消耗。
但秦晏擁有與忍痛能力相反的堅強意誌,隻要感受到一點意識的複蘇,他就能抓住這點意識,強迫自己醒過來。
在強行醒來的過程中,秦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劇痛!
疼!好疼!真的好疼!
秦晏眼前一片血紅,耳邊像是罩了真空耳罩,什麼都聽不見。
頭很沉,像墜了幾千斤的鉛球,也像是被什麼緊緊擠壓著,而且越來越緊,越來越痛,劇痛襲擊之下,秦晏卻叫不出聲來,身體止不住地抖,感覺自己就要死了
在意識消失前,秦晏想到了可以用什麼來精準的形容這種疼痛。
孫悟空的緊箍咒。
這是他再一次昏迷過去前,最後一個念頭。
秦晏的意識才剛恢複這一瞬間,中樞神經就判斷這種疼痛為‘不可接受’的痛,為了防止宿主活生生疼死,再次強製大腦進入休眠。
實際時間也許隻有兩秒鐘左右,可這兩秒對秦晏而言,堪比在十八層地獄裡煎熬了兩年。
他開始害怕醒來——
在這種劇烈的痛苦下,再堅強的意誌也忍不住生出退意。
直到他聽到江遲喊他。
江遲注意到秦晏的眼皮動了動,又很快沒了動靜。
“季瑜?季瑜!”
江遲輕輕碰了碰秦晏的臉:“你能聽見嗎?”
秦晏聽見了,但他真的不想醒過來,實在太疼了。
如果要再經曆這種疼,真的不如去死!
秦晏意識似有似無,非常模糊。
在這種混沌中,他不由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或者馬上就要死了。
好吧,就算死的話,他也得先把身後事交代清楚。
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彆需要交代的,因為就算他交代給江遲,也沒有人會相信江遲口中‘秦晏的遺言’。
連帝王的遺旨都能被篡改,秦晏在雪夜中匆匆交待的遺言,又會有誰去遵從呢?
在生與死的邊緣,秦晏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悲哀。
那一刻,他明白了為什麼祖父要竭儘全力把他培養成下一任家主,因為唯有他成為家主,順利接管秦家,才有人去執行祖父的遺言與遺願。
隻有活人才有前路。
原來無論生前多麼叱吒風雲,死後都是一場空。
但他真的很不甘心。
秦晏的眼角流出一滴淚。
江遲瞧到這滴淚,聲音微微哽咽,不住叫道:“季瑜,你醒醒,求你了,季瑜。”
在這麼一刻,秦晏忽然有點恨江遲。
他恨江遲太笨,恨江遲什麼都不知道,恨江遲總是把他當成彆人。
自己都快死了,江遲居然還在叫季瑜的名字!
“秦晏。”
秦晏全身脫力,連震動聲帶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模模糊糊吐出兩個音節:“是……秦晏。”
江遲附耳去聽。
在聽到‘秦晏’兩個字的時候,江遲滿心都是震驚。
江遲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秦晏!”
秦晏:“......”
從前總聽說有人被氣死,這次,秦晏感覺自己是被氣活的。
他眼皮很重,依舊睜不開,但辱罵江遲的意誌戰勝了一切阻礙。
秦晏抖著嘴唇,一字一頓地說:“江遲,你是......傻逼嗎?”
江遲見秦晏恢複了意識,哪怕秦晏罵他也高興的不行,整個人呆頭呆腦的,哪裡還有半點方才打架時的凶戾?
江遲叫聲說:“是是,我是我是,你怎麼樣,還好嗎?
”
秦晏非常不好,他要疼死了。
“不太好......”
秦晏氣息微弱,緩緩睜開眼,冷靜地判斷道:“江遲,我可能要死了。”
江遲眼眶一熱,哽咽道:“不會的,不會的。”
秦晏有點想笑。
他想,如果他真死了,唯一會在他葬禮上流淚的人,也許隻有江遲。
秦晏努力抬起手,費力地在江遲的眼角一抹:“彆哭,人都有這麼一天......我送走了很多人,現在輪到我走了,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江遲眼眶通紅:“不會的,你不會走的,你不能走,我不允許你走!”
秦晏鼻子裡也淌出鮮血,斷斷續續道:“江遲,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希望你能原諒我。”
江遲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終於奪眶而出,砸在秦晏臉上:“今天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如果我不該跟你吵架,你就不會出來了......都怪我。”
提到吵架,秦晏才想起來自己出門的目的。
他手上還套著一個手提袋。
那是他未完成的、道歉三部曲的最後一步——
給對方買東西。
秦晏把手提袋遞給江遲:“你不說……我都忘了,給你。”
江遲接過袋子,低頭看了眼。
是十幾支包在紙袋裡的糖葫蘆。
江遲看向秦晏:“你大晚上冒著雪出門,就是買這個?”
秦晏說:“嗯......在翡翠島的時候,你告訴我......道歉要買東西才有誠意......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就買了草莓糖葫蘆......你平時不是不舍得吃嗎?我買給你,你彆生氣了。”
江遲抱住秦晏,將額頭抵在秦晏肩頭,失聲痛哭。
“我本來就買了一個,但後來想起來你說......要有同情心,就讓大爺把剩下的全包了起來。”
秦晏望著天空。
雪花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種莫名的悲涼。
秦晏迷迷糊糊地低聲道:“今晚的雪這麼大,我把東西都買了,他就能……”
早點回家了。
話沒說完,秦晏又暈了過去。
江遲簡直恨死自己了。
如果不是包這些糖葫蘆耽誤時間,秦晏也許早就回到包廂裡,也不會撞見打架,更不會受傷!
江遲微微發抖,握住秦晏的手放在嘴邊嗬氣取暖,喃喃自語道:“你一定會沒事的,我不許你有事。”
這生離死彆的哀慟場景,直接看呆了洪子宵。
洪子宵早就想說些什麼,但一直沒機會插話,直到秦晏又昏了過去,才找到時機開口。
他輕輕拽了拽江遲衣角,忍不住提示道:“江遲,他可能就是腦震蕩,沒你倆說的那麼嚴重吧。”
江遲看向懷中臉色蒼白的秦晏,又看了眼洪子宵:“救護車到哪兒了?他還在流血!”
“快了,快了,你先彆哭了。”
洪子宵連聲安慰道:“你彆太緊張了,我也被啤酒瓶砸過後腦勺,最多就腦震蕩,肯定沒事的。”
江遲瞪著洪子宵,吼道:“他和你能一樣嗎?你五大三粗的。”
洪子宵十分委屈:“可他比我還高呢!”
大老爺們受點小傷很正常,他倆至於嗎?
真是的。
從前打架他胳膊折了,也沒見江遲著急成這樣啊?
還說沒談!誰信啊!
洪子宵掏出手機,默默拍照,留存證據。
江遲不再搭理洪子宵,隻抱著秦晏低聲哄道:“我覺得你也沒事,以後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秦晏意識似有似無,他想回應江遲,可是卻做不到。
他的頭實在太疼了,腦袋頂上像開了個熱溫泉,血從頭頂往下湧,淌得他滿臉滿身都是。
雪地上也流了一大攤血。
幾分鐘後,救護車和警車幾乎同時趕到。
在長鳴的警笛聲中,秦晏的意識回籠,又逐漸往更深處墜去。
他輕輕拽了一下江遲。
江遲俯身問秦晏:“怎麼了?”
最後徹底昏迷前的最後一刻,秦晏在江遲耳邊說:“記住,89652715。”
江遲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問這是什麼,秦晏便徹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