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還在裝模作樣的笨蛋長子,西爾終於是忍無可忍了。
“你連籃子都一口氣吃了下去，當然會不好吃！”
一看就知道他之前在講解“人類世界生活的注意事項”時，水龍崽子肯定是在神遊天外！
由於生氣泡泡這次的粗心大意、導致他們的真實身份瀕臨曝光，西爾戳他後腦勺時難得地用了點力,讓神色凝重的小水龍的身體都往前晃了晃。
好像是哦！
察覺出西爾爸爸好像真的生氣了,緊張起來的泡泡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試圖在弗雷姆叔叔和弟弟妹妹間搬救兵。
然而前者隻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後者……臉上的幸災樂禍,都快要溢出來了。
——年紀輕輕的水龍寶寶,首次體會到了孤立無援的憂傷。
看著罕見地氣勢洶洶的爸爸，他委委屈屈地抱著被戳得有點痛的腦袋，故意奶聲奶氣地說：“對不起爸爸,是泡泡笨笨,泡泡錯啦！泡泡再也不會這樣做了。爸爸不要生氣。”
要不是知道泡泡屢教不改的本質,西爾都快被他嫻熟的撒嬌技巧給打動了。
他輕咳了聲,看向在育雛上剛正不阿的弗雷姆：“你覺得該怎麼辦？”
弗雷姆言簡意賅：“回去再說。”
“喔……”
弗雷姆叔叔一發話，泡泡就知道自己這次是不可能蒙混過關了。
剛還神氣活現的小水龍瞬間蔫了。
唉,早知道不吃啦！又不好吃！
他不開心地吐了吐舌頭,上面還有一點點籃子被嚼碎後的殘骸，也就是一點木渣。
“呸呸呸。”
他不開心地皺著臉，吐掉了那些難吃的碎渣渣。
也正是他做出來的這個動作，才讓以為剛才那一幕隻是自己的幻覺的瑞希清醒了過來。
神啊，他竟然真的把所有餅乾帶籃子給若無其事地吞了下去！
可憐的年輕騎士猛地一激靈,再次投向這個漂亮精致得過分的孩子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這絕對不可能是什麼窮苦家庭養出來的人類小孩！
“你，你們，”他那遲鈍的危險雷達終於發揮了作用,渾身的汗毛也不受控製地豎起：“這是，怎麼回事……你們？”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全吃了！”
一直安靜的滋滋，忽然幽幽地開口：“沒辦法，我們笨哥哥的做法，你都已經看到了。”
體會到這句話裡的意味深長後，哪怕說這話的聲音聽起來也是個孩子，瑞希渾身依然被這種仿佛自帶陰間氣息、反差極大的詭譎感給驚到了，不受控製地發起了抖。
“求、求求你們，請不要殺了我，我才剛滿二十歲呢！”
他哆哆嗦嗦地單膝跪地，果斷開始求饒。
在死亡的威脅近在眼前時，新手騎士的尊嚴完全可以放一放：“我會閉緊我的嘴，什麼都沒看見的……而且，我除了看到
您的孩子吃掉了一隻籃子外，也沒看到什麼啊！”
為這種充滿恐怖童話性質的小秘密死掉的話，他這輩子也太冤了吧！
瑞希簡直欲哭無淚：所以說，他為什麼要在對方即將離開的時候開口挽留，還非要送什麼餅乾？
西爾被一向少言寡語——或者說懶得說話——的滋滋忽然惡趣味的陰陽怪氣給驚了一下，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見瑞希嚇得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快暈死過去時，他才哭笑不得地說：“不用在意我這孩子的話，他隻是在開玩笑。我想，瑞希先生是個聰明人，是會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性的。”
滋滋乖乖地閉上了嘴，仿佛剛剛開口、故意把這個人快嚇哭的搗蛋鬼不是他一樣。
……主要是這個人看起來太害怕，太好欺負了，連他都覺得不嚇一嚇的話實在很可惜啊。
西爾也正在考慮該怎麼做。
事實上，他固然有隱藏身份的想法，但這從來非做不可的——他們保持低調地行動，能讓幼崽體會到短暫融入人類社會帶來的各種各樣的樂趣，但真正受益的，可是弱小的其他種族。
他要是心情不好，帶著幼崽們和弗雷姆集體恢複龍形，在人類城鎮橫衝直撞的話，倒黴的反正不可能是他們。
“當然當然。一定一定。”
瑞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感覺自己有希望活下來了。
他一邊情不自禁地為這道醉人不已的好聽聲音沉迷，一邊拚命點頭：“我願意與您定下誓約魔咒！簽訂一切契約！隻要您能發發善心，彆殺了我。”
等等。
極度悅耳的聲音和大到跟美麗外表不符的胃口，怎麼聽起來那麼熟悉？
像是被對方那令人心醉的聲線所迷惑、不知不覺間墜入陷阱的水手，瑞希在這一瞬都忘了自己的危險處境，忍不住問：“您，難道是塞壬一族嗎？還是魔族裡的王族？”
西爾沉默了。
確實，除了被坑得當了上百年人類坐騎的那頭倒黴從龍外，龍族一直以來在外界大陸都非常低調，形象也是神秘強大，而且高冷傲慢的。
要是讓對方知道，龍崽會天真單蠢到連籃子帶餅乾一起吃的話……這個濾鏡可能就會碎了。
善良貼心的金龍爸爸，決定給年幼無知的幼崽保留一點偶像包袱。
他決定按照瑞希的話，順水推舟地做一頭謎語龍。
於是，在瑞希期待且緊張的注視中，對方輕笑一聲，模棱兩可地回答：“看來你已經得出自己的答案了。”
瑞希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難怪這麼美麗，完全就跟書上說的一樣……”
果然是塞壬一族！他隻在小時候的童話書裡聽過呢！
年紀還很輕的低階騎士，由於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甚至都戰勝了本能的恐懼。
要不是他還想要自己這條命，看那架勢，簡直想再湊近一點看仔細點。
塞壬？
泡泡好奇地看了看瑞希，
不懂就直接問起了爸爸，
好在這次學聰明了一點，知道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了：“爸爸，塞壬是什麼呀？”
好吃嗎？
西爾當然知道這隻幼崽在關心什麼，嘴角微抽，直接胡謅了一個否定的答案：“腥味很重，非常難吃。”
泡泡的表情一下嚴峻：“噢。”
他不感興趣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弗雷姆這時也開口：“要抹掉記憶嗎？”
“沒必要。”西爾剛想帶著孩子們離開這個好糊弄的家夥，忽然想到什麼，於是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還能派得上用場呢。”
——一小會後，心潮澎湃的菜鳥騎士便倍感榮幸地帶著這在陸地十分罕見的塞壬一家，來到了主城最大的書店。
與其說是書店，倒不如說是兩座恢弘的書塔：做倉儲用的分塔都有可觀的五層，主塔則足足有九層高。
西爾非常滿意。
在他看來，要想比較全面地了解這個世界，果然還是讀書更來得簡單方便。
“就是這裡！連城主都曾經親口說過，這裡的藏書比他的圖書室要多十幾倍呢！”
瑞希殷勤地引領著他們，時不時地對那道聲音好聽極了的成年塞壬投去視線，希望能從那鬥篷的縫隙裡瞥到一點對方的容貌。
可惜看不到。
他感到有一點點惋惜，態度上倒是很知情識趣：“我就不跟著打擾了，在這裡等您們。”
他對做這種事是習以為常的：就把對方當城主大人一樣侍奉就好了。
“好。”
西爾答應下來，就帶頭走了進去。
這家書店的老板大概率是一隻地精——這是他從絕大多數店員都是地精、少有的高大獸人還是做的搬運這種苦力活這點來看出來的。
幾乎個個都是完美主義者、對做生意尤其擅長且熱衷的地精，對書籍能不論是整理、擺放還是保養上，都是無可挑剔的用心，也讓西爾更加滿意了。
在問清楚“曆史”和“魔法”類的書籍分彆在第四和第八層後，他就準備直奔目的地。
對“書店”這種陌生地方表現得興趣缺缺的幼崽們，在無精打采地路過第二層時，態度一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怎麼了？”
西爾隨口問著，順著泡泡的灼灼視線的落點看去。
第二層擺放的全是，而且絕大多數是“浪漫愛情”這一主題的。擺在最醒目的展示架上的，當然是這個月最最暢銷的書。
以龍的絕佳視力，能從這個位置很輕易地看到那本擺在最頂上的書的名字。
——《如何完美地勾引一隻性感的龍（六）》
西爾：“…………”
絕對不能給天真純潔的幼崽們看！
顯然是察覺到了西爾的遲疑，弗雷姆面無表情地瞥了那本封面比標題還要豔麗大膽的書一眼，主動提出：“你先去吧，我帶著幼崽們。”
果然，
還是弗雷姆最了解他的顧慮。
“再沒有比我的弗雷姆更穩重可靠的龍在了。”西爾一開心，
就毫不自知地說起了甜言蜜語：“那我就安心地把這個麻煩的任務暫時交給你了。”
弗雷姆沉默了一小會，才淡定如常地說：“好。”
隻是西爾剛要轉身，就被大火龍忽然拉住了手。
怎麼了？
他順勢往後倒了倒，同時疑惑地回頭問：“弗雷——”
——尾音被已經學會自己索要獎勵的火焰巨龍給吃掉了。
身形高大的黑發男性很自然地拉過了身形較修長纖細的伴侶，將人拽到自己懷裡後，原本輕輕鉗住手腕的手便鬆開了，改為鬆鬆地環在了那柔韌的腰上。
另一手則順勢托住一側線條優越美好的頰，朝自己的方向微按，最後俯首欺身，行雲流水地將帶著淡淡的燼木氣息的唇給覆了上去。
除了那掩起鋒利的齒力道極輕地碾過那柔軟的唇瓣外，這個吻幾乎是一觸即分的。
當跟弗雷姆分開後，西爾還暈乎乎的，金瞳裡神色渙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弗雷姆關切地凝視著他一陣，詢問：“西爾，還好嗎？”
“你真的……！”
西爾的理智終於回爐。
他隻覺得鋪天蓋地地都是外冷內熱的弗雷姆的特殊氣息，也可能是被自己體內沸騰的魔力池感染，總之溫度一下就不管不顧地上來了。
他這時就不得不慶幸幼崽們的注意力都被那些標題怎麼看怎麼奇怪的書給吸引了，根本沒注意到大龍間的小動靜。
“怎麼在這裡親呢。”
他忍不住小聲抱怨。
除去之前的親吻龍角、擁抱外，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吻啊。
對他來說，不論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
結果弄得這麼匆匆忙忙的……他除了慌張和害羞外，根本都沒有反應過來。
“對不起。”似乎也是一時衝動、才會不小心做出這種事的火焰巨龍，老老實實地低頭道著歉，攥著西爾的手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有鬆過，繼續陳述著自己的理由：“但西爾說過，隻要人少一些，孩子們沒注意到，就可以的。”
西爾：“……”
好像還真要怪自己作繭自縛。
他抿了抿唇，陷入思考時，沒有注意到看似溫和耐心的大火龍垂下的眼眸裡斂著陰燃的火，漆黑下隱匿著焚噬一切的危險暗芒：“我隻是忽然克製不住了。你的氣息太好聞了，一定要親吻一下，才會感覺好一些。”
“好吧，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提到釋放起氣息來簡直肆無忌憚的自身腺體，西爾就一下變得心虛氣短，頓時也不好計較了。
而且他不好意思說的是……一本正經地說著類似“弗雷姆不太好，隻有親親才能讓我好起來”這種可愛話的弗雷姆，也很讓他心動。
“所以，可以再來一次嗎？”
弗雷姆認真地詢問著，並誠懇地表達：“這次一定會慢一些。”
西爾抿了抿唇，居然稍微有一點點心動。
畢竟剛剛的實在是太匆忙了……他們的初吻竟然這麼草草地就結束了嗎？
就算自認沒有什麼戀愛中的儀式感，西爾也多少有點點遺憾。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對提出不良要求的弗雷姆，他采取的做法就跟之前戳泡泡後腦勺一樣，隻是這次偏心放輕了力度，隻跟羽毛拂過一樣輕柔地用指節叩了叩弗雷姆的額側，那是被隱藏起來的龍角所在的位置：“孩子們都在，想什麼呢？回去再說。”
也不看看這是孩子們都在的公共場合。
“好。”
不過好在弗雷姆看起來是聽進去了。
西爾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對方抓到了破綻：弗雷姆敏捷地抓住了自己正叩著龍角位置的那根手指，又被握著，拉到了那微涼的薄唇邊，輕輕地吻了吻。
猶如對外窮凶極惡的暴戾凶獸，唯獨對心目中唯一心愛的主人心甘情願地低眉斂目，收起一切鋒銳的牙爪，俯首稱臣。
明明隻是個一觸即分的輕吻，卻讓他感覺有一點虎嗅薔薇的色氣，酥酥麻麻的、觸電般的感覺從指背傳了過來，讓他覺得燙極了。
“……我先上去了。你記得看好孩子們。”
剛好這時泡泡的腦袋晃了晃，做賊心虛的西爾一下收回了手，欲蓋彌彰地叮囑了句後，就逃跑似地上樓去了。
跑的時候甚至還動用了一點風係魔法加速，儼然在防備火焰巨龍又搞什麼突然襲擊。
弗雷姆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好一會，才淡淡地垂眸，投向沒來得及撤回若有所思的目光的滋滋。
自以為足夠隱蔽、卻再次被抓了個現行的滋滋：“……”
怎麼又被發現了？
他的脖子瞬間僵硬了，畢竟年紀還很小，根本沒有能在實力遠超自己的大龍面前繼續演戲的心理素質。
而弗雷姆這次也沒有對他的偷看行為視而不見，直接將這隻反複耍些小聰明的幼崽提到了一邊，神情冷淡地開始了單獨談話：“看夠了嗎？”
要不是不想讓本來就羞澀的西爾發現，他早就揭穿這隻狡猾的幼崽了。
滋滋的心都差點停止了跳動。
彆怕彆怕。
他開始說服著抑製不住慌張和恐懼的自己：弗雷姆叔叔可是想當他們的媽媽呢，肯定不敢對被爸爸深深喜歡著的他們做什麼。
這麼一通分析後，滋滋迅速冷靜了下來。
現在的關鍵是，態度不明的火焰巨龍還在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複。
——顯而易見的是，他的回複內容，將決定他等下要遭受什麼樣的懲罰。
看夠了沒有？
當然沒有。
就算再懶、天性裡也存在著龍族特有的強烈好奇心的橘粉色小火龍，強耐著在強悍的大龍面前本能的懼怕，若無其事地拋出了明智的回答：“看是看到了，但結束得太快了，我還沒有學會呢……弗雷姆媽媽能再跟爸爸做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