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這一路上, 果然就像西爾之前所認為的那樣,並沒有出現過任何波折。
除了弗雷姆因為西爾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而略感失落外,四隻小龍崽的心情都是清一色的好極了。
他們將寶貝無比的生命樹葉妥善地藏到了自己還顯幼嫩的鱗片下, 並緊緊地各將兩顆風係魔鑽攥在了爪心。
回去的路上縱使狂風大作, 吹得他們抑製不住血脈裡的亢奮地“嗚哩哇啦”亂叫,也沒有吹走哪怕一枚葉子。
明明往返加采集也才花了一天二夜, 當看到熟悉的金光閃閃的家門出現在視野裡時, 西爾依然有種“終於到家了”的如釋重負感。
連著幾天都出了遠門,而且參與了熱鬨的集會……落在西爾身上的後遺症,就是徹底宣布告罄的社交能量。
他急需一場倒頭就睡,好慢慢恢複能量。
然而由他精心養育的龍崽們體內那忠實的生物鐘卻在這時履行起了職責, 並不打算讓他如願了:畢竟幼龍們本該最犯困的時間段裡, 可都是由爸爸和叔叔帶著在天上飛著的時候, 全被他們給睡了過去。
這也就意味著, 當他們這個大白天裡落地到家時,滿身疲憊、臉上大寫著困的小金龍,面對著的就是四頭睡得飽飽、鱗片好好的崽崽。
“跟泡泡玩呀, 爸爸爸爸!”
泡泡像小樹熊一樣依然牢牢地把自己掛在西爾的懷裡,賴著不肯下來。
因為太過老實,一到地方就在西爾的幫助下落了地的呼呼, 在見到居然還有泡泡哥哥這樣的操作後, 頓時既吃驚,又急切。
她也要回到爸爸的懷裡!
還不懂得靠自己順著西爾的尾巴爬上去的小土龍, 隻得懊惱地抱住西爾的腿,眼睛忽閃忽閃的,急得團團轉。
爸爸,抱抱呼呼!
面對兩雙炯炯有神的寶石眼, 西爾背脊陣陣發涼:“可是……”
“不可以。”
就在西爾即將抵擋不住小呼呼的眼神撒嬌,和泡泡鍥而不舍的哀求攻勢時,火焰巨龍冷冷淡淡地出聲了。
顯然,弗雷姆叔叔在幼龍面前的威懾力,可不是脾氣好得過分的西爾爸爸能比的。
泡泡當場就慫得收回了爪爪,但眼看著就要從西爾懷裡滑落下來時,他又忙不迭地抓住。
水龍寶寶一邊可憐巴巴地給爸爸遞去眼神,一邊鬼鬼祟祟地偶爾從小金龍的肩膀處深處腦袋,觀察慢慢走過來的弗雷姆叔叔的動向,嘴裡嘟嘟囔囔:“又不是要跟弗雷姆叔叔玩……”
“你們的西爾爸爸為了照顧你們,這一路上已經很累了,他需要休息。”
弗雷姆一點也沒有對這隻總仗著西爾的寵愛得寸進尺的狡猾崽子,說完這句後,見泡泡還在小金龍懷裡賴著,徑直將兩隻看熱鬨的小火龍放下,接著親自把不服氣地撲騰的小水龍提溜了出來。
不等泡泡再開口說話,在遇到小金龍的事情上原則永遠無比堅定的火焰巨龍便毫不留情地把他一拋——
西爾便眼睜睜地看著,泡泡像是一顆被擊飛的高爾夫球一樣,“嗖”一下被拋到不遠處的龍工湖裡了。
“噗通。”
水龍幼崽重重地砸進了水裡,激起一大片雪白的浪花,把反應慢了好幾步的呼呼給嚇了一跳。
弗雷姆叔叔,好凶呀!
她怯怯地抬眼看了眼弗雷姆,不讓火焰巨龍跟自己對上視線,就迅速把小腦袋低了下來,但也不敢繼續緊抱住西爾爸爸了。
雖然知道泡泡哥哥不可能因此受傷,甚至可能覺得很好玩……她也不想被拋飛出去。
西爾愣愣地看著弗雷姆:“……弗雷姆?”
弗雷姆卻暫時沒有回應他,而是神情平靜地看著三隻局促的小龍,聲音低沉而嚴肅:“全都給我站好。”
即使稱霸龍島的火焰惡魔隻拿出了平時的百分之一的氣勢,也足夠震懾三隻本來就比較膽小的幼崽了。
他們條件反射地並了兩隻腳爪,站得筆直,像臨時接受檢閱的士兵。
隻是——
“……”
被餘光捕捉到的一幕可愛到失去了語言,再開口時,火焰巨龍的聲音裡罕見地帶了點無奈:“……這裡面不包括你,我親愛的西爾。”
“噢。”
在三隻崽崽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站在隊列最邊上的西爾的眼神遊移了下,假裝若無其事地用小碎步退出去幾步,好緩解尷尬。
沒辦法。
……誰讓他剛剛不小心也被露出這種氣勢十足的陌生神態的弗雷姆嚇到,當好友一聲令下後,就下意識跟著崽崽們一樣站好了呢?
隻能說弗雷姆的演技太好了,才會連他都被震到。
西爾悄悄地安慰差點在幼崽前丟了“可靠的爸爸”包袱的自己。
特意對幼崽拿出嚇龍氣勢的弗雷姆,隻對可愛到讓他的裝出來的冷硬都差點融化的小金龍西爾柔軟了一點,等重新看向幼崽時,就恢複了之前的冷淡威嚴。
“你們的西爾爸爸需要休息,接下來的半天,就由你們自己去玩。”弗雷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著兩隻小火龍,確切地說,是吩咐在場三隻裡唯一不懶的劈啪:“帶上弟弟妹妹,可以做到嗎?”
還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玫瑰紅色的小火龍怔怔地眨了眨眼後,高興地挺起了顏色更淺一些的小胸脯:“可以!劈啪可以!”
他才不會輸給泡泡哥哥呢!
話音剛落,他就積極地將兩個態度消極的弟妹一爪一個地抓住,拽著往“嚶嚶嗚嗚”地從湖裡爬出來的泡泡的方向跑去了。
西爾沒想到弗雷姆的效率那麼高,一下就把他從“陪幼崽玩”的強製任務裡摘了出去。
他雖然鬆了口氣,但幼龍們還是第一次徹底在沒有他看護的情況下出去玩,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於是順著孩子們的背影追了出去,喊住他們後,挨個叮囑:“你們不要跑出家的範圍哦!累了或者天黑了,就自己回來找爸爸睡覺,都聽到了嗎?”
剛氣呼呼地爬出來,正被劈啪用眼神嘲笑的泡泡,聞言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下,第一個大聲回答:“我知道了,西爾爸爸!”
哼,就算弗雷姆叔叔不讓他回去,他還是要做爸爸的頭號乖寶寶!
“泡泡真乖。”
西爾習慣性地親了親泡泡那濕漉漉的額頭,也不厚此薄彼,給急得都踮起腳爪來了的兩隻火龍寶寶也親了親,然後笑著看向表情呆呆的呼呼:“小妹妹呼呼想要爸爸的親親嗎?”
剛正式加入這個家庭的土龍幼崽顯然還在消化這種動不動就親一下的“家族習俗”,聞言反射性地點了點頭。
西爾笑了。
接下來,呼呼果然就收獲了一個香香軟軟的親親。
好軟,好好聞哦。
呼呼咂巴了下嘴,暈乎乎地想著。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爸爸親親了,剛剛在生命樹那裡時也被親過……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回味著剛剛一晃而過的美妙觸感,覺得全身都隨著這個親吻變得輕飄飄,暖洋洋的了。
也一下明白了,為什麼她的哥哥們,還有那麼厲害的叔叔,都那麼喜歡被爸爸親親了。
龍族貪婪的天性,讓呼呼本能地想開口再索要幾個親親。
但看到比她更強大、更會說話的哥哥們都遵守規矩,她轉了轉眼睛,也就忍了下來。
反正,她不打算出去玩呢。
當重振旗鼓的泡泡跟個趾高氣昂的小將軍一樣,帶著兩隻弟弟王像三匹脫韁野馬一樣朝外跑時,西爾一低頭,有些詫異地看著小心地抱住自己尾巴尖的呼呼。
他蹲坐下來,儘可能地跟呼呼平視,語帶關切地問:“呼呼不想出去玩嗎?還是身體不舒服了?”
難道是剛破殼的幼崽身體比較虛弱,猛然在高空吹那麼久的冷風,不小心著涼了嗎?
西爾越想越擔心了。
他的確從沒聽說過體質優越的龍族還會遇到傷風感冒……但之前也沒有龍親手撫養過幼崽啊。
龍崽的體質肯定不可能跟亞成年、或是成年巨龍比,尤其是剛破殼的時候,脆弱一些,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呼呼似懂非懂地聽著,半晌後才想起要用力搖頭。
她沒有不舒服,隻是,不想跟一聽就很吵鬨的哥哥們出去玩。
她想跟聞起來和摸起來都很舒服的西爾爸爸在一起睡覺……難道不可以嗎?
看著土龍寶寶在搖頭後,就怯生生地將他的尾巴尖抱得更緊了一點,好像生怕他會強硬地抽走一樣,西爾的心一下軟透了。
他轉念一想,大概猜到了呼呼的想法,於是輕柔地揉了揉呼呼的小腦袋,以及那兩個剛長出來的小鼓包——那是未來龍角的位置:“你剛破殼,肯定還想再睡睡覺吧?那就跟爸爸一起睡吧,讓那些調皮蛋哥哥們自己去玩。”反正睡覺的崽崽又不需要照顧,跟他一起睡而已。
非要把泡泡他們趕出去,實在是因為他們太能鬨騰了,除非真的累了,否則根本坐不住。
呼呼聽懂了,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土龍幼崽就像捧著新娘婚紗的曳地後擺的花童一樣,小心翼翼地抱著那猶如黃金鑄成的尾巴尖,一點不讓它蹭到地上,好像這是一樁多麼重要的任務。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一邊弗雷姆叔叔的虎視眈眈,當西爾找好地方趴下,開始例行公事地孵小五的時候,她也有樣學樣地躺了下來。
剛躺下,她又舍不得放開漂亮的尾巴尖,於是很自然地掏出了一點自己的土係天賦,眨眼間就地鑽了個夠把她大半個身體都埋進去的坑,靈活得像隻土撥鼠一樣鑽了進去,接著美滋滋地拿西爾爸爸的尾巴尖當一床小被子,虛蓋到了自己微鼓的肚肚上。
這一串動作完成得行雲流水,看得西爾忍俊不禁。
雖然尾巴尖對他來說是比較敏感的部位,一直被這麼折騰,感覺癢癢的……但小龍崽喜歡玩,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龍鐵石心腸到能拒絕一隻試圖把自己的尾巴當小被幾蓋的龍龍幼崽?
隻能寵著了。
小金龍爸爸溺愛地看著幼崽的呼吸越來越平緩,很快就進入夢鄉後,也就放心了。
他剛轉身,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近在咫尺的火紅色豎瞳,當場小嚇了一跳:“弗雷姆?”
好友什麼時候湊這麼近了?
他本能地想往後退一點,但理智又告訴他這是自己最信任的夥伴,於是他還是克製住了這種拉開社交距離的本能。
“生命樹果。”
弗雷姆忽然開口。
“啊!”
西爾一個激靈。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回來就光顧著幼崽們和遲遲不破殼的龍蛋小五了,居然把馬上就要變質的那麼重要的生命樹果給忘了個乾淨!
一想到自己居然把弗雷姆難得拜托他做的事給疏忽了、居然還要對方提醒才想起來,西爾就感到羞愧極了。
他忙不迭地從綠色的大兜兜深處翻出被妥善封存的那枚生命果,確認它完好無損後,立即就遞向弗雷姆,同時不停地道著歉:“對不起,真的太對不起了,我的朋友。請你原諒我,我是不小心忘記了,希望還來得及——”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眼裡的困惑則越來越深。
他盯著被弗雷姆推到自己的前爪面前的另一枚生命樹果,完全看不懂好友的意思,隻好猜測道:“這枚果子有什麼問題嗎?”
難道是被堵住的那頭木龍耍了心機,當場偷梁換柱,給了弗雷姆一枚假貨嗎?
他仔細端詳了下第二枚生命果,卻一點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跟他手裡這枚果子比,兩者唯一的區彆,就是弗雷姆後搶來的這枚裡隻蘊含著豐富的魔力,但屬於果子自身的生命力和意識已經徹底消退了。
完全不像他負責保管的這一枚,明明是先摘下來的,生命力卻依然稱得上充沛,簡直跟剛摘下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彆。
並且還很有精神地在他爪心裡……扭來扭去,似乎是在試圖自行增加蹭到他鱗片的表面積。
西爾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看來就算是在同一棵母親樹上長出來的果子,個體資質也有不小的差距。
不過,但這枚果子真的看起來還是活著的,而且還有自己的意識……
西爾有些猶豫。
儘管不知道原因,但一想到要把這枚明顯親近他、摘下來後這一路都活得好好的生命果交給弗雷姆,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吃掉……他心裡就有點難受。
可能是作為龍族基本不需要額外進食、光靠自身循環就能重新充盈魔力池的原因,他成為龍這麼久了,除了移植一些植株時因為木係魔法不熟練而不小心弄死過一些外,還真的沒有親手故意殺死過什麼生命。
倒不是說他是什麼素食主義者,又或是堅決不殺生主義,而單純是沒必要,後來也就無形中養成習慣了。
但西爾自己想歸想,自始至終是什麼也沒有跟弗雷姆說,臉上的表情也控製住了,應該什麼都沒表現出來。
畢竟這是屬於弗雷姆的東西,也是弗雷姆極少開口想要的東西,不惜辛辛苦苦飛那麼遠也要搶到。
現在隻是他自己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又怎麼能逼對方慷他龍之慨呢——這完全有悖於他的原則。
而且就算弗雷姆不吃掉這枚果實,按對方的親身經曆,再過一會兒、等天黑了,很可能就要壞掉了。
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西爾很快說服了自己,就硬下心腸,將這枚在掌心裡蹭來蹭去的果子推到了弗雷姆那邊。
不知道什麼時候緊挨著他趴了下來,身側許多鱗片都跟他貼住了的火焰巨龍,卻有些茫然地側過頭,看向西爾:“?”
看著弗雷姆眼裡那幾乎實質化的問號後,西爾也迷茫了。
“……這就是你要的生命果沒錯呀。快吃掉吧,不然馬上要壞掉了。”
他再三確定了下自己沒交錯東西後,就又把那顆果子朝弗雷姆的爪尖推了推,示意對方吃下。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那顆果子一僵,開始瑟瑟發抖,並且拚命朝回滾,想回到西爾的爪心裡。
發現它奮力逃避厄運的小動作後,西爾本來就軟的心頓時變得更軟了,一時間都沒舍得繼續推開他。
“是給你的。”
這才意識到西爾的問題所在,弗雷姆回答得理所當然:“都是給你準備的,我不需要。”
說完,似乎是很清楚小金龍不會輕易接受,一向擅長學習經驗的火焰巨龍便毫不猶豫地連上身也徹底趴倒了。
“弗雷姆?”
西爾傻眼了。
然而弗雷姆卻把眼睛一閉,整個身軀徹底放鬆下來,儼然要學他之前在幼崽們面前演戲耍賴時用的裝暈招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