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龍崽們剛剛為了采集樹葉時的辛苦, 當他們毫不猶豫地決定送給他的時候，西爾才會那麼毫無準備。

“給我的？”

他的笑容凍在了臉上, 茫然地呆了很久，也隻喃喃地問出了這一句。

幼崽們的眼睛亮閃閃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全給西爾爸爸！”

雙方就這麼詭異地僵持著，很快，神色漸漸轉為同樣的茫然的小龍崽們漸漸覺得手臂伸得有點酸了。

連提前回來躺下的呼呼也察覺到哥哥們的奇怪動作、忙不迭地把自己那幾枚葉子也扒拉出來，後知後覺地擺出同樣的姿勢要獻給西爾。

西爾還是沒什麼反應。

最後還是泡泡在歪了歪頭、端詳了下好像思路斷線了的西爾爸爸後，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噢！”

他知道啦！爸爸是想要他們幫忙貼得漂漂亮亮的！

於是，開心的水龍幼崽便直接當著所有龍的面, 認真仔細地把自己那些得來不易的樹葉開始朝西爾的鱗片上貼——看著小金龍此時渾身都快沾滿了生命樹葉的奢豪樣子，他顯然是誤會了爸爸的審美和愛好。

弟弟妹妹們也迅速領會了他的意思，趕緊有樣學樣, 和泡泡一起開始朝小金龍身上貼樹葉。

弗雷姆欲言又止地看向西爾。

西爾是怎麼了？

“快住手。”

西爾這才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阻止了把自己當成了畫布的幼龍們。

“你們，”在其他豎起耳朵偷聽的龍聽來, 小金龍的聲音好像忽然變得有點甕聲甕氣，但更是可愛得讓他們心顫了：“自己留著就好了，為什麼要給我呀？生命樹葉是很漂亮的，嘗起來還很甜呢。這可是你們辛辛苦苦收集來的, 而且你們也看得到，我自己已經有很多啦。”

是啊是啊。

偷聽的龍忍不住代入了自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龍族向來以吝嗇自私的天性為榮：他們是被小金龍的外貌和氣質吸引，出於想追求小金龍為伴侶的目的，才會舍得下血本送重禮的。

還處於幼年期的龍崽又不可能有這種意向，怎麼會傻乎乎地把還沒來得及焐熱的樹葉一股腦地全送出去了？明明西爾身上都多得快貼滿了。

為什麼？

小龍們有些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了一陣後，然後由最會說話的泡泡帶頭, 理所當然地回答：“是好東西，當然才能給西爾爸爸呀！”

西爾不知道的是，幼崽們是見慣了出手闊綽的弗雷姆叔叔天天追著西爾爸爸送禮，有時還愛屋及烏地給他們帶禮物，就連外面鬼鬼祟祟偷看的那些怪叔叔和怪阿姨們也會留下一些很討他們喜歡的禮物……

在這麼多龍的潛移默化下，幼龍們的腦子裡早早地就充斥著“喜歡西爾爸爸就該送珍貴的禮物”的這麼一條鐵律。

隻可惜他們平時在家附近玩耍時，搜集到的寶物——比如神翠鳥叼來的碎寶石，築巢適用的枯樹枝，半夜路過的蛇類魔獸留下的巨大蛇蛻什麼的，全都被弗雷姆叔叔無情地評價為“亂七八糟”。

看爸爸當時露出的表情，顯然也是不喜歡的。

而除這之外，就隻有爸爸親手種下的植物了……一想到自己根本就沒有送得出手的東西，幼崽們還很是苦惱了一陣。

就算是腦子再缺根筋的龍崽，也不可能天才到拔了爸爸種的東西再送回給爸爸。

現在可終於被他們逮到機會了：難得遇到跟小金龍的鱗片一樣金光閃耀的漂亮樹葉，當然要給最愛的爸爸啦！

西爾輕輕地吸了吸鼻子，聲音依然有點悶悶的：“你們還是自己留著吧，這個樹葉要一百年才會出現一次呢，等下一次你們再見到……”都已經是成年巨龍了。

到生命樹樹果下次成熟的時候，孩子們肯定已經離開了他的巢穴，在島上找地方各自築巢，也不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尾巴後面了，一臉依戀地抱著他的爪爪，大喊“西爾爸爸”了。

更不可能記得那些天真幼稚的承諾。

想到不久後的離彆，再看著一雙雙亮晶晶的澄澈眼睛，西爾隻覺得眼眶越來越燙，也越來越濕了。

糟糕。

很有“沉穩可靠的爸爸”包袱的西爾，一點都不想在剛嚎啕大哭過的幼崽們面前掉眼淚。

幼崽們卻誤解了他話裡的意思。

自認為是最聰明的幼崽的泡泡，頓時以為找到了西爾爸爸傷心的原因。

他當場就挺起了胸脯，刻意地學著弗雷姆叔叔平時的端莊姿態，一本正經地許諾道：“西爾爸爸你彆難過啦，雖然要一百年後才能再見到這些葉子……但不管是下一次，還是下下次，就算劈啪，滋滋和呼呼妹妹可能不會給你，我都一定會再送給你的！”

——這種當著其他龍的面囂張拉踩的無恥行為，顯然導致最能言善道的小水龍引起了弟妹間門的公憤。

不會說話的呼呼都忍不住“嗚嗚”了幾聲，委屈得扁了扁嘴。

又還是順不過這口氣，索性偷偷地踩了泡泡的腳爪一下。

“我們才不會！壞泡泡！”

脾氣本來就更火爆的小火龍們已經氣得一邊衝西爾爸爸辯解著“決不可能”“泡泡亂說”，一邊是連“哥哥”都不願意叫了，憤怒地朝這個無恥的小水龍噴射起了一簇簇小火苗。

要不是他們手上還捧著那麼多不方便行動的樹葉，肯定早像平時那樣混戰成一片了。

泡泡在一對三的情況下明顯落入了劣勢，於是狡猾地開始繞著西爾爸爸跑了起來。

平時都會立刻出來拉架的西爾，現在卻沒有立即作出反應，隻任由泡泡拿自己表演秦王繞柱。

說起來有些丟臉，他這時根本顧不上。

小金龍用雙爪虛虛地捂著眼睛，本能地挪動了幾步，躲到了弗雷姆高大的身軀後面，拚命擦著快掉出來的眼淚，試圖趁幼崽們發現之前，保住最後一點屬於爸爸的威嚴。

糟糕。

西爾敢打賭，自己要是現在開口的話，絕對是一聽就會穿幫的重鼻音。

這還是第一次……

跟剛剛的欲哭無淚不同，他是真的被幼崽們的暖心行為惹得忍不住淚汪汪的了。

當欲蓋彌彰的小金龍帶著香氣的溫暖身軀親密地貼到腰後和背側的鱗片上時，剛想嗬斥調皮的幼崽們、讓他們不許繞著西爾打打鬨鬨的弗雷姆，便不受控製地僵了僵，感覺渾身都變得燙燙的。

魔力池裡原本半沉睡的火能量也當場“轟”一下竄起，就像剛往裡面倒了一大盆熱油，鱗片控製不住地微張，流光溢彩的鱗焰飛速竄過。

似乎，隻要西爾在他身邊，他一向優越的魔力控製力就總出問題。

弗雷姆第一時間門收起了鋒利的背棘，生怕紮傷了西爾。接著在短暫地思考了一陣後，乾脆轉過身來，罔顧其他龍目眥欲裂的表情，直接把因掉眼淚而害羞的小金龍抱到了懷裡。

——“該死的弗雷姆！”“又偷偷抱住西爾了！”“唉，我美麗又可憐，墜入魔掌的西爾呀！”

吃瓜的龍族今天空前忙碌，既要對龍崽既饞又怕，又要對著漂亮絕倫的小金龍流口水，還要抽空痛罵弗雷姆。

“西爾爸爸？弗雷姆叔叔？”

他這動靜鬨得有點明顯，讓剛剛還沉迷於內鬥的龍崽們都發現了異常，忍不住湊了上來，圓溜溜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儼然很想搞清楚西爾爸爸忽然跟弗雷姆叔叔抱抱的原因。

喔，他們不是來拆散這樣的抱抱，而是來加入的！

然而跟小太陽一樣溫暖的西爾爸爸不一樣，這時的弗雷姆叔叔顯得很不耐煩，就像正癡迷地捧著最心愛的珍藏品的惡龍受到了不識趣的外來者的打擾，渾身都展示出了一定的攻擊性。

當然，這是經過重度收斂後的結果——對自己看著破殼、又是西爾無比珍視的幼崽們，弗雷姆顯然要寬容得多。

哪怕是本能展現出的驅逐意向，也絕對稱得上溫和，簡直讓被他暴打過的其他巨龍無法相信的地步。

龍崽們也絲毫沒被弗雷姆叔叔收斂過的氣勢嚇到，還在探頭探腦，直到無奈的火焰巨龍動用那條氣勢十足的大尾巴掃來掃去，像趕蒼蠅一樣粗暴，才將無數次要湊過來看西爾的小崽子稍稍趕遠了一點。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泡泡他們不滿的抱怨聲都快衝天了。

“弗雷姆叔叔怎麼可以獨占西爾爸爸！”

弗雷姆叔叔太壞了！居然要霸占他們的漂亮爸爸！

忽然間門成了龍崽們同仇敵愾的目標的弗雷姆，顯然成為共同的敵對對象這點習以為常，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最讓他緊張無措的，顯然是至今未明的、讓西爾忽然落淚的原因。

“西爾？”火焰巨龍的聲音，都罕見地因為緊張而顯得僵硬：“他們怎麼把你弄哭了？你為什麼難過……我可不可以揍他們一頓？”

“你可是他們的叔叔！”剛好不容易將眼淚止住，竭力恢複聲音的西爾：“……怎麼能打他們呢！”

上一刻還被感動得抑製不住地小聲哭，下一刻就被弗雷姆荒唐的想法給氣笑了。

“好了好了。”

經這麼一打岔，洶湧的情緒終於像潮水一樣徐徐退去，他很快就覺得自己恢複得差不多了。

雖然眼睛還紅紅的，但要真的被幼崽們問起的話，大不了還能怪到弗雷姆的鱗焰身上。

最重要的是，已經不妨礙他重拾爸爸的威嚴了。

在倉促下，為了表示感激的他順手拍了拍弗雷姆的腰——畢竟那個位置對目前的他來說最順手，並沒有察覺到對方因此陡然僵住的身軀，直接把小小的聲音傳到弗雷姆的腦海中、跟之前那樣當著幼崽的面說悄悄話：“我已經沒事了，幸好有你幫我打掩護。剛剛也是，多虧了有你在呢。”

他頓了頓，然後語氣熟練地轉為輕快，讓小龍崽們熟悉的西爾爸爸的耀眼奪目、溫柔美麗的笑，也回來了：“辛苦你了，弗雷姆叔叔。”

火焰巨龍火紅色的鱗片微微一凜，豎瞳卻微微擴散了。

直到化成滿月一樣的圓，像井口一樣的深邃，到能清晰地倒映著俯身跟幼崽們說話的小金龍的身影了，也沒有給出具體的回應。

西爾也沒有注意弗雷姆異常的沉默。

因為是幼崽們通過自身努力和意誌做出的決定，他在考慮後，當真收下了寶寶們那些多多少少有著缺損、但在他的眼裡卻是無比珍貴的禮物。

接著，在幼崽們的極力鼓勵下，西爾大大方方地當著他們的面嘗了好幾枚葉子——每個寶寶送的葉子都有嘗過一口，然後在幼龍們滿臉克製、流著口水的注視下，把這份滿滿的愛意咽了下去。

其實，他感覺就像前世裡極少會去吃的水果糖一樣香甜，在口味可能更豐富一些。

“好甜好香呀。”西爾笑眯眯地評價著：“我發現了，這其實是更適合弗雷姆叔叔和寶寶們的食物呢！爸爸已經嘗過啦，雖然也喜歡，但隻是普通的喜歡，反而更喜歡黑藻呢！所以，我的乖寶寶們能不能幫爸爸的忙，把剩下的收下呀？不過不能一口氣吃掉哦。”畢竟，他可不知道幼龍會不會蛀牙。

之前的獎勵，就順理成章地變成回禮，可謂殊途同歸了：還是依照之前的想法，西爾開開心心任寶寶們把自己身上黏著的那些摘下來，分成了整整七等分。

包括還沒破殼的小五在內，一家龍可謂龍龍有份，這裡面功勞最大的弗雷姆當然也沒被西爾落下來。

每隻小龍來領禮物的時候，都煞有其事地抱著西爾爸爸的臉親了親，讓旁觀的龍羨慕得眼睛都發綠了。

讓他們氣得差點把眼睛瞪出來，則是跟在幼崽後面，沉默地拿走了葉子後，還厚顏無恥地學著幼崽的樣子，也抱著西爾的臉親了親的弗雷姆！

該死的弗雷姆——這句話他們真的已經罵累了。

西爾抿嘴笑著，絲毫不知道好友的背都快被無數龍即將化作實質的憤怒眼神給紮穿了：“你可一定要收下哦。”

西爾清楚，要不是有威懾力極強的弗雷姆在附近坐鎮，幼崽們多半是不可能那麼輕鬆愜意地加入搜集樹葉的大軍的。

弗雷姆當然收下了。

不僅收下了樹葉，還理所當然地沒漏掉附贈的親親。

得到禮物的龍崽們開心極了，在泡泡的帶頭下，率先往嘴裡塞了一些樹葉，咀嚼一陣後，就被這獨特的清甜滋味給徹底征服了。

——不愧是弗雷姆叔叔都讚不絕口（並沒有）的味道！

西爾對甜食並沒有什麼特彆的興趣，卻默默把龍崽們的喜好記了下來，想著以後能不能摸索些這方面的食譜，充分利用一下龍島上豐富的自然資源。

尤其這似乎也是弗雷姆的偏好呢。

西爾望向好友，若有若思。

……沒想到弗雷姆看起來這麼龍高馬大，卻有著對甜食情有獨鐘的可愛一面。

一向對生命樹果都抱有可有可無的態度、生命樹葉更不可能在意的弗雷姆，這次破天荒地珍視著這些從他這裡得到的樹葉。

他甚至不舍得立即放進最安全的空間門裡，而是在思索一陣後，不嫌麻煩地藏到了鱗片下面，接著用風魔法封存了起來。

這樣就能確保在等下的高速飛行下不出現任何遺失了。

泡泡見到後，立馬眼饞得纏著要學，弗雷姆這次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甚至仔仔細細地連另三隻沒有主動要求的小崽一起教了。

雖然西爾敢保證，以幼崽們那還算很淺的魔力池，照這樣的奢侈用法絕對不到中途就會耗儘，還會因為魔力池耗空的副作用而虛脫——但他更有信心的是，弗雷姆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果然。

西爾很快就看到，弗雷姆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了幾枚在價值上快趕上這些生命樹葉的風係魔鑽——大概是來自溫德的魔力，然後如同給第一次出門的孩子們挨個派發充電寶的爸爸一樣，一下分派了出去。

有風係魔鑽幫忙續航，又有龍族最精通戰鬥技巧的弗雷姆教學……

西爾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放心極了。

這下就算是幼崽們，也肯定能做到了。

不過一想到還要飛那麼遠才能到家……他都忍不住有點犯懶了。

隻隔了短短的一兩天就連續出遠門，實在太有悖於他的宅和社恐屬性了。

但龍崽們能偷懶，他可不行啊。

西爾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個念頭剛一湧現，弗雷姆就像跟他心有靈犀一樣，很自然地問道：“我抱你回去好嗎，西爾？作為樹葉的回禮。”

話剛出口，火焰巨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借口大概過於薄弱，肯定會被西爾拒絕——不單是其他偷聽的龍驚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幼崽們也都瞬間門睜大了眼睛。

他們好奇的目光在兩頭大龍間門來回穿梭，亮閃閃得像一顆顆大燈泡。

尤其是泡泡，那水藍色的葡萄眼裡的濃重八卦心，幾乎都快滿溢出來了。

弗雷姆神態自若，很自然地切換成了心聲直達的加密模式，好像這樣就能充分保住西爾的爸爸包袱似的：“我可以先給幼崽們釋放一個昏睡魔法，不會讓他們看到你的。”

……在場的其他龍又不是瞎子。

“很感謝你的心意，”莫名受到好友的溺愛，西爾既感動又好笑，旋即一本正經地回絕了：“但不用了，我忽然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比起以後在島上留下黑曆史，還是辛苦一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