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泡泡蔫蔫地點頭, 不再盯著那些人類流口水了,西爾不禁鬆了口氣。
他稍微思考了下, 看向弗雷姆:“我親愛的朋友呀,你對這些比較了解,我想問,如果我想把他們送到最近的人類大陸上的話,要飛多久?”
弗雷姆張口:“我去的話,單程隻用十天。”
如果西爾開口要求他送這些人類回去的話,他是一定會答應的。
可要是西爾不主動提,火焰巨龍便不會主動說:在充分汲取剛才那場虛驚帶來的教訓後,他根本不想輕易離開西爾的身邊。
哪怕隻是小半天,他都會因為西爾可能會遇到危險而感到焦躁, 更何況是長期。
西爾抿了抿嘴。
“以你的速度, 居然也要十天?那我起碼要花大半個月了。”
被迪斯帶回來的時候,他正處於血脈驟然覺醒的昏迷期, 記憶就像蒙了一層厚重的雲霧一樣模糊不清, 根本不記得具體花了多長的時間。
一聽居然這麼麻煩後,他就暫時打消了現在就特意跑一趟、把這些人類送回去的想法:“那就過段時間再打算吧。”
作為曾經的人類, 在見到他們的遭遇後,西爾多少動了惻隱之心。
如果不算太麻煩的話, 他是不介意幫上一把的——畢竟沒有強大龍族的庇護, 這些重傷的人類連島上棲息的大多數高等魔獸都打不過, 更何況是喜怒無常的龍族。甚至無法光通過自身的努力,在沒有龍族的陪同下離開有龍神的結界籠罩的這座龐大島嶼。
要是他撒手不管,短期內他們就必死無疑。
畢竟是這十年的時光裡唯一見到的前同類……就算事不關己,西爾也還是做不到放任他們死亡。
不過,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讓弗雷姆代勞。
他雖然在前世沒有結交過真正的朋友, 但也堅信友情必須有來有往才能長久。他可一點都不想厚顏無恥地去勞煩好朋友,專門為了他的一時善心跑這麼遠的一趟。
不然的話,按照他的性格來說,光是想著欠下的大人情,就足夠他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感到寢食難安了。
更何況在西爾眼裡,他一直以來都沒能回報過弗雷姆什麼:沒辦法,對方實在是太強大了,又沒有一般龍族與生俱來的強烈欲望,根本不缺什麼。
他想,自己以後唯一能送出手的,除了第一次見面時湊巧能派上用場的黑藻外,大概就是以後自己邁入成年期時褪下的那身鱗片了。
按麗可他們的反應來看,應該還是很受龍族歡迎的……但願弗雷姆也會喜歡。
西爾看著這四個昏迷不醒的人,轉為盤算起了要怎樣先把他們“養”起來。
等其他龍蛋破殼後,他稍微騰出些時間、準備去人類大陸看看時,再順路捎帶他們回去好了——這也是他對非親非故、卻遭遇不幸的前同族,能施予的最大份額的耐心和善意。
更多的,當然是沒有了。
不過,或許根本不用那麼久。
西爾轉念一想,雖然愛出遠門的龍族不多,但也不是沒有的。
要是近期在他的朋友裡,或者是朋友所認識的可靠的龍裡有要去外界大陸,那他送些魔鑽或者黑藻過去,讓對方順道捎帶一下就好了。
西爾做出了決定,看向弗雷姆:“先給他們找個遠離其他龍和強大的魔獸,又能讓他們找到食物來源的地方住著吧。算了,乾脆讓他們離我們近一點,不然會被其他的魔獸欺負。”
西爾並不是特彆擔心其他龍會主動找這幾個人類的麻煩——除了那頭似乎有著折磨人類癖好的惡心入侵龍,他所知的多數龍族都有著極高的傲氣。
就像成年人類不會在意躲在樹葉下的幾隻小螞蟻一樣,強大的龍也不會想到傷害弱小的人類。
但要是離其他龍太近,不幸遇到好戰的龍族互毆起來,那光波及過去的戰火就夠這些人受的了。
他看向總是顯得沉穩可靠的弗雷姆,期待地問:“我親愛的、無所不知的好友弗雷姆呀,你知道在這座島上,哪裡會有這樣的地方嗎?”
畢竟是朋友,這麼一點點小龍情,西爾想,應該還是不用太計較的,免得顯得生疏了。
小金龍每次被泡泡那雙藍汪汪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盯著時,都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這世界上應該沒有能抵抗小龍崽這種可愛的眼神的殺傷力的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眼神的殺傷力要明顯更勝一籌——當那雙金光熠熠的漂亮眼睛飽含希冀與信賴地看向一頭龍時,那不論是誰,都要被迷得七暈八素。
顯然,弗雷姆也不例外。
大火龍的腦海都被這雙流光溢彩的金眸晃得空白了一瞬,愣了一陣後,才慢條斯理地地點了點頭:“當然。”
就算沒有,他就地開辟一個不就行了。
於是當西爾在水池邊陪泡泡玩耍的時候,弗雷姆就在附近裝模作樣地找。
找了一陣,不耐煩的大火龍就假裝找到了——實際上,是在西爾的巢穴附近的一座山峰裡直接開辟了一個足夠幾十個人居住的石窟,再朝著刨空山腹時挖出的魔石原料注入了一些自己的魔力、散到附近以起警示其他好奇心旺盛的龍族的坐擁後,就把鐵籠利落地塞了進去。
西爾不太放心地背著泡泡來跟蹤情況,見弗雷姆把偌大的鐵籠推進石窟深處後、就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是對弗雷姆的選址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光靠幾個勢單力薄、自身難保的人類,是不敢,也不能對他的龍蛋和小龍崽做出不利的行為的。
弗雷姆:“準備好了。”
西爾看著面不改色、但眼神明擺著在邀功的火焰巨龍,在自己出手還是委婉提醒弗雷姆間,還是選擇了後者:“我猜以這些人類的能力,可能是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從這個鐵籠裡掙脫出來的。”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還好說,但這四個人都被折磨了這一路了,一個個都是遍體鱗傷。
再看那頭入侵龍把他們當獵物的狀態,這麼多天裡恐怕根本沒想過給他們吃喝。到現在還能活著,隻能完全歸功於他們還算強悍的體質,以及血脈裡即將枯竭的魔力了。
但以這種奄奄一息的狀態,肯定是逃不出這個還有龍語魔法加持的鐵籠的。
弗雷姆這才第一次正眼端詳起了這幾個人類。
由於這個鐵籠在他眼裡實在是太不堪一擊,唯一能派上點用場的,大概就是那頭廢物龍殘留下的一點龍語魔法,幾天後就會徹底消散了。
在西爾開口前,火焰巨龍完全沒想到他們會柔弱到連這麼脆弱的籠子都無法掙脫的地步。
“我明白了。”
弗雷姆答應著,連魔法都懶得動用,徑直用鋒利的龍爪在籠身上橫著劃了兩下,足足有人類胳膊粗的一道道鐵欄就像豆腐塊一樣,被透著寒芒的火龍利爪給割開了。
他乾脆利落地給鐵籠劃了一道大口,甚至還靈光一閃,徑直催動木係魔法,把附近一些帶有治愈效果——至少在魔獸身上有這樣的效果——的藥草帶來了,丟在了鐵籠附近。
“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他認真地看向西爾。
西爾略想了想,索性朝他們身上小心地輸入了一絲來自自己的魔核、是帶有一定治愈性質的特殊魔力——這還是他最近從老磕磕碰碰的泡泡身上練出來的新能力。
傳說中的黃金巨龍血脈果然有著特殊之處。
西爾想,至少按照弗雷姆的說法,就沒有出現過魔力裡自帶治愈能力的龍。
看著那幾道最顯眼的大口子飛速愈合了大半,人的呼吸聲也從虛弱變得平穩後,西爾是徹底滿意了。
他之所以那麼謹慎地控製輸出的量,寧願少了也不願多了,是因為不久前親眼目睹了自己過度給被泡泡啃斷的那株黑藻治愈時的下場——黑藻像氣球一樣飛速鼓起,他根本來不及中斷輸出,就聽到“噗”地一聲,膨脹到極致的植株直接炸開了。
要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到這四個人身上……
光是想象血濺人球的畫面,西爾就有些不寒而栗。
能成為冒險者的小隊在恢複過來後,總歸有著不錯的求生能力,隻要彆太挑食或者粗心莽撞,是絕對不會在物資無比豐富的龍島上餓死的。
更何況附近還有他親手栽種培育的蔬菜園和魚池,加上他的金係魔力對自然的親和力極高,許多比較弱小的魔獸和普通動物都會偷偷來到這附近,想在外圍蹭一蹭來自金龍魔力的庇護。
都幫到這個地步了,應該夠了。
重點是——再不離開的話,什麼都想親自動嘴上去啃一啃的水龍崽子,可能要忍不住把那四個昏迷的人類挨個啃一次了。
大功告成後,西爾輕輕地碰了碰弗雷姆的背,催促道:“現在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給他們自己吧——泡泡,不許去!”
他眼疾手快地叫住了對這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的人流口水、還毫無自覺地走了幾步的泡泡,嚴肅無比地強調:“不許吃!要是你偷偷吃了,就真的一整年都沒有親親了!”
說完,他想了想,又補了句更有威力的:“爸爸也會非常生氣!”
西爾可不想哪天接在外面皮完了回來的幼崽時,會在對方的嘴邊看到被咬碎的半個腦袋。
剛還蠢蠢欲動的水龍幼崽一下停下了偷偷挪動的腳爪,並欲蓋彌彰地並攏了邁開的小短腿。
剛翹起的龍尾巴也耷拉了下來,在西爾看來,這個姿勢就像剛學會站軍姿的學生一樣笨拙又誇張做作。
“啵啵。”我知道啦。
泡泡熟練地賣了個萌後,才歪歪腦袋,慢慢地抬起頭,拿一張神色無辜的臉看對西爾爸爸。
不能親親的懲罰太可怕了,他是真的不敢亂動了!
西爾滿意了,輕輕地揉了揉小水龍的腦袋:“泡泡真乖。那我們一起回家吧,弗雷姆?”
“好。”
弗雷姆點了點頭。
他還不由自主地回味著被西爾親昵觸碰脊背的新奇感受,當然不會對小金龍的話提出異議。
於是西爾話音剛落,兩大一小的龍就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附近。
而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受到治愈魔法撫慰的四人,就陸陸續續地清醒了過來。
這次最先醒來的,依然是受傷最重、但身體素質和魔力天賦都是最好的卡普頓。
他睜開眼睛,猛一下看到的還是之前如噩夢般出現過的鐵籠頂時,心裡一下深陷到了絕望之中。
即使四周不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很明顯換成了一個類似洞穴中的地方……也大概率是進到了罪魁禍首的巢穴裡,更加無從逃脫了而已。
卡普頓深吸了口氣,還是收拾好了心情,掙紮著坐起了身。
這一坐,他就察覺到有些奇異的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身上的傷勢好像好了很多。
卡普頓顧不得仔細查看附近的情況,先草草檢查了下身上的傷口,很快就肯定了自己那不可思議的猜想。
不是錯覺,是真的好了很多。
可是那頭肆意妄為地把他們捉走折磨的惡龍,又怎麼可能那麼好心?
卡普頓難以置信地四下掃視,明明抑製不住地恐懼,卻還是強逼著自己找出那頭渾身覆蓋著紅褐色鱗片的巨龍的身影。
令他不知道感到失望還是安心的是,附近雖然隱隱約約透著讓他的心驚膽戰的恐怖威壓,但在他屏息等了那麼久後,仍然沒有見到那頭大概是火屬性的巨龍。
而且……
“神啊。”
看到那道不知道剛剛為什麼一直錯過、居然現在才注意到的大豁口時,卡普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難道又是那頭龍乾的嗎?
是喜怒無常的傳說種族突發好心,決定要放他們走了,還是自信他們在自己的巢穴裡,就算出了鐵籠不可能有機會逃脫?
他一邊快速順著豁口朝外鑽,一邊竭力回憶兒時聽過冒險者的故事。
可惜他一直都隻當做是冒險者釣名沽譽的胡言亂語,根本沒有用心記過細節,隻是大概記得作者阿爾濱根本沒有機會跟龍族做什麼接觸,隻是一個照面的功夫,就被突然現身的那頭威風凜凜的黑龍和巨浪給刮走了。
卡普頓苦笑了聲,苦中作樂地想:就連傳說中的那位探險家阿爾濱都隻是在無限接近龍島時被擋住了,他們卻有幸活著踏上了強大美麗的龍族所生活的島嶼……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遭遇,或許還會是一些把生命置之度外的探險家們夢寐以求的際遇。
要是他們有幸能活著出去的話,說不定就能寫出超越前者的巨作了。
卡普頓搖了搖頭,在緩過這口氣後,他放棄了這些天馬行空、也是徒勞無用的念頭,忍著半愈合的傷口偶爾傳來的痛楚,將還昏迷著的同伴們挨個從鐵籠裡拖了出來。
當他在鐵籠附近找到明顯是被魔法扯下來、創口新鮮的藥草時,都已經麻木了,幾乎不想去猜測那頭做事古怪的龍的用意了。
既要綁架和折磨他們,又要釋放和救治他們……神秘的龍族或許就是這麼喜怒無常的存在。
卡普頓忍不住回憶起傳說中唯一的那名龍騎士傑耿-耐特,曆儘千辛萬苦、甚至是讓些知情者鄙視的坑蒙拐騙的手段,最後辛苦駕馭的其實也隻是一頭從龍,根本不可能是驕傲強大的純血巨龍。
但哪怕隻是從龍,光是從地上仰望他騎著身覆緊密龍鱗的龐然大物,旁若無人地肆意翱翔於空中的瀟灑姿態,也足夠讓無數騎士心生向往,豔羨無比了。
小時候曾有幸親眼見過傑耿騎著龍、在萬眾歡呼中參與國王舉辦的戰勝遊行慶祝儀式的卡普頓,也曾經有過這種不切實際的憧憬。
——那時幻想著的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像被□□貫穿腦門的野豬一樣,狼狽地被威武強大的龍當死掉的戰利品,關進鐵籠裡一路提著飛。
很快,卡普頓就把淩亂地散落在附近的藥草都搜集好了,雖然他隻認得出其中一種是帶有治愈功效的,但還是秉著對龍族的信任和彆無選擇的麻木,把藥草都用手指粗粗碾碎了,敷在自己和同伴的傷口上。
當同伴的眼皮開始飛速顫動,那乾裂出血的雙唇也開始翕動、夢囈不已時,卡普頓就知道他們快要醒來了。
噢,他還需要水。
這個念頭剛一湧現,之前強行壓製下來的四處探索的危險欲望,就再次蜂擁而來。
作為不懼死亡的英勇騎士,明明都得到機會了,當然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卡普頓深吸口氣,艱難地克製了身體本能的對龍威的恐懼——他不清楚的是,這僅僅是釋放龍威的火焰巨龍弗雷姆將威懾對象僅限於龍族後的餘波。
他用發抖的雙腿站起了身,扶著石壁緩了緩,再往外走。
這條路並不漫長,卻顯得漫長。
洞口傳來的光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亮,亮到刺眼、讓他落淚的地步。
卡普頓緩慢而堅毅地往外走著,一顆心不知不覺地提到了嗓子眼處。
哪怕理智上告訴他,自己一定是位處龍島上,並且是被那頭火龍帶過來了,他情感上也還是拚命地期望著相反的結果。
他克製不住地向曆來信奉的那位戰爭女神不斷祈禱著,希望腳下踏著的並不是那片連載入史書的冒險家都無法踏上的土地……
他終於站到了洞窟外。
秋末冬初的群峰起伏簇擁,嵌入常綠灌木鬱鬱蔥蔥,中間橫貫著灰白和淺褐的山脊。落儘枯葉的褐枝間清晰映出一灣幽藍神秘的湖水,在明耀的日光下更顯得晶瑩剔透。
因為洞窟位於一個視野不錯的高處,他不需要費任何力氣,隻走出幾步,就能看到側面那一望無際的碧藍海洋。
看著這如癡如幻的美景,他的心卻倏然沉了下來,露出了一個難看的苦笑。
即使是在視野那麼好的地方,他大睜著眼睛看到都快流淚了,也沒有見到哪怕一個人影。
也沒有房屋,沒有道路,耳畔隻能隱約捕捉到遠處傳來的大型魔獸的嘶吼聲。
——女神沒有庇護他。
確定了自己身處龍島後,卡普頓果斷沒有在外面多加逗留,而是回到了身後的巢穴裡。
對於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秘島嶼,不論是他還是其他人類,完全是一無所知的,而未知往往意味著極度的危險。
身為騎士的卡普頓當然不缺少勇氣,但他更清楚,現在絕對不是探險的時候。
同伴都還昏迷著呢。
重新回到昏暗的巢穴裡,越往深處走,卡普頓的心情就像必須在放風後回到狹小的鐵欄後的囚犯一樣,越來越灰暗。
他無奈地笑了聲,心想自己與同伴們待在那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罪魁禍首龍的巢穴裡,其實也毫不安全,但至少比在外面亂晃要好多了。
至少從那位綁架犯蠻不講理的姿態來看,即使是高高在上、鮮少現身人類大陸的龍族,對人類抱有的也不見得是友善的態度。
既然是在這種前提下,在隨時可能再遇到龍的情況下,貿然出去就顯得很不明智了。
終於說服了自己放棄看似咫尺之遙的自由後,卡普頓閉上了眼睛,下定決心等同伴們醒來再說。
沒有讓卡普頓失望,他的這三名同伴,包括他追隨的主人普林斯王子,在接下來的這一兩天裡陸續醒了過來。
在聽先一步醒來的卡普頓講述完了情況後,除了完全無法接受現況、崩潰得隻顧著悶聲痛哭的小王子不能參與進接下來的計劃中外,另外兩位從者在極度的難以置信後,還是像卡普頓一下迅速冷靜了下來。
這也跟他們或多或少有著冒險者相關的出身有關。
不過又養了一天傷,都能好好行走後,關於“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的做法上,三人間出現了三種完全不同的意見。
一種是卡普頓提出的,乾脆先留在這個洞穴裡,等摸索了周圍的情況後,再考慮是不是要搬走。
魔法師麥基則認為在不知道那頭喜怒無常的惡龍在什麼時候回來的情況下、當然是跑得越遠越好。他們被迫留下的這三天裡沒遇到對方回來,可能好運都要用完了。而且這座島嶼看起來像是有兩三個王國的土地面積加起來那麼大,要是運氣好、他們又足夠謹慎的話,說不定不會遇到其他龍族,到時候再慢慢想辦法造船離開。
而另一名隨行騎士菲洛也認同馬上搬走的做法,隻是不同意在不了解環境的情況下跑出太遠的範疇——至少目前所在的位置,看起來還是相當安全的,其他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光是那些隱隱傳來的咆哮聲,就知道多半來自於足夠讓目前的他們應付得無比吃力的高級魔獸。
眼看著無法達成一致,對這點多少有點預料的卡普頓歎了口氣,他瞥了眼不知什麼時候哭暈過去的王子,然後望著兩位臉色蒼白虛弱的同伴說:“……先去找些食物吧。”
比起明天能不能活下來,還是眼下先彆餓死比較重要。
雖然那頭惡龍沒有奪走他們的空間戒指,可他們當時根本還沒等到氣候變好、能進魔獸森林的天氣,因此裡面也隻囤放了少量的儲備糧。
這三天養傷下來,已經快被他們吃光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多買一些了……明知道於事無補,所有人還是都忍不住這麼想了一下。
可誰又能猜到,他們竟然會突然被惡龍綁架?
在極度的緊張和恐懼褪去後,被饑腸轆轆折磨的三人這下很快達成了共識。
稍微商議後,做好“被龍發現”的最壞打算的他們很快決定分頭行動。
這顯然不是挑剔的時候,隻要是他們認出能吃的,不管味道怎樣,都彆挑挑揀揀,趕緊帶回來結束這場覓食。
卡普頓單獨行動,麥基的體力實在不怎樣,對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卻了解不少;而菲洛則剛好相反,體力不錯,但除了了解大多數魔獸外,對植物則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以他們餓得發昏、又食物耗儘的現狀,當然不適合跟魔獸發生衝突。
狩獵不安全,還是選擇可食用的植物比較好。
不過還沒走出多遠,麥基看著眼前這棵足足要三人合抱才能圈住、快有七八個人高的植物,陷入了對自己記憶的懷疑。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從帶斜鋸狀的寬厚葉片和覆著淡綠色紋路的莖身這兩項特征來看,這應該是一種可食用的、名叫皮朵拉草的植物。
目前的問題在於……這實在是太大了。
即便再怎麼精心照顧、也絕對會在達到成人膝蓋的高度前開始衰敗,葉片邊緣更是連人的手指都無法割破。
而看著現在這株?
即使麥基往上望得脖子都快發酸了,也還沒望到理應位於主乾頂上的花冠。
他毫不懷疑,要是在特彆倒黴的情況,以這葉片呈現出的恐怖大小和鋒利程度,可能連他的腦袋都能割下來。
他不敢肯定,可讓他放棄,又實在舍不得。
無從得知這是西爾試驗自己治愈魔力時、不小心對這種長得很像前世的油麥菜的植物過度輸出後產生的變異種,麥基正猶猶豫豫的時候,同行的菲洛也沒有催他,而是在這附近逛了逛。
他試圖運用自己少得可憐的植物知識儲備,看能不能認出什麼來。
忽然間,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接著不受控製地連退了幾步,半蹲下來。
發生什麼了?
麥基下意識地轉身,朝著菲洛的方向看去,並本能地想問出聲。
嘴剛張開,由豐富的經驗帶來的對危險的強大感知,就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攫取了他的意識,也堵住了他的聲音。
看清楚讓菲洛渾身發抖、死死捂住嘴一動都不敢動的原因後,麥基的渾身也僵硬了。
他仿佛能清晰地從耳廓裡聽到如擂鼓般瘋狂加速的心跳,手腳冰冷,渾身的血液在感知到極致的危險的那一瞬間全湧上了頭部。
由於是黃昏時分,那些之前縈繞的朦朧白霧早散光了。
透過這些常綠的植株,能影影綽綽地看到遠處……不,對龍族而言隻能算是不遠處的湖邊,有一大一小的兩道輪廓。
一道是耀眼奪目的金,一道是柔和的水藍色。
橘黃色的光線溫柔地灑落在龍鱗上,更襯得那兩道身影熠熠生輝,鱗片折射出的光芒比睡在天鵝絨上的碩大寶石更美。流線型的優美軀體兩側,則是讓絕大多數鳥類魔獸望塵莫及的雙翼。
那頭體態上大很多,擁有華麗無比的金色鱗片的龍正憊懶地伏著,水藍色小龍則活潑地撲騰著翅膀,卻總在離地隻有一兩米的情況下就“啪嗒”地跌了下來,掉進他們不知道深淺的湖裡。
[爸爸,快看泡泡飛飛!]
他也不氣餒,很快就從湖水裡重新冒出了頭,衝著那頭美麗得不可思議的金色大龍叫了句他們聽不懂的話後,就繼續奮力朝上飛。
每當那雙小翅膀很努力地扇動時,都會帶著那圓潤的身軀和長長的胖尾巴一晃一晃。
說實話,這樣的場面……要是拋開他們現在的處境不提的話,絕對稱得上是溫馨可愛的。
在淡淡的龍威帶來的恐懼心緩緩消逝後,他們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已經看癡迷了。
單從華美的外形來看,這兩頭龍、尤其是那頭黃金色的龍,都無疑是神最引以為傲的造物,更彆說那軀體裡蘊含著的得天獨厚的強大力量。
是崇尚美與力量的人類最無法抵禦的蠱惑,是他們寧可傾儘一切也要追求的憧憬。
——神啊。
麥基竟然忍不住想,難怪那位傳說中的冒險家會不惜將後半生都放在重新追尋龍島的蹤跡上。
在親眼見過這麼神聖的存在後,哪怕下一刻就被那兩位強大美麗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殺死,他好像也不會有什麼不甘。
“彆發呆了,還不快走!”
先麥基一步擺脫這種猶如被迷惑的狀態,菲洛不敢發出聲音,而是用力地用指尖在呆呆愣愣的麥基手裡寫下了這句提醒後,就竭力拽著失魂落魄的同伴離開了。
——哪怕是再無知的人,也清楚帶崽的雌性魔獸是看著最祥和、實際也是最凶暴的可怕存在!這頭明顯正在帶崽的母龍當然也不會例外!
他們不知道的是,幾乎是他們的背影剛從這一帶消失的時候,那頭一直背對著他們、美麗到令他們感到難以言喻的黃金巨龍,就微微側過了頭,朝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昔日的人類同伴歸在“絕對不能輕易靠近的帶崽母龍”的範疇裡,西爾當然一早就感覺到了他們的接近,也感知出了他們的視線。
但不論是他,還是泡泡,都完全沒有在意。
在西爾看來,有他跟弗雷姆之前的照拂,這幾個人類現在能活蹦亂跳、到處走動,實在是理所當然的。
至於對剛嘗到飛行的快樂滋味,哪怕隻能飛起來一點點的泡泡而言,目前是再沒有比‘努力再飛更高一點’更吸引他的目標了。
而龍族天生皮糙肉厚,即使龍崽也不例外,西爾也根本不擔心這區區幾米的高度能把泡泡摔傷,更何況他還是掉進水裡呢。
“哇~泡泡真的好厲害呀!”
在等精力充沛的泡泡再一次掉到湖裡、馬上興奮地要翻騰出來時,西爾就懶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尖,一邊不走心地說著公式化的誇獎,一邊享受著這項輕鬆活的愜意。
泡泡活潑好動,又沉浸自學,他甚至還不用像第一次教孩子學自行車的家長那樣緊張——其實這屬於本能和天賦的範疇,不用西爾多此一舉地去教。
等關於飛翔這部分的傳承記憶被幼崽消化掉時,龍翼也該長好了,到那時候泡泡就能自己領悟技巧,一下飛上天。
同理,現在泡泡拚儘了吃魔鑽的力氣,也還是飛不高,飛不遠……主要是因為龍翼還在發育,泡泡的傳承記憶也還沒吸收到飛行這部分。
西爾能這麼悠閒,是因為收其他幾枚蛋進巢穴、順便用魔力布置好環境的繁瑣活,今晚剛好輪到留宿夜的弗雷姆去做了。
對於弗雷姆無微不至的幫助,西爾一開始當然是不好意思接受的:孵蛋在他看來,一直是他自己找來、就該自己全權負責的事。
但弗雷姆實在堅持,後來西爾轉念一想,覺得受自己的這種奇怪影響,好朋友說不定以後也會想照搬他的模式,幫沒有育雛概念的伴侶撫育自己的後代呢?
要是這樣的話,弗雷姆多跟他一起摸索學習些孵蛋的知識,也沒有壞處。
不過……
西爾不知道弗雷姆什麼時候會再次激烈進入的求偶期的高熱階段,但忍不住想象起了總穩重自矜、沉默寡言的好友,一反常態地追在其他龍身後的情景。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太微妙,也太奇怪了。
是很不“弗雷姆”的樣子。
想著想著,小金龍一直無意識地晃動著的尾巴尖,就默默地停住了。
他陷入了沉思。
當今晚準備留宿的弗雷姆忙完巢穴裡的事,並暫時處理好一件突發事故,特意來“接”西爾跟泡泡回家時,看到的就是若有所思的小金龍。
他很好奇西爾正在想什麼,但在詢問之前,他更清楚西爾最關心的,會是另一件事。
“西爾,”在走神的西爾眼裡,弗雷姆依然是那張面癱臉,一如往常平靜地丟下了一顆驚雷:“兩枚火龍蛋上都出現裂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