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爾那裡離開後, 直到飛回自己的巢穴了，兩頭水龍都還沉浸在剛才的對話裡。

“沒想到西爾是這樣想的。”麗可喃喃自語著：“他……他也太慷慨大方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最後會不會選擇跟弗雷德在一起呢，就願意承諾把全部褪鱗都給隻是當成朋友的龍！”

她當時是把自己的褪鱗是給了誰來著？

麗可苦思冥想一陣, 才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出一頭面貌早已模糊的土龍, 也是她的第一任伴侶。

時間過去太久了, 她都忘記當初喜歡對方什麼了，早知道就不該那麼輕率地給出去，唉……要是留下來了的話，她現在就可以一半給西爾, 一半給泡泡了!

他們肯定會很喜歡!她依稀記得自己那軟軟的水藍色褪麟像用藍水晶製成的布，就算放在這世界上最奢美的寶藏堆面前，也是很顯眼的。

——完全沒有想到要給現任伴侶的麗可, 在腦海裡浮現出這些念頭的下一刻，就不由得愣住了。

啊，這不就跟決定把那麼寶貴的, 唯一的金色褪鱗送給最好的朋友弗雷姆的西爾很相似了嗎?

因為實力強悍而沒必要拐彎抹角、習慣了直來直去的龍族，在心思比較含蓄委婉的前人類西爾面前, 無疑就像是毫無心機的單純存在。

而在龍族眼裡，對寶石和戰鬥都毫無興趣, 卻願意對不是伴侶、僅僅是朋友的龍那麼體貼大方的小金龍, 也是個特彆吸引龍的奇跡般的存在。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都不小心將彼此誤會成了很單純和善的性格, 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雖然初時有些吃驚, 但想到平時西爾是怎樣對他們和溫德的, 麗可就不再感到奇怪了, 而是有種“不愧是西爾”的感覺。

“真是太羨慕那個火係的惡棍了。”甚至不敢直接說出弗雷德的名字、怕被神出鬼沒的對方聽到的沃特爾，忍不住咂了咂嘴：“他怎麼可能不願意接受？那可是傳說中的、唯一的黃金巨龍的褪鱗啊！我願意以一整個巢穴的寶石與他交換！不，哪怕隻交換一半, 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我都樂意！那可是無價之寶！”

“誰會不願意呢？如果不是你主動提起的話，那麼單純的西爾根本不會想到這點。”麗可心不在焉地哼了聲：“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過有弗雷姆在，我可不敢向西爾求他的鱗片。”

其實麗可真正想說的是，她好像沒一開始接近西爾時那樣，整天最惦記那些特彆閃耀奪目的金色鱗片了。

西爾真的很特彆：性格特彆可愛，聲音特彆好聽，鱗片還特彆美麗。

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了。

但她現在還有了個新發現：不光是越來越魅力四射的西爾，連那頭看起來笨手笨腳又活潑好動，會在西爾的鼓勵下害羞地接近她，喊她“麗可阿姨”的小水龍泡泡……居然也成了想讓她疼愛的奇妙存在。

但這種疼愛，不是她最初討好西爾、想成為對方未來伴侶的那種。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隻短手短腳，連龍角都沒長出來、還隻是兩個看起來就讓龍很想戳的小鼓包，肚子和尾巴卻胖乎乎，整天貪吃貪玩的小龍崽……是怎麼都不可能符合一頭成年巨龍的審美的。

麗可很難描述這種陌生卻又強烈的心情。

這種當泡泡毫無防備地趴在她的背上，會因為她升空盤旋而歡呼雀躍時、會一下攀到巔峰。

讓她變得莫名滿足，同時想實現他更多的願望。

“難道每頭孵育幼崽的魔獸，都能享受到這樣的樂趣嗎？”

她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著。

與開啟了全新世界的麗可有些相似的是，這段時間下來，許多不敢接近有弗雷德寸步不離地守護著的西爾、但還是會忍不住暗中觀察黃金巢穴那邊的動向的某些龍，也或多或少地被小金龍奇跡般孵化出來的那頭小龍崽子給吸引了注意。

當西爾深居淺出，除了不講道理的弗雷姆外、幾乎拒絕了所有龍的追求，隻不計辛苦、一心一意地孵著不知道能不能活的龍蛋時，他們覺得奇怪又惋惜。

要是他們族裡最漂亮的龍願意加入他們快活的行列，那該有多好呀！不知道有多少龍做夢都想成為他的伴侶呢。

要不是恐怖的弗雷姆在旁邊守著，像布雷茲那樣願意前仆後繼地飛蛾撲火的龍絕對不在少數，足夠讓西爾煩不勝煩的。

現在居然真讓西爾孵出了那麼可愛的龍崽……新生的小龍！

這個消息迅速在正單身、甚至是一些已有配偶的小金龍追求者群中傳開。

要知道就算是在氣候最配合的時候，龍島上一百年裡能出現一兩隻新生龍就已經算多了；而氣候惡劣的年份，甚至可能得過三四百年才出現一隻。

而且新生的純血龍族裡，更多是壽命較為有限、通常隻有不到六百年的從龍。

而龍的幼年期很短，自身散發出來的氣息特彆微弱，成年巨龍很難捕捉到他們的氣息。並且由於他們知道自己的實力比較弱小，很少會主動邁出簡陋的洞穴去接觸大型魔獸、或是其他因強大而天然散發出威脅性氣息的同族。

一般等龍們意識到近期有新的小龍破殼過，小龍早就已經是精力充沛、整天胡作非為的討厭亞成年期了。

被照顧得無比周道，鱗片一枚枚都油光水滑、儘情釋放好奇和驕傲天性的幼龍……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當龍族的濃烈好奇心被激起時，哪怕是被弗雷姆發現後有可能遭受暴揍的風險，也不足以嚇退他們。

尤其西爾隻會警戒侵入領地的陌生龍，但對在他劃定的領地外若有若無地閒逛、不時偷看在水池邊上玩魚的小龍崽、並發出一陣陣詭異的傻笑的過路龍，是不會進行驅趕的。

而不少狡猾的龍也發現了：隻要西爾在場，弗雷姆的攻擊性和易怒度就會驟然減低，隻要彆蠢到踏進小金龍的領地，小心點隻在很遠處看的話，被對方主動攻擊的概率幾乎為零。

這麼低的概率，足夠讓好奇心旺盛的龍族親自去進行窺視了——不費吹灰力氣地，他們就能把當了龍爸爸後仿佛加倍溫柔美麗、渾身都籠罩在讓龍們頭暈目眩的美好光環裡的小金龍，以及那頭圓潤又活潑、可愛得簡直不像是龍族的稀罕幼崽，那些撒嬌地纏著他們夢中情龍的美妙畫面，都給儘收眼底。

是的，雖然說不上來具體原因，但幾乎在所有龍看來，會溫柔耐心地撫養幼崽、願意對朋友們露出漂亮得晃眼的微笑、卻對其他事情都更加漠不關心的小金龍，那身姿似乎比以前更柔弱美麗，多了種讓他們描述不出來、卻讓他們光看就感到暈陶陶的獨特魅力了。

木龍伍德的伴侶帕特就是其中之一。

在伍德那寬敞巢穴中，剛親熱過的兩頭龍懶洋洋地交頸，沒有進一步溫存纏綿的打算，卻很有聊天的欲望。

像是心血來潮，帕特忽然問：“親愛的，如果偷襲的話，你能是弗雷姆那個瘋子的對手嗎？”

伍德的眼簾掀起一點，回答得乾脆利落：“不能。”

哪怕是自尊心再強的龍，也不會在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前撒謊——尤其是弗雷姆的強悍超出常理，到目前為止根本沒有龍能扛得住那頭火係惡魔的攻擊的情況下，多一個自己，也沒什麼值得羞於承認的。

帕特果然也不覺得失望，隻興致勃勃地又問：“如果加上我在一邊幫忙呢？”

伍德從鼻子裡嗤了一聲，語氣難得刻薄：“喔，親愛的，我想你應該知道，不管是燒一塊木頭跟燒兩塊木頭一樣，都隻需要一把火。”

在弗雷姆那強大到詭異的魔火面前，連其他火係巨龍那些天生具有火焰抗性的鱗片都能燒穿，最強大的水係巨龍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完全受火係克製的他們。

帕特惋惜地歎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我還想要是你能撐住他的怒火的話，我就想辦法把那隻小家夥偷來玩玩。西爾的話，我都願意讓一步，你要是肯幫忙搶到，就先歸你呢。”

當然，他可不是徹底放棄追求西爾的機會了——大不了等西爾跟伍德分開之後，他再想辦法接手嘛。

伍德瞟了異想天開的他一眼，像是瞟一頭胡言亂語的瘋龍。

帕特自顧自地扭來扭曲，繼續絮叨：“你沒親眼去見過，那隻小水龍崽子……隻有龍神知道，我怎麼會覺得那些整天濕漉漉的家夥的幼崽可愛的，但他真是太討我喜歡了，怎麼會有那麼可愛的幼崽呢……西爾也太厲害了，居然真孵出了小龍，還給他起了名叫‘泡泡’這麼好聽的名字，泡泡真的太適合他了……”

抱有像帕特這樣與找死無異的幻想的，龍島上可還有許多位。

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同族真正處於幼年期、活蹦亂跳還會撒嬌粘龍的可愛幼崽，有許多原本衝著西爾去的龍，反而被小泡泡給征服了，甚至能暫時壓下對黃金巨龍的渴望。

但他們也清楚，不管是被大多數龍覬覦的小金龍，還是被少數龍惦記的泡泡，都不是他們能得到的，早被那可惡的火係惡魔給霸占了。

不能偷，不能隨便接近，要是敢違背的話，那頭故意在西爾面前裝出平靜模樣的大火龍，絕對會先把他們打扁，再把渾身鱗片都燒焦。

——哪怕不說弗雷姆，光是西爾，也絕對不是好惹的。

撇開西爾那龍見龍愛的性格和外貌，就算是一般的亞成年龍，再是公認的討厭，除非必要，也不會有成年龍真的會去把他們得罪死了。

如果成年後實力一般也就算了，要是資質特彆厲害，等短暫的亞成年期結束，那真是至少未來幾百年都沒有安寧的日子過了。

木龍就是最好的例子。

龍島上之所以是木龍的數目最少，就是因為不少木龍都秉著湊熱鬨的心思，跟著當時最強大的那頭木龍得罪死了心眼特彆小的伍德。

當伍德踏入成年期後，一聲不吭地針對那十幾頭木龍開展了搶伴侶、搶寶石和毀洞穴的報複行動——最後的結果，就是忍無可忍，卻又不是他對手的木龍們被迫離開了龍島，隻能期盼躲開幾百年後，伍德就會願意放棄繼續報複他們。

“算了算了。”

每當幻想著去偷走小龍或者西爾、就一定會想到這將徹底激怒弗雷姆的眾龍，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抱著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心態，他們勸說著自己：“反正小龍的幼年期隻有那麼久，好好睡一覺起來，小龍就長大成不好玩的樣子了……嗯，至於西爾的話，隻能等弗雷姆跟他分手後再說了。”

這時的西爾可不知道，外面不少對他和龍崽子虎視眈眈的龍都因為弗雷姆而被迫打消了主意，也不知道他們正虔誠地向龍神祈禱那沒影的分手的事。

他將龍蛋們帶回巢穴深處安置好、又任由小龍崽像小樹袋熊一樣掛在自己背上後，就重新回到門口，看著準備離開的弗雷姆。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弗雷姆主動收攏了剛展開的翅翼，關心地問：“你還好嗎，西爾？”

“嗯……”

西爾的確有挺多的話想說，特彆是關於他們真摯友情的。

他對剖白內心的情感其實是很不習慣的，之前一直回避這樣做。但在沃特爾的好心勸告後，他不想冒任何讓弗雷姆誤會自己會相信沃特爾的那些話的風險。

光是當著沃特爾的面說的那些，隻是表明了他的態度，但還沒有真正跟弗雷姆表達過什麼呢。

真要說的話，好像要聊很久的樣子……而且不太適合讓泡泡聽到。

趁著泡泡沉迷水係魔鑽的零食時間中，西爾躊躇了下，在“假裝不在意、繼續享受私人時間”的社恐發作狀態，以及“跟朋友之間最好不要留下隔閡”的心態間掙紮了下，還是選擇了後者。

不管是人類還是龍族的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聯係也僅限於工作上的交流，或者生活上的必須——譬如家政人員。

他第一次得到這麼真摯的友誼，有過這樣好的體會後，實在不想那麼快就失去。

於是他緊張地看向弗雷姆，生疏又羞赧地說出了讓大火龍的背棘上冒出一簇簇火苗的邀請：“要是你不嫌棄的話，我的好朋友呀，你今晚願意留下，陪我跟泡泡說說話嗎？”

見弗雷姆似乎愣住了，他慌張地補充了句：“雖然沒有你的巢穴好，但其實，我的巢穴裡也是很舒服的。”

西爾說出這話時，還是有點底氣的。

不管彆龍的巢穴有多少價值連城的珍藏，他這裡的裝修可是獨一份的純金打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