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弗雷姆那喜怒難辨的反問後, 沃特爾一邊抑製不住地發著抖，一邊開始動起了直接跳進旁邊的大海裡的念頭。

——如果他動作夠快，西爾又願意幫忙攔一下的話，或許會來得及？

沃特爾絕望地做著逃之夭夭的打算。

他可不覺得自己是反應過度了：平時的弗雷姆就夠喜怒無常的了, 要是不小心進入對方的視線範圍以內, 又恰好因為什麼惹到這個火係惡魔的話, 弗雷姆下一刻就會一言不發地衝進龍群開始無差彆地群攻, 下手還狠得要命。

現在他可是當著弗雷姆的面, 對著對方一直努力追求的未來伴侶說了壞話……偉大的龍神啊, 小心眼的弗雷姆怎麼可能會輕鬆饒過他！

想到這個臭名昭著的戰鬥狂那額外厲害的火，沃特爾就有些不寒而栗。

就連同樣是火屬性的其他龍都受不了弗雷姆那本源魔力凝成的大火的灼烤, 他剛剛跟西爾講述的那頭曾經拚命追求弗雷姆的雌性火龍, 絕對就是最好的例子——孜孜不倦地追求弗雷姆的她, 不但當著許多龍的面被毫不留情地燒成了黑炭，那些花了整整五年才重新褪換出的鱗片，看起來也明顯都沒有之前的鮮亮了。

這無疑讓一向對外貌驕傲自得的她消沉了很久, 並且再也不敢出現在弗雷姆面前。

好像也就是從那次開始, 所有垂涎這位自亞成年時期就實力絕群的同伴、不惜接連不斷地騷擾對方來試圖成為首任伴侶的追求者們, 終於深刻地意識到了弗雷姆冷淡的警告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不少龍在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後，果斷選擇了放棄。也有的不肯死心，於是, 據說很快就同樣落得了跟那頭雌性火龍一樣糟糕的下場。

沃特爾苦中作樂地想。

不過認真說來, 那時剛邁入成熟期的弗雷姆還是稍微講一些道理：至少在發起攻擊前有個積蓄怒火的過程, 喔, 甚至還好心地給予過一次警告！

相比之下，現在的弗雷姆根本就不需要浪費時間找什麼借口，都是想開打就開打……嗚。

火係龍都受不了的烈焰, 更彆說是他這種連鱗片稍微變得乾燥一些都覺得難以忍受、相當嬌貴的水龍了。

光是想象自己漂亮的藍色鱗片要被烤成焦炭的畫面，沃特爾就抖得厲害，腦海中思緒不斷飛轉。

大不了他在人類大陸待上幾百年，等弗雷姆把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偷偷回到龍島來！

西爾當然不知道這時的沃特爾，已經被嚇得連跑路幾個世紀避風頭的主意都出來了。

見弗雷姆回來後，他既是喜悅，又是擔憂，想也不想地就小蹦著上前迎接：“你也太厲害了！連風屬性的溫德都他也不可能做到隻靠一個白天就進行往返，你會不會太勉強自己了？是不是很辛苦？”

雖說火屬性的龍對風屬性的親密度也比較高，但畢竟路途遙遠，連純風屬性的溫德都坦言不可能做到，西爾從一開始就覺得弗雷姆是不小心低估了這件事的難度、才會製定出不可能的回程時間的。

可是弗雷姆卻真的做到了。

弗雷姆淡淡地瞥了沃特爾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不累，我能做到。”

西爾已經完全忘記了沃特爾剛才說的話，徑直從孵著的蛋上起身，不放心地繞著弗雷姆轉了圈，像平時檢查剛在外面亂跑了好幾圈的水龍幼崽一樣仔仔細細地查看他的情況：“真的嗎？你不要太逞強了，先趴下休息一下好嗎?”

好在的確不像是魔力耗空的樣子。

有過魔力耗空經驗、知道會陷入連站都站不起來的虛弱境地的西爾，看弗雷姆這樣氣定神閒的模樣，就知道情況應該還好。

但一個白天就從那片海域進行往返，還用親密度最低的魔法帶回來那麼多黑藻……這樣的事哪怕安在最強大的龍身上，也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弗雷姆這次的確是鮮有地全速飛行，就為了能將離開西爾的時間縮到最短。

但由於他的魔力核心是所有龍都望塵莫及的凝練，魔力池也異常龐大，連這樣的高強度消耗也沒有造成真正的負擔，隻是久違地消耗掉了魔力池中的一半能量而已。

聽到西爾的話後，他第一反應就是想說“不會”。

可就在開口前，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隻膽大包天地拚命朝小金龍身上爬、還妄想含住西爾的龍角的小水龍，以及西爾擔心地抱住泡泡，一邊仔細檢查鱗片軟軟嫩嫩的胖爪子，一邊柔聲詢問‘泡泡有沒有受傷’的畫面……

於是，在膽戰心驚的沃特爾眼裡，這頭高冷傲慢的大火龍在經過短暫的考慮後，竟然破天荒地示了弱：“好像是有一點累。”

沃特爾：“……”

他眼底一陣恍惚。

這真的是他知道的那個弗雷姆嗎？

西爾一下信以為真，鬱悶道：“唉，我就知道會這樣。快來休息吧。”

看似疲憊的大火龍成功地收獲了小金龍這時的全部關心和注意力，連泡泡是什麼時候跟麗可一起下來的都沒發現。

西爾風風火火地去到水池邊，將裡面剩下的那幾株黑藻一些長勢最茂盛的枝蔓都攥了下來，手勢就像去自家的迷你菜園裡剪幾根蔥一樣自然。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總歸是沒有壞處的：西爾想讓弗雷姆吃下試試，看能不能恢複一些精力。

“西爾爸爸！”

看到黃金巨龍爸爸帶著自己心愛的零食走來，泡泡忍不住流下了口水，伸出了渴望的小爪爪。

“你先等一下喔，泡泡，爸爸要先陪一下你的弗雷姆叔叔。”

西爾狠心拒絕了他胖乎乎的小爪，敷衍了下雙眼亮晶晶的小水龍。

他小心地往黑藻裡注入了一些自己帶治愈屬性的魔力後，就毫不猶豫地全給了弗雷姆：“快吃掉，雖然不多，但希望能恢複一些體力。你怎麼一口氣帶了那麼多黑藻回來？我又不著急，完全可以多分幾趟，可以讓我跟你交換著去呀。”

他看著讓泡泡垂涎三尺的那一串妥帖地裝著黑藻的水球，卻不太開心得起來：“你明明知道自己是火係龍，對水係親密度最低，還飛這麼快……真的太勉強自己了。”

之所以沒動用弗雷姆帶回來的這批，是因為他在經過很多次的實驗後，確定了剛切割下的植株生命力都很脆弱，經不起更多的采摘。

除非是木龍，其他係的龍要想養活它們的話，前一兩個月都不能亂動。而且要不是在充滿龍族魔力的水池裡養過的話，黑藻的效果其實是非常有限的。

弗雷姆老實地聽著教訓，就跟做錯了事挨訓時認錯飛快的泡泡一樣：“對不起。我是想到泡泡喜歡，又希望讓你高興，才想多帶一些回來。”

西爾的語氣一下就軟了：“我也不是想責怪你，隻是不希望你為了我們的事太辛苦了……”

以前動不動就毀天滅地的火焰巨龍，這時在沃特爾驚悚的目光中垂下頭，一邊聽話地銜住了那幾株滿溢著小金龍治愈係魔力的黑藻，一邊堪稱順從地在西爾那聽起來甜甜的數落聲裡點著頭。

麗可左右反複地切換著視線，表情變得無比詭異。

這是誰？

是誰都可以，反正絕對不可能是弗雷姆!

這對動不動就互相拆台的水龍夫婦，此刻變得空前默契，隻是他們自己還不清楚。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明明都在乾活，卻又感覺自己的存在忽然間變得非常多餘。

為了不浪費弗雷姆辛苦奔波的結果，西爾迅速將那些黑藻球放進了空置的水池裡，然後以告誡的口吻，嚴肅地跟拋下麗可跑過來、這時已經抱住了他的腿，倆眼渴望地“Blingbling”的泡泡說：“以後你要記住了噢，池子裡的不能動，隻能吃爸爸當天給你摘下來那些的，知道了嗎？”

要不是泡泡昨天在他們沒看住的情況下跳進了水池裡，把那些養來觀賞和備用的黑藻幾乎全謔謔光了，隻剩下可憐巴巴的幾株的話……今天根本就不用弗雷姆特意跑一趟了。

小水龍眼巴巴地看著在水波裡搖曳的黑藻，想著它那美妙的味道，就有些舍不得答應。

但他更舍不得讓西爾爸爸生氣，於是在痛苦地思考一陣後，還是抬起頭，忍住嘴饞，乖巧地點頭：“爸爸爸爸，我知道了。”

當一頭通體是漂亮的水藍色，肚子和尾巴都有點胖乎乎，腦袋上還頂著兩個淺藍色的小鼓包——未來的龍角——這麼可愛的小龍崽子，乖乖地仰著臉看著大龍，懂事地應著教訓，四肢還不忘緊緊地纏住大龍的一條腿時……

西爾想，那恐怕得是土龍底下的那些石屬性的從龍，才可能繼續硬下心腸來教訓這隻小萌物了。

“哇，泡泡太乖了!”

一向采取獎勵式教育的新手爸爸誇著，當場就獎勵了願意聽話的泡泡一個落在額頭上的親親，不忘提醒：“弗雷姆叔叔為了你，今天很辛苦，要跟弗雷姆叔叔說謝謝哦。”

龍族的強大注定了沒有生活壓力，哪怕個性謙讓溫柔一點，也頂多是未來在珠寶的競爭上損失一些。

基於這樣的考慮，西爾才會放心地按自己的想法教育小龍。

要是小龍長大一些、進入亞成年期後，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他也絕對不會強迫對方矯正。

反正，等小崽子進入天不怕地不怕、到處惹禍的叛逆期，不再聽他的話也不再貼心的話——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擁有獨立能力的亞成年龍從巢穴裡踢出去。

泡泡一邊緊緊抱住心愛的金色尾巴，一邊看向那頭不知道為什麼、總讓他心裡有點發慌的大火龍，小聲說：“……謝謝弗雷姆叔叔。”

弗雷姆對著拘謹的小水龍，又恢複了水龍夫婦更熟悉的惜字如金的狀態：“嗯。”

“西爾呀，”敏銳地捕捉到空氣裡象征著不滿和警告的火元素在穩步增加，從弗雷姆歸來的那一刻起就堪稱坐立不安的麗可，決定在有些遲鈍的小金龍發現前，主動提出離開：“那你們休息，我們先回去啦。”

她這次倒是厚道地沒有忘記這個說壞話還被抓了個正著的倒黴伴侶。

“確實，”西爾歉意地與麗可蹭了蹭，沒有注意到對方因擼了今日份的龍崽滿足裡帶著點恐懼的姿態，說：“耽誤你們很久了，謝謝你們今天也來幫忙，你不但照顧了泡泡，沃特爾還又一次為他補充了食物。”

“隨時願意為你效勞呢，我親愛的西爾和泡泡！”麗可用眼神悄悄示意沃特爾靠過來：“我們很高興能幫上點什麼，而且看泡泡這麼能吃，長得也很快，說不定很快就能脫離幼年期了呢。”

說這話時，麗可的確是發自內心的。

誰讓泡泡那麼乖巧可愛呢！！！

最重要的是，這麼圓潤可愛的小崽子，還不用她辛辛苦苦去孵就可以玩……哦，陪玩！

狡猾的雌性水龍每次都使勁渾身解數來討好小龍崽，而且非常敏銳，隻要泡泡一露出要調皮搗蛋的兆頭了，她立馬就把泡泡找借口送回幾乎全知全能的西爾身邊，完全不用自己頭痛——這簡直太幸福啦！

西爾不知道麗可的小心機，這時終於想起之前一直想說的話，於是看向從弗雷姆回來後就異常沉默的沃特爾，乾脆決定開誠布公了：“我親愛的朋友，謝謝你這麼擔心我。但請你相信，我與弗雷姆也認識了兩年多了，他真的是一位值得信賴、品德高尚、博學多才的好朋友，絕對不會是其他龍口中傳的那樣的粗暴好鬥。至於你口中提到的那位不幸的火龍，要是能讓弗雷姆這樣友好善良的龍都忍無可忍，憤怒到把她燒成黑炭，一定會有很複雜的原因。有時候過度熱切的追求也會給當事龍帶來麻煩，就像當初布雷茲對我那樣，你說是嗎？”

沃特爾愣愣聽著，這時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小金龍有些羞澀地笑了笑：“當然，具體的原因除非弗雷姆願意主動跟我說，否則我是不會問的……我也並不好奇。事實上，你們都是我重視的朋友，我不希望你會相信一些龍的胡言亂語，對弗雷姆產生誤解。我清楚弗雷姆比較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不善言辭，但我可以擔保，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句謊話。”

他隻是不喜歡社交，卻絕不是好壞不分的蠢蛋——弗雷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這兩年多都儘心儘力，給予了他與泡泡數不勝數的幫助。

第一次聽著西爾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全是為了維護自己，大火龍一下怔住了。

當他反應過來後，赤紅的豎瞳中火光倏盛，堅實閃亮的紅色龍鱗下一簇簇地朝外冒著明亮的小火花。

讓被大火龍躁動的內心吸引、從周圍不由自主地群聚過來的火元素們都興奮地跳動起來。

唯有原本微微張開的、隨時準備進入攻擊狀態的龍尾上的鱗片，這時則老老實實地合上了。

而對越來越稀少的水元素十分敏感的水龍，則感覺周圍好像越來越乾燥，也越來越灼熱了，讓他們的喉嚨都快乾得冒煙的。

不過具體的來源……心裡已經警鈴大作的他們想到西爾還在這裡，稍稍放心了些，於是選擇暫時充耳不聞，也不敢細想。

“啊，原來是這樣。”沃特爾乾巴巴地說：“那，那可太好了。”

西爾這時回想起了對方先前最擔心的那件事，於是對表情一片空白的水龍夫婦落落大方地說：“關於你們所說的褪鱗，其實，隻要弗雷姆到時候願意接受，我非常樂意將全部都贈送給他，作為這段寶貴友情的見證。”也省得一些亂七八糟的龍來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