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重生那會, 餘清音對世界很疑惑。
她覺得自己是最普通不過的人,既沒有含冤而死,一輩子也沒積過什麼大德, 老天爺選中她實在沒理由。
以至於那陣子她最怕下雨天,唯恐一道雷劈下來修正自己這個小bug。
然而莽著勁衝了這五六年,現在回頭看一看, 她其實挺了不起的,學習、事業、戀愛一件都沒耽誤。
樣樣做得極好不敢說,但確實沒辜負再生父母的這段美意。
這樣說來, 要不新辦公室裡供個佛堂?
餘清音琢磨著這些不符合新時代青年的東西,一邊瘋狂地下單添置東西。
作為一個不太合格的資本家, 她對外剝削不太擅長,向內占便宜是毫不猶豫,為了省點錢在大好周末把能薅的壯勞力們都叫來做搬運工。
餘景洪七點起床, 困得像條狗。
他左看是精神奕奕的徐凱岩, 右看是容光煥發的嶽陽, 完全無法理解:“不是, 你們都打雞血了嗎?”
又道:“不行, 我得先喝杯咖啡。”
餘清音都不知道是誰薅誰:“星巴克八點半營業, 乾活吧你。”
這勞動人民還沒起,餘景洪已經勞動了好半天。
他是典型的手忙嘴不停, 看到啥都得嘟囔兩句。
餘清音對他可不客氣,說:“不許說話, 不然罰款了。”
還學法律呢, 餘景洪:“你這不合法。”
餘清音有違專業,大放厥詞:“我的地盤,我就是法。”
狂得沒邊了這都, 餘景洪:“嶽陽,你不管管?”
嶽陽盤腿坐在地上研究櫃子要怎麼組裝,說:“這事你是主要責任,我是次要的。”
沒有做哥哥的前十八年的縱容,何來今日呢?
論親疏,餘景洪自覺還是能勝過這位不在戶口本上的妹夫的,不過他還是要撇清關係:“都賴大哥。”
不在場的餘勝舟背鍋,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沒有打個噴嚏。
餘清音忽然好奇,掏出手機發條消息,沒等到回複又給揣回兜裡。
摸魚還好意思站中間擋路,餘景洪推她一下:“邊上玩去。”
聽聽怎麼措詞的,邊上玩去?
嶽陽就說自己是次要責任了,摘下手套:“清音,幫我拿瓶水。”
餘清音擰開蓋子遞過去,掃一眼攤開在地上的說明書:“能搞定嗎?”
男人哪有說不能的,嶽陽也不例外。
他道:“可以。”
餘清音曾獨居多年,換燈泡修水電都是小意思。
她覺得這確實不算事,晃到另一邊指揮:“凱岩,你把這個箱子推過來一點。”
徐凱岩雙腿微分,氣沉丹田,哼哧一使勁,再一使勁,再再……
不管怎麼再,箱子就是紋絲不動。
他尷尬地笑兩聲:“好像有點重。”
這哪裡是好像啊,餘清音擼起袖子:“一起推。”
多一個她,固然是如虎添翼,但徐凱岩不得不強調:“我最近有鍛煉。”
餘清音:“嗯嗯,看出來了。”
敷衍得徐凱岩都發現了,他提起口氣朗聲道:“真的有!”
還喊上了,餘清音:“我知道,你跟致遠一塊打球來著。”
等會,打球?
餘景洪來了勁:“上高中的時候我喊你多少次你都不去,現在轉性了?”
還好意思一副怨婦口吻,徐凱岩:“我讓你看《神探夏洛克》你沒點開過,人家讓你看……”
後半句被踩了腳,疼得說不出來。
這一看就是有事,餘清音目光在兩個人之間移動:“誰是人家?”
餘景洪假裝饒有興致地打量天花板:“就,人唄。”
耳根子紅什麼紅,現在拿的是純情少年的劇本就對了?
餘清音嘁一聲:“我還不稀罕打聽呢。”
話是如此,點咖啡的時候故意給他選了個甜得要死的熱巧克力摩卡。
餘景洪一口下去五官都變形了,站在原地罵臟話。
餘清音不冷不熱:“彆浪費糧食。”
逼得他隻好捏著鼻子喝完,背著正主嘀咕:“小心眼。”
可惜他躲得不徹底,徐凱岩聽個正著,劃拉開紙箱的膠帶:“清音,罵你呢。”
餘景洪勾著好友的脖子:“不是,你跟誰一派的?”
徐凱岩理直氣壯地望著他,用眼神示意著最理所當然的答案。
行行行,餘景洪悻悻:“這日子沒發過了。”
他憤怒地摔個手套,過兩秒又撿回來,佯裝若無其事。
就這,還好意思叫彆人管管。
嶽陽好笑搖搖頭,順手接個同事的電話。
他這頭丁零當啷的動靜,同事問:“你們鄰居在裝修嗎?”
嶽陽回頭看一地狼藉,覺得也差不多。
他含糊說是,聊了兩句工作上的事情才掛斷。
餘清音見狀:“要加班的話你忙去吧。”
嶽陽蹲下來擰緊螺絲:“不忙。而且比起加班,我現在更願意乾點體力活。”
坐在辦公室裡領高薪,看著光鮮亮麗,何嘗不是另一種流水線。
餘清音此刻站著,伸出手在他腦袋輕輕拍:“乾得好中午的黃燜雞給你多加份飯。”
嶽陽:“很好,現在有資本家的派頭了。”
真正的資本家,不是應該奴役員工嗎?
餘景洪才想起件事:“趙琦是女生就算了,怎麼許致遠也沒來?”
餘清音:“因為他們都去掙錢了。”
周末,是學生們工作的好時機。
餘景洪徹底沒話,擦一把額頭的汗。
但他安靜不了幾秒鐘,很快嘴又跟裝機關槍似的。
噠噠噠,噠噠噠,中間夾雜著金屬碰撞和輪軸滾動。
太陽慢慢朝著另一段偏移,灑下大片的暖黃光。
催了一天送貨員總算肯大駕光臨,敲響1203的門:“這匾是不是你們的?”
哎呀,還打算在這兒掛個匾,正大光明還是中正仁和?
餘景洪是個好事之徒,湊上去:“我看看。”
看什麼看,餘清音滿臉寫著一言難儘糾正:“是一塊公司的招牌吧?”
對對對,沒錯。
送貨員:“嘴禿嚕了。”
怪不得,餘景洪還以為真的是匾呢。
他拆開泡沫膜一看,牌子上白底黑字寫著新漾文化有限公司,跟左鄰右舍的沒什麼區彆。
然而此刻在他眼裡好像冒金光,比聖家堂還籠罩著神聖。
餘清音看他快把牌子上的字摩擦沒了,說:“兩百塊買的,你快給我掛上。”
餘景洪:“你平常這麼迷信,這麼掛牌這麼大的事不搞點儀式?”
他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道理。
餘清音:“你等會,我看看黃曆。”
彆介啊,這都得差不多了,萬一黃曆沒給出好結果,豈不是得從頭再來。
餘景洪大感不妙,給嶽陽使眼色。
這時候才想起來要住嘴,已經來不及了。
嶽陽微微搖頭,心事重重地拍一下徐凱岩的肩。
氣氛沉重得像是要宣布破產,獨獨餘清音無所覺。
她搜了一下喜滋滋抬頭:“今天宜搬遷和入宅。”
幸好幸好,在場個男生齊齊鬆口氣。
餘景洪不敢再說什麼廢話,趕緊找工具,另外兩個人也各自忙活著收尾,想著還是快點走。
餘清音不合時宜想起四個字,狼奔豕突。
有點不太禮貌了,她自我批評秒鐘,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明明沒人問,她還是對著空氣解釋一聲:“餘海林。”
說完才接通道:“喂,怎麼了?”
餘海林挑刺:“好像不是很歡迎我。”
餘清音用肩膀夾著手機,騰出手拍兩下:“這樣夠熱烈嗎?”
湊合吧,餘海林也沒想耍太多的嘴皮子。
他道:“我這回月考考得不錯。”
每個人對不錯的標準不一樣,餘清音:“年級前十?”
怎麼不乾脆說全校第一,餘海林改口:“考得一般行了吧!”
喲,小夥子還怪有氣的。
餘清音:“行啦,彆賣關子了。”
餘海林:“我們班第十。”
按母校的升學率,或許能夠個211。
不過才高一而已,人生變化還有許多。
餘清音:“挺好的,繼續保持。”
又給顆糖吃:“給你買了新鞋,應該明天到。”
餘海林惺惺作態:“我腳上這雙還沒穿壞呢。”
一副勤儉持家的模樣。
餘清音:“那我退貨了。”
餘海林:“我就是跟你客氣客氣!”
餘清音:“切,少來這套。”
她翻個小小的白眼,嘮著沒意義的家常話,聽夠故鄉的八卦。
在這種時候,人生好像出現某種程度的割裂。
她站在寫字樓的落地窗旁,對面大廈的玻璃像銅牆鐵壁,幼時看港劇時對工作的幻想部分實現,下一秒仿佛該有個人出現說“餘總,要開董事會了”,實則是親弟弟在叨叨五叔公的兒子要離婚。
怪有意思的,餘清音道:“再離該是第次了吧?”
什麼第次?餘景洪在一邊嚷嚷:“免提免提,我也聽聽。”
橫豎都是自己人。
餘清音把手機放在剛組裝好的桌子上,外放聲音開到最大,一邊收攏滿地的垃圾。
破開的包裝袋們嘶啦嘶啦作響,廢紙殼們被踩扁捆成團,無數白色的泡沫碎黏在身上,像打不死的蟑螂。
嶽陽臟著一雙手拍她的衣服:“你自己也抖抖。”
餘清音抽風似的抖兩下,兩頰的肉不太明顯的起波紋。
嶽陽戳一下她的臉:“回去洗洗吧。”
這一整天的,大家都弄得灰撲撲。
餘清音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鞋,拿起手機打斷弟弟的新聞播報時間:“回頭說,我在忙。”
沒有姐姐的辛勤工作,哪來弟弟的額外零花錢。
餘海林很是狗腿:“您忙,您接著忙。”
餘清音毫不懷疑他在場的話興許還會給自己捶肩捏背,無奈道:“跟你一哥學點好的。”
怎麼當著面還說人,人也是有尊嚴的!
餘景洪對著空氣揮舞拳頭,表情憤憤不平。
就這出息,嶽陽一百零八次心中感歎,牽著女朋友的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