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勝舟的婚禮辦得很熱鬨。
他爸餘建群的生意做得大, 好講排場,花出去的錢如流水,人人肯給他面子, 有些聽過沒見過的親戚都出現。
不管是衝誰來的,餘勝舟總得給個笑臉, 一整天下來臉上的肌肉幾乎不受控製。
加上沒少喝酒, 到最後靈魂都渙散。
餘景洪攙著堂哥走, 一邊喊:“餘海林, 你快點的。”
喝醉的人身體沒有支撐力, 靠得到誰就是誰。
百來斤的重量直接壓過來,隻得餘海林出手相助:“不是,三個人怎麼上樓梯?”
自建房就是再寬敞,蓋的時候也沒有給樓梯留出百十丈的位置。
餘勝舟幾乎是半垂在地上被弟弟們拖著走, 兩條腿估計明天都要磕淤青。
餘清音在後面看著,連連喊停:“等會等會, 你倆調一下姿勢。”
怎麼調?餘景洪本來想跨過堂哥, 抬高的腳忽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仰起頭看。
婚房在三樓, 新娘宋欣茹站在樓梯口看。
她還沒有適應這個大家庭, 但對上眼總不好一言不發,說:“要不讓他睡樓下?”
這樣好像挺省事的, 就是結婚的日子合適嗎?
餘景洪目光又往下移,看向堂妹。
餘清音:”沒事,嫂子你等會,馬上上去。“
說得輕巧,怎麼上?
餘景洪一狠心蹲下:”我背他。”
他非要背,也不是不行。
餘海林在後面托著, 兩個人走幾步就停下來嚎叫,不知道的以為是負重三萬斤上泰山呢。
餘清音:”能不能有點出息?”
餘景洪咬牙得青筋都蹦出來,往外蹦字:“你,來,試試。”
餘清音雖然做不到,一點都不耽誤嘴:”那你們更丟人。”
反正都丟在自家,有什麼關係。
餘景洪實在沒力氣說話,到三樓還非得再打個招呼:”大嫂,我哥,放哪?“
初來乍到的,總是要走些沒必要的禮貌。
宋欣茹指著床:”丟上去就行。“
餘景洪如釋重負,把人一放,還貼心拽過被子給堂哥拖鞋蓋好被子。
一切就緒,他覺得需要句告辭的話,不知為何又丟個眼神給堂妹。
怎麼的,這個家異性不得交流了?
餘清音:”大嫂,我哥晚上要是撒瘋,你就給我們打電話。“
宋欣茹:“應該不會,你們安心睡吧。”
又道:“今天你們也辛苦了。”
餘清音客氣地表達幾句“哪裡哪裡”,雙方寒暄個徹底,這才走。
走到樓下,餘海林小聲嘀咕:“感覺怪怪的。”
從此以後,哥哥的房間就不是能隨意推門而入的地方。
餘清音已經經曆過一次,想不起來該是什麼樣的心態。
她打個哈欠:“好困。”
誰不困呢,餘景洪:“走吧,回家。”
已經是賓客散去的點,大棚裡隻有打牌的男人們還在堅守陣地。
餘清音路過她爸的時候咳嗽一聲,沒說什麼話往前走。
餘建江自己覺得心虛,過會借口喝多了回家。
他今天確實也沒少喝,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範燕玲還以為丈夫是牌打一夜,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看到嚇一跳。
她伸出手推推:“要睡上去睡。”
餘建江迷迷瞪瞪睜開眼:“我怎麼在這兒?”
誰知道他啊,範燕玲沒搭話,出門去忙活著收拾殘局。
農村都這樣,婚禮不是一家一戶的事情,親戚朋友們都得搭把手。
餘建江也想起來還有事,起來猛灌兩壺茶醒神。
對比父母的忙碌,年輕人們顯得無所事事。
餘清音睡到自然醒,醒來下樓吃早飯——沒發完的喜餅。
餡料是綠豆味的,甜得不過分。
餘清音就著牛奶一口氣吃仨,一邊琢磨著今天乾點啥。
還沒想出個張三李四來,餘海林炮彈一樣從樓下衝下來。
不知道的以為有啥火燒眉毛的事情發生了,其實就是他吃飽撐的沒事乾。
餘清音不由得說他:“這麼能跑,怎麼不去參加奧運,一天天毛毛躁躁的。”
有沒有點穩重勁。
餘海林年方十六年,正是躥上天都不叫人吃驚的年紀。
他抬腳踩在餐椅上,吊兒郎當:“你怎麼說話跟咱媽一樣。”
環境影響人,餘清音現在已經很少掐指一算兩輩子加起來到底活了多少年。
她覺得自己就是二十歲的人,沒好氣斜個眼。
都不用說半個字,餘海林還沒睡醒的頭腦都立刻變得清醒。
他訕訕笑,把腳老老實實放在地上。
小樣,拿捏他多麼的輕鬆啊。
餘清音頭發一甩回房間,看一眼時間給男朋友打電話。
嶽陽在洗漱,接通的時候正好吐泡沫。
聽著像是莫名其妙被啐一口,餘清音故作委屈:”就一天沒接你電話,怎麼還呸我。“
嶽陽肩膀夾著手機,含糊不清:“冤枉人。”
又道:“忙完了?”
其實昨天也不算太忙,但算起來真是雞零狗碎的事情一大堆。
餘清音:“就是瞎忙。”
婚禮該有個什麼步驟,嶽陽弄不清楚。
他清清嗓子剛要說話,同事就在外頭敲門喊:”嶽陽,你起了嗎?”
嶽陽應了聲,顧不上跟女朋友細聊幾句,匆匆掛掉電話。
餘清音已經習以為常。
她打開電腦剪前幾天拍的視頻,過會聽見窗外有人喊,起身探頭看。
也不知道是她速度太慢,還是少年人跟風差不多,隻來得及捕捉到弟弟跟小夥伴騎著車的背影。
這小子,跑得還挺快。
不過大好的暑假,本就是到處玩的時間。
餘清音搖搖頭,收回目光之餘想起件事。
她換身衣服出門去,來到隻有幾棟房子之隔的大伯家。
餘建群有錢,早幾年蓋的四層小樓,一樓是佛堂、車庫和泡茶的大廳,以上才是每層標準的三室兩廳格局,地方寬敞得可以住三代同堂。
然而如今就兩代人住著,加上昨天沒掃乾淨的鞭炮碎,難免給人一種熱鬨散去的寂寥感。
餘清音就踩在這種氛圍裡,來到大門敞開的三樓,一眼就看到客廳裡的大伯母何丁香和親戚們,以及帶著兩分局促的大嫂宋欣茹。
她心想果然如此,腳步聲重重的提示自己的到來,一邊打招呼。
往前十年,何丁香對婆家的侄子侄女們不過面子情而已。
但今時不同往日,孩子們眼見的即將大有出息,年複一年的相處也不作假,她現在很顯出三分慈祥:“小彩起這麼早?”
一回到老家,餘清音就變成長輩們口中的餘小彩了。
她其實挺喜歡這名的,一邊應一邊說:“我大哥還沒起嗎?”
何丁香:“昨天喝那麼多,你掐他估計都起不來。”
餘清音想也是,笑嘻嘻:“我來找大嫂去家裡玩。”
宋欣茹當然很想離開這裡,但又覺得長輩們都在這,多少有些不合適。
倒是何丁香無所謂:”你們年輕人玩去吧。”
宋欣茹偷偷鬆口氣,走到門口的時候沒忍住:“總算。”
餘清音道歉:“我哥昨天提醒我來著,我都給忘了。”
宋欣茹跟餘勝舟談戀愛也有兩年,知道他是個頂好的人,有時候卻未必這麼貼心。
她道:“他肯定想不到的。”
餘清音:”主要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醉。“
這是真的,餘勝舟酒量不大行,一開始還記得悠著喝,但到最後幾乎由不得他。
宋欣茹想想都無奈:“本來還說早上給我買豆花。”
村子裡有家豆腐坊,開了有二三十年,老餘家就沒有不愛吃的。
餘清音:“先把這茬記下來,晚上跟他算賬。”
宋欣茹點點頭,轉而拉起家常來。
畢竟她們沒見過幾面,之前更沒啥私交,能嘮的都是些最稀疏平常的東西。
人家越是客套,餘清音越能清楚感受到,眼前人和上輩子自己認識的人是不一樣。
不管當時她們多麼的要好,到如今都是從頭再來,
她隻能跟著保持剛認識的人的分寸,兩個人說著話下樓。
樓下在拆大棚,管子丁零當啷響,地上障礙重重。
兩個人沒法並肩走,餘清音自己跨過去,回頭再看一眼。
宋欣茹的手下意識地摸著肚子,笑笑表示沒關係。
大概是年輕,她有時候都忘記自己已經懷孕。
餘清音更不會一直提這件事,帶著她上自家。
兩個人坐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偶爾生出幾分尷尬的沉默。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什麼叫世上沒有相同的兩片葉子。
即使軌跡和上輩子一樣向前,那些細微的小事會帶來看不見摸不著的變化,宋欣茹也永遠不會變成她記憶裡的人。
重生,真真切切使她失去某些人事物,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