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 嶽陽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日頭高懸。
他站在陰涼處等中介,爭分奪秒地背複習資料。
說起來,在讀書上他真的還算個聰明人, 講誇張點是過目不忘。
就這麼幾分鐘, 他記住兩個知識點,在逐漸靠近的中介開口前把手機收起來, 先打招呼:“你好。”
今天的中介是個年輕小夥子, 大概覺得自己遲到, 很是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都快成複讀機了, 嶽陽溫和道:“沒事,我也才剛到。”
又掌握主動權:“你說的房子是在這兒嗎?”
中介猛點頭:“對對對, 就在三樓。”
看樣子不單年紀小, 估摸著工作經驗也不多,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
嶽陽也是在網上聯係到他的, 說:“那上去看看吧。”
舊小區的樓梯間不寬,好處是樓層也不高。
嶽陽跨步往上走,一邊四處看:“這個監控是新裝的?”
中介:“對, 整個小區剛改造過, 樓下的門之前是可以隨便進出的,現在也要刷卡,監控可以去物業查。”
嶽陽就怕女朋友一個人住不安全,不過說:“難怪, 還有點甲醛味。”
牆壁都是剛粉刷的, 他略微不適應地皺眉。
中介趕忙解釋:“屋裡沒有味。”
他掏出鑰匙打開302的門:“就是這套。”
門內和門外幾乎是兩個世界,嶽陽忍不住道:“這麼好的房子也舍得租出去?”
他這是談判的大忌,中介立刻誇:“之前是房東女兒在住,搬進來沒多久人家就被哈佛錄取, 旺得很。”
哈佛?嶽陽也沒覺得不信,畢竟大城市臥虎藏龍的。
他道:“那旺孩子學業,挺好的。”
中介之前沒問過他的情況,這會品出錯誤的信息:“您家孩子多大了?”
呃,自己想想是情趣,說出來就有點尷尬了。
嶽陽咳嗽聲:“暫時還沒有。”
中介識趣的沒有追問,背稿子一樣做介紹。
嶽陽不能光聽他的,自己四處轉悠,連水電表都查過,站在客廳確認:“六千五,押一付三對嗎?”
中介以為是講價環節到了,說:“這是最低價了,附近一室一廳都要四千五,兩室一廳這個價已經很劃算了。”
和多數出身不錯的人一樣,嶽陽其實缺乏討價還價的技能。
雖然他在工作的時候很擅長跟客戶錙銖必較,但那最少都得是七位數。
他道:“這個也不能算兩室吧。”
老房子的格局都有點奇怪,這房子的優點是哪哪都有窗,缺點是沒有客廳,說是兩間房,面積不是很大。
中介語重心長:“很多人都隔成三室住。”
這從哪隔?嶽陽看著都覺得憋屈,說:“我回去跟我女朋友商量一下,可以的話下午讓她來看看。”
他就是個跑腿的,拍不了板。
中介初出茅廬,還沒見過多少大場面,覺得這麼貴的房子多看急眼理所當然,很是好脾氣:“有需要隨時聯係。”
嶽陽點點頭,拐到商場去買奶茶,再打包一份酸菜魚。
餘清音足不出戶就有飯吃,心想雖然外賣軟件的普及度還不高,但自己已經快人一步擁有外賣專員,嘴巴彆提有多甜。
哄得嶽陽都快找不到北:“晚上想吃什麼,都給你買。”
傻,餘清音戳他一下,收回的手正好接電話。
手機的一端,餘景洪道:“江湖救急。”
等會,這還是月中,不到他窮困潦倒的時間才對。
餘清音看一眼手機:“今天是18號沒錯啊。”
多麼吉利的數字,偏偏在自己身上發生不幸。
餘景洪沉默兩秒:“有點不好講,你來一趟第四醫院,記得帶錢。”
醫院和錢,聽上去就很嚇人。
餘清音跳起來:“怎麼回事?”
餘景洪知道她是誤會,趕緊說:“不是我,是天宇,不過他也不是大事。”
誰?餘清音想了兩秒:“社恐啊。”
她也說不上是鬆口氣,掛斷電話道:“我沒帶卡包,不知道錢夠不夠。”
嶽陽把自己的錢包塞給她:“密碼是326507。”
餘清音穿著襪子頭也不抬:“一般都要說‘密碼是你生日’才對。”
嶽陽:“明天就去改。”
他不嫌麻煩,餘清音都覺得折騰,說:“彆,那就跟我的重了,哪天咱倆被一鍋端,得一起去沿街乞討。”
一鍋端、一起。
雖然是世界上最形單影隻的那個“一”,組合的詞卻都那麼美好。
嶽陽牽著她:“我可舍不得讓你吃這個苦。”
苦嗎?餘清音又不是沒吃過。
她道:“我可比你想的堅強。”
嶽陽拔掉插著的房卡:“堅強就得去吃苦嗎?”
很有道理,就像懂事是自願,遠不能成為被壓榨的理由。
餘清音:“如果大家都這麼想就好了。”
下一秒道:“餘景洪不知道怎麼回事,話都講不清楚。”
嶽陽就是想幫轉移她的注意力,見狀:“聽他的意思,應該人沒事。“
話是如此,餘清音還是擔心。
她一路趕到第四醫院,在急診室門口左右看,誰都沒發現,肉眼可見的焦躁。
嶽陽安撫地碰碰她的手:“再打個電話看看。”
餘清音也想,撥出去幾個都是無人接聽。
所有最恐怖的念頭湧入她的腦海,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下一秒,餘景洪甩著手從洗手間出來。
他看到妹妹喜出望外:“總算來了,我今天太他娘倒黴了。”
還笑得出來,餘清音三魂七魄歸位,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到底怎麼回事!”
有點丟人,餘景洪看一眼嶽陽,不太好意思張嘴。
嶽陽見機行事:“是不是要繳費,我去吧。”
更尷尬了,餘景洪手放在口袋裡,猶豫道:“合適嗎?”
餘清音倒是不見外,點點頭:“讓他去。”
嶽陽一走,餘景洪和盤托出:“我們學校有個坡你知道吧?”
在這兒鋪墊什麼呢,餘清音瞪著他:“彆講屁話,快點!”
都開始不斯文了,餘景洪可不敢惹她,趕快說:“就是我騎自行車帶天宇,摔倒了。”
就一句話的事情,還吞吞吐吐的。
餘清音追問:“怎麼摔的?”
餘景洪咬咬牙:“我問天宇‘我雙手放開也能騎你信嗎’。”
好了,蠢話到此為止。
餘清音:“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天宇沒事吧?”
餘景洪:“他撞到頭,現在沒事,但我覺得照一下比較安心。”
想法很好,可惜醫院隻收現金,他囊中實在羞澀,隻能搬救兵。
頭的事情可大可小,檢查結果又沒這麼快出。
餘清音圍著張天宇繞兩圈,問:“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張天宇緊張得咽口水:“沒,沒事。”
哦,侵犯到他的安全距離了。
餘清音後退三步:“這樣可以嗎?”
張天宇慢吞吞:“可以。”
其實他本來就是這樣遲緩,但餘清音所思多想,上看下看:“暈不暈?有沒有想吐?”
張天宇認真地思考半天:“真的沒有。”
哇塞,跟他說話,可真是比下回分解更叫人牽腸掛肚。
餘清音在這沉默的片刻都快被嚇死,隻能遷怒於堂哥。
餘景洪連笑都不敢笑,隻差找個地方蹲著而已。
他眼神無法跟堂妹對視,望著地板逃避。
可真是,什麼事情發生在他身上都有可能。
餘清音蹲在他面前:“手伸出來。”
餘景洪攤開掌心挨揍,得到了八百多塊錢。
餘清音手裡頭揣多少就給他多少,一邊念:“窮家富路,沒錢你也敢出門,也不帶充電寶。”
她做事仔細,連鈔票都格外的整齊,妥帖得像自己人生的另一面。
餘景洪摸摸堂妹亂糟糟的頭發:“沒梳就出門了?”
明知故問,餘清音:“淩亂美,你不懂!”
美美美,餘景洪現在不敢在她頭上拔毛。
他道:“待會我把錢給你,你記得給嶽陽。”
一碼歸一碼,男人的自尊都在小事上。
餘清音應下來,抬手看表:“你去看看報告出來沒有。”
餘景洪拿著回執單去,路過嶽陽的時候點頭打招呼:“今天麻煩你了,謝謝。”
嶽陽其實沒乾嘛:“不客氣。”
他們像男人一樣寒暄問候,和諧之中居然還有一絲排斥。
餘清音沒品出來,隻是覺得他們倆有點沉默。
在吃晚飯的路上,她左右看來看去,選擇跟受害人搭話:“天宇,雖然目前看起來沒問題,但是回去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講。”
張天宇簡短回答:“好。”
又自覺有點失禮,道歉:“我不太會講話。”
人生的性格多種百樣,餘清音:“沒關係,讓餘景洪多講幾句。”
她說完話手肘捅一下堂哥示意。
餘景洪反應不慢,恢複往日的樣子。
他的興高采烈中有無法隱藏的彆樣情緒,以至於餘清音忍不住問:“你沒摔到哪吧?”
餘景洪這會說沒事,回到宿舍才發消息:【我爭取也做個爺們,比他還靠譜】
做個爺們是什麼說法?餘清音手在屏幕上無意識地一點一點。
她隱約察覺到餘景洪的彆扭之處,回:【誰管你,你是我哥就行】
這話是餘景洪平常最愛聽的,現在卻知道隻是安慰。
他道:【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
知道知道,無非是反省和內疚,還有雄性之間的競爭。
餘清音:【彆急著變老,你還年輕】
真是,在誰懷裡說誰老。
嶽陽:“我不是瞎子。”
真是,怎麼哪個都要哄。
餘清音:“我瞎,行嗎?”
嶽陽手覆在她的眼前:“某些時刻,可以。”
那些黑夜的瘋狂,也無從得以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