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內,吳蔚小心翼翼地抱著粉嫩嫩的奶團子,嘴裡哼著單音節哄著,眉眼皆是笑意。
柳二娘子依靠在床上,頭上戴著一副三指寬的抹額,房間內放了三個炭盆,烤的屋子裡暖融融的。
柳翠微搬了圓凳坐在床邊,姐妹二人看見吳蔚如此,相視一笑。
“真可愛,這孩子的身上奶香奶香的,可真好聞。”小嬰兒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從前吳蔚表姐家的寶寶出生時,吳蔚就這般稱讚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吳蔚的“重女輕男”的心思在作祟,她總覺得懷裡的這個孩子,比柱子小時候可愛多了。
聽到吳蔚如是說,柳翠微的臉一紅,瞟了自家二姐一眼,見對方面色如常才放下心來。
柳二娘子已經是第二次當娘了,房中又隻有她們姐妹三人,自然沒什麼顧忌,聽到吳蔚這麼說,還笑著打趣道:“可不是奶香奶香的麼,這麼大的孩子除了吃奶,還能吃什麼?”
吳蔚這才察覺自己說錯了話。雖然這話放在藍星現代隻是一個具象的形容詞,但在這個時空,的確是有些失禮了。
吳蔚笑了一陣,逗弄了小嬰兒一會兒,把孩子還給了柳二娘子。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吳蔚問。
柳二娘子慈愛一笑,答道:“哪有這麼快呢?你二姐夫也不知是從哪裡聽說的,說是女孩嬌柔,名字不能起太早,先起個小名叫著,等到無災無難過了三歲,再起個好名字。咱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起個好名字怕這孩子壓不住,多病多災。都說賤名好養活,可你二姐夫和我都不得給孩子起個普通的名字,什麼花兒,草兒的倒是好養活,不好聽啊。公爹給這孩子起了個小名,叫:妞妞,咱們就先這麼叫著吧。”
說著柳二娘子舉起繈褓,貼了貼妞妞粉嫩嫩的小臉。
吳蔚由衷地說道:“這孩子一定會平安長大,一生富足喜樂的。”
柳二娘子很是高興,直說:“是呢。”
柳翠微笑道:“柱子彆提多喜歡這個妹妹了,聽說妞妞要過了三歲再起名字。前幾l日已經立誓了,開蒙後一定好好讀書,等妞妞滿三歲後由他親自來給妹妹擬名字。”
吳蔚對柳二娘子說道:“算一算兩個孩子的年紀,一切都正好,明年柱子就該開蒙了,等妞妞長到三歲,柱子也讀了兩年書了,下學以後還可以教妹妹讀書認字,既鞏固了柱子所學,還能讓妞妞受益。”
柳二娘子點了點頭,說道:“我和你二姐夫雖然培養不出一個千金小姐,可讓女兒斷文識字,能看懂幾l本書的能力還是有的,趁著我們還都年輕,柱子有的,我們都會儘量給妞妞也準備一份。”
柳翠微也說道:“柱子的事兒我幫不上,妞妞若喜歡,等她再大一大我就把我這一手繡工都教給她,再給她添一份妝!”
柳二娘子笑道:“還是繈褓裡的娃娃呢,你這個做二姨的想得倒是長遠,連嫁妝的事兒都想好了。”
柳翠微和吳蔚相視一笑,說
道:“我和蔚蔚賺下的家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我們倆又沒什麼後人,兩個孩子若是能做到德行上佳,真誠孝順,我和蔚蔚自然也不會吝嗇。”
柳二娘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不如你們兩個去善堂多走走,碰到年齡合適又合你們眼緣的孩子就認領回來,做個養子養女吧。等柱子和妞妞長大了,我定然也會讓他們孝順你倆的,可終究是……你二姐夫和公爹提點我許多次了,說你們兩個走到今日不容易,讓我注意分寸,彆和要吃你們絕戶一樣。”到底是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姐妹,柳二娘子也沒必要遮掩著說話。
善堂就是類似於藍星孤兒院的地方,一般是由官府,寺廟,或者某個大善人出資建立,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到善堂,教授這些孩子一些簡單的謀生手段,資金雄厚的善堂還會給孩子們請先生。女孩子會由善堂教養到十四歲上下,然後許配人家,若是男孩子則會收留到十六歲左右,就把人放出去獨立。
兩家人在一起生活這麼久了,或許一開始還如霧裡看花,當柳翠微拒絕了媒婆的提親,吳蔚則是舍棄了吳家偌大的產業也要回來,她們都為彼此付出了這麼多,兩家人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呢?
隻是當事人不提,兩家人都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就連三位老人都沒有對此提出異議。
在他們看來:柳翠微是個可憐人,經曆了這麼多不幸,青春早都被耽誤了,二十歲的老姑娘,要麼給人做續弦,要麼就是當人家的後娘,哪裡還有什麼好出路?
而吳蔚呢,這個年齡還沒有成親的女子……要麼是青燈古佛了,要麼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嫁不出去了,如吳蔚這般活的瀟灑,頗有家資的,還真沒見過。
或許,兩家人無法理解兩個女子的感情,但如今的柳氏三娘,不再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繡娘,而是有名有姓的柳翠微。
名下一個半的鋪面,半個大宅,上百兩的家產,早就不是他們能輕易擺布的了,就連柳老夫人也不行。
說句不中聽的,兩家人的生活,大半都壓在吳蔚和柳翠微的身上,這是事實。
聽到柳二娘子的話,柳翠微和吳蔚對視一眼,由柳翠微開口說道:“二姐,你這是什麼話?是一家人,還是一心想著吃絕戶,我和蔚蔚還能分辨不出來嗎?”
柳二娘子放下熟睡的妞妞,輕聲道:“我知道,我們知道你不會多想,才會和你們挑明了說的。你們兩個不差銀子,將來定能再買一座大宅,買下十幾l二十個下人到宅子裡去伺候你們,可是這戲文裡不也講過嗎?刁奴欺主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你們兩個年富力強時倒還好,等你們兩個老了,老到需要人照顧,話都說不利索的時候,那些下人們會怎麼對你們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是得有個孩子,有個少主人看著,那些下人才不敢欺負你們。”
見柳翠微和吳蔚沉默不語,柳二娘子目露掙紮,良久目光逐漸清明起來,低聲道:“你們要是擔善堂的孩子不知來路,養不熟。等妞妞過了三歲……就過繼到三娘的膝下吧!小孩子三歲前是
不記事兒的,你們兩個又沒有養孩子的經驗,我來替你們養到三歲……”
柳二娘子說完,眼眶一熱,淚水在眼底直打轉,垂著頭,不去看吳蔚和柳翠微。
柳翠微的美目中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吳蔚,捫心自問,這一刻柳翠微是動了心的。
她和吳蔚這輩子注定不會有孩子了,善堂裡的孩子柳翠微不是沒想過,經曆了這次洪災,她聽說泰州的善堂裡多了好些無家可歸,雙親生死不明的孩子。
可是柳翠微並不能全然放心,抱來的孩子哪裡有自己的孩子好呢?就算那些孩子雙親不在了,總有些旁的親戚,若是等她們把孩子養大,養出感情,那些親戚打聽到她們家境殷實,摸上門來要人怎麼辦?
若是再遇到如柳翠翠夫婦那般無恥的人家,一次又一次拿著孩子的名義訛詐她們又如何呢?
二姐說的話,柳翠微何嘗沒有想過,即便蔚蔚說:等她們老了,就招十幾l個人照顧她們,柳翠微還是不能安心。
誰知吳蔚竟眉頭緊鎖,說道:“二姐,此事休要再提。使母女生離者,不仁。使子不能承歡膝下,母不能享天倫之樂者,不義。此等不仁不義的事情,我和三娘斷然是不會做的!妞妞才出生沒多久,她是你和二姐夫唯一的女兒,張叔張嬸兒和你們夫妻倆都將妞妞視若珍寶,我雖然很喜歡這孩子,卻絕不能做出抱養之事。”
聽到吳蔚這樣說,柳二娘子心頭一鬆,眼淚卻忍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掉,她抬手擦去了淚水,哽咽道:“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我們全家的意思。我們家欠你們的實在是太多了,要不是認識了你,我們全家也不會搬遷到泰州來,張家村的祠堂都淹了,熟悉的街坊鄰居也不知死了多少,就算我和你二姐夫能逃過大水,家裡兩個老的也未必有這份造化。我剛有這個孩子的時候……你二姐夫就起了這個心思,私下裡和我商量過,這第二個孩子不論男女,隻要你們願意……就將孩子過繼到你們膝下,給你們養老送終,孩子由你們自幼養大的,定能真心實意的孝順你們。蔚蔚啊……你救了我們不知多少次了,我們全家也真心希望你能老有所依,柱子和妞妞和你們到底是隔了一層,縱然我們老的有心,孩子長大以後的想法誰又能能左右呢?姨娘哪有親娘親啊!可我……”
柳二娘子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平複了良久才繼續說道:“我一開始答應的好好的,也是真心想把這個孩子過繼給你們的,可是等我把她生出來,看著她乖巧的樣子,有時候還會抓著我的手指,我突然就舍不得了。”
柳二娘子好不容易說完,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站在臥房門外的張水生,也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