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王盯著吳蔚看了良久,仿佛要從吳蔚的臉上讀到答案一般。
吳蔚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卻全然不虛,因為吳蔚說的就是事實,當一個人的表述,基於她個人認知範圍內是真實的,那麼自然而然就有底氣。
雖然吳蔚沒有提及到病毒和真菌細菌這些東西,隻不過是換了個宜王能聽懂的方式闡述了同一個問題,“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是有科學依據的,吳蔚作為一個相信並尊重科學的人,一點兒都不怕一個古人的審視。
也不知過了多久,宜王緩緩說道:“把圖紙給本王畫出來。”
“是。”
吳蔚心中高興,隻要宜王能相信自己,那麼消殺的概念就能被推廣起來,哪怕最終要給消殺披上一層玄之又玄的外衣,隻要能達到預防瘟疫的效果就行。
很快,吳蔚就把提純酒精的容器給宜王畫了出來,宜王拿過圖紙翻看著上面的內容,突然如自言般低聲道:“你是如何做到連續三次預料天災的呢?”
說完,宜王突然將目光從圖紙上移開,再次直勾勾地盯著吳蔚。
接觸到宜王毫不掩飾的探究眼神,吳蔚的心狠狠地跳了幾下,這毫無預兆的一問,著實打了吳蔚一個措手不及,吳蔚的思緒還沉浸在如何完善關於“消殺”的問題中,宜王卻又拋出了一個毫不相乾,卻十分危險的問題。
吳蔚強自鎮定,平靜的表情是徹底繃不住了,隻將臉上的驚愕硬生生扭成了好奇,身體前傾,湊向宜王,問道:“殿下適才說什麼?”
宜王輕笑一聲,提高音量說道:“現在你也該知道了,資助你開起那個米莊的人並非平佳縣主,而是本王,所以你之前寫給平佳縣主的信……當鋪的掌櫃的也都交到了本王的手上,本王很好奇,你是如何預知到三次大災難的來臨的呢?若是這次洪災之後,真的發生了瘟疫,本王該如何看待你才好?”
吳蔚佯裝不解地眨了眨眼,隨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道:“殿下真想知道?”
“說說吧,誰能不好奇呢?”說話間,宜王放下了手中的圖紙,習慣性地扭動拇指上的那枚翡翠陽綠扳指。
吳蔚抿了抿嘴唇,心道:東方瑞對宜王的評價還不完整,這人不僅陰晴不定,還多疑又敏銳!
幸虧自己隻是身穿而並非書穿,不然按照自己摸魚時看的那些的邏輯,這會兒書中的配角可能要“覺醒”了!
吳蔚快速壓下了自己的惡趣味,平靜地回道:“關於大旱的預測,並非民女的功勞,而是吳柳記的另外一位掌櫃的,柳翠微的母親發現的。她老人家這輩子經曆過許多事情,聽說在小的時候也曾遇到過災年,僥幸活了下來。老夫人那一脈有一門代代相傳的絕技,就是撚一撮土到口中細細咀嚼,從土的滋味裡就能判斷出秋天時的收成,去年播種時老夫人照例到田裡嘗了一撮土,當時臉色就很不好,對我們說:今年的糧食會欠收,當時除了我,沒幾個人相信。但老夫人又說,是由於前年冬天,到去年年初的雪
下少了導致的。我就想起一句老話來,‘瑞雪兆豐年’我覺得即便老夫人說的不準,也該未雨綢繆才是。殿下出身尊貴,自然不知道農家的苦,彆說是大面積的欠收,有些人口多,餘糧少的人家,哪怕是秋天少收上來一石糧,來年家裡人都有可能吃不飽。殿下,民女是過過苦日子的,從前我和三娘住在義莊旁邊的小院子裡,隻有一間屋子,那屋子裡陰冷陰冷的,有一年三娘病了,我們掏光了家中全部積蓄,才抓回來一副藥。殿下……尋常百姓的日子苦啊,家中壯勞力生一場病,就可能會讓這個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們家的佃戶李大姐,她丈夫就是因為生了一場病,那個家差點就散了,要不是李大姐潑辣,她三個女兒就被債主抓走抵債了!”
吳蔚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淚,戚戚然道:“那時候我家隻有幾畝山田,殿下您說,我敢不做應對嗎?家裡三口加上李大姐一家四口,七口人的生計都係在民女身上呢,七個老弱婦孺,家裡連個男丁都沒有,再不懂得未雨綢繆,日子可怎麼過啊。”
宜王聽到吳蔚的自白,神色稍緩,吳蔚口中的這位“老夫人”自己找個機會一試便知。
宜王繼續問道:“那洪災呢,你又怎麼解釋?曹天旺和侯月霞和本王說過,你當初做那些個糧倉的時候,是根據造船的工藝做的,你們的米莊在這場洪災中沒受到任何損失,也是因為你們的糧倉好!”
“殿下,我們的米莊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是因為我們米莊內在眾誌成城,外在有貴人幫助。我們吳柳記米莊的夥計,是殿下您親自給派的,放眼整個泰州,沒有任何一家鋪子的夥計能比得上,再加上三娘蕙質蘭心,小心謹慎,指揮得當,更是如虎添翼了。”
宜王冷哼一聲,插話道:“知道的成語還挺多。”
吳蔚“嘿嘿”一笑:“謝殿下誇獎。”
“這外在的貴人,是隔壁榨油坊二姐,二姐夫一家,還有工匠張尺,栓子二人,在泰州大雨綿延數日後,張尺和栓子主動來到了米莊,給我們做了一套擋板,是由一截完整的原木切割出來的,比起其他家用的沙袋,雜物來擋水,自然是好用的多了,兩股力量齊心協力,我們的米莊才沒有受到損失。”
“好,算你有理,可你並沒有直面回答本王的問題,本王問你,你是如何預料到洪災的?彆和本王打啞謎,你那些藏冰的山洞,還有山洞裡的冰塊,可是救了不少人的。”
吳蔚不假思索地答道:“關於這個問題,如果殿下非要民女給出一個答案的話,那就是五分的運氣,三分貪財,兩分的杞人憂天。”
“哦?說說看。”
“事情還要從小槐村村口的一顆定風石說起,民女曾經住在小槐村村外義莊旁邊的民居,因為身邊幾個要好的朋友都和小槐村多少有些關聯,所以民女也曾去過幾次小槐村,後來無意中聽人說起,小槐村門口的那顆所謂的定風石,在一百年,或許更久之前是一塊湖底石,也就是說……小槐村原來是一片大澤,後來大澤內的水流乾了,顯出湖底,最大的
一顆靠人力挪不動的湖底石,成了小槐村村口的定風石。而清廬縣也因為原本是湖底平原的緣故,土質肥沃,人口增長得很快,成了一個縣城。民女聽完這個故事以後,突然生出了一股杞人憂天般的惶恐,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清廬縣四面環山,住人的地方地勢低窪,而且整個清廬縣境內都沒有一條流到縣外的河,如此地形一旦連降暴雨,雨水很容易順著周圍的山流到住人的地方!所以民女在安家的時候,放著更安全的張家村內不住,偏選擇了一處半山腰作為新房的地址,那個時候縣主娘娘剛賞賜了民女幾枚金葉子,民女可以在清廬縣內任何地方安家。至於山洞,是因為民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種地,刺繡我都不會,隻能做些投機的營生謀財,冬天的時候,冰塊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民女花銀子開鑿那個山洞,純屬是想在夏天的時候多賺點銀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張家村的村民應該都知道此事,後來的村民們自發開鑿的山洞,也是為了藏冰賣錢才做的。民女可從來都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會有洪災。”
“那用造船工藝做糧倉,你又怎麼解釋?”宜王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吳蔚輕歎一聲,答道:“為了貪便宜唄,反正也求了曹把頭一回了,民女本想著:萬一米莊乾不下去了,就把糧倉從中間劈開,至少也是一艘船嘛,到時候可以去河上撒網捕魚。正所謂無魚不成席,任何酒樓都不會拒絕收魚的,殿下……民女隻是想多弄些銀錢傍身,老了以後也買個大宅子,請十幾二十個人到家裡照顧我,安度一個晚年。”
不管宜王作何感想,答案,隻能說這麼說。
吳蔚寧可宜王看輕自己,也不能讓他覺得自己的身上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到時候就算不被燒死,也會被宜王想辦法留在身邊,讓自己幫他預測一些事情,隻要自己稍有“失靈”,最終還是一個死。
這一刻,吳蔚已經動了離開泰州的心思了,泰州哪兒都好,就是泰州的主人不好,太危險了。
吳蔚很清楚自己的一些說辭是經不起推敲的,現在自己已經吊起了宜王的興趣,那麼……宜王隻要稍稍派人去追查自己的底細,就會發現自己是一個沒有戶籍的黑戶,一個憑空出現的人。
想到這裡,吳蔚的心中的退意更深。
誰知下一刻,宜王競對吳蔚說道:“你既然這麼想擁有富貴安定的生活,本王府上正好缺了一個帳下文書,雖然你的字……還不如個開蒙幾年的稚子,本王用人不拘一格,月奉食祿一切好說,本王不僅可以在宜王府附近賜你一座大宅,還能再給你派一隊泰州府兵保護你的安全,兩班家丁供你驅使,一隊丫鬟伺候你的飲食起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