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農經濟自給自足,聽著瀟灑,實則脆弱。
曆朝曆代多少學者對古代農民的評價是“安土重遷”,並認為是“安土重遷”的思想,阻礙了經濟的發展和流通。
當時的吳蔚對此深以為然,直到她自己穿越到了這裡,從一貧如洗到如今的坐擁宅院和米莊。
上千個日日夜夜的真實生活,讓吳蔚明白了一件事。
難道這千百年來,所有古代的農民都是愚昧的?寧可守著故土操勞,也不願意離開家鄉半步?
流淌著藍星血脈的人民,從來都不缺勇氣,誰又想過:“安土重遷”何嘗不是一種經曆過實踐檢驗的智慧呢?
一個現代人用“安土重遷”來評價古代的農戶,並扣上愚昧的帽子,本身就是關公戰秦瓊的理念。
朝廷的製度如此,階級固化如此,州府和縣城以及村子裡的物價,房價,地價,如天塹般橫亙著,一個農戶若是舍棄了田地和故土,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在吳蔚看來,那些學者口中所謂的“安土重遷”的邏輯背後,是小農經濟之下極低的容錯率,行將踏錯一步,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吳蔚知道柳翠翠一家子手裡肯定不止這麼點兒銀子,可他們兩口子若是離開了土地,每日要買米買面買菜買油的生活,光靠李鐵牛一個……銀子早晚有用完的一日。
早在柳翠翠他們家上次來泰州,吳蔚就洞悉了他們一家子的意圖——想讓虎子上學堂,考科舉。
既然如此,何不以此做餌,把它拋到一條他們踏之莫測的路上,等著他們自己選擇呢?
在這樣一個時代,哪一個讀書人不是用金針白銀壘出來的?
遠的不說,就說張成,這一路寒窗,沒有個三五百兩根本無法支撐他走到今日。
已經擁有了榨油坊的張水生,沒日沒夜的乾活,省吃儉用,衣服破了都舍不得買新的,依舊在為柱子日後的學費發愁。
柳翠翠一家憑什麼?
沒了柳翠微的手藝給他們家吸血,他們憑什麼?
真以為跨越階級是……隻需生個兒子,送他進學堂就能實現?
李鐵牛和柳翠翠,靠著吸柳翠微的血,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積累,給了他們一個銀子很好賺的錯覺。
他們既吳蔚作為現代人的眼光,也沒有張尺的手藝,更沒有張水生的好人緣和踏實肯乾。
光憑著一份血緣,九分算計,就想過上士族的生活?
貽笑大方。
柳翠翠一家苛待柳翠微的仇,吳蔚記著呢,隻是她一直以來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做出傷人害命的事情,可這並不代表柳翠翠一家可以一而再,再而三騷擾她們的生活。
……
柳翠翠歡天喜地的走了,柳翠微問道:“蔚蔚,你幫他們在泰州立了戶,今後咱們的日子定然不會安寧了。”
吳蔚不想讓柳翠微看到自己算計又殘忍的一面,隻是寬慰道:“你上次去接我,不是看到了
嗎?大半個清廬縣都淹了,他們一時半會兒的也回不去。這米莊可是我倆的心血,你忍心看著他們一家子把米莊弄的烏煙瘴氣的?日子長了,夥計們也該有意見了。與其等到那時再出手,不如在他們沒造成太大影響之前,先一步把他們送走。”
“可是……那也不值得你去說情啊,該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買不起他們就不住,人情債是最難還的。”柳翠微對柳翠翠最後那麼一丁點兒的姐妹情也被消磨光了,此時他們在柳翠微的心裡連陌生人都不如,自然不想自己心尖尖兒上的人,為了他們一家子去賠笑臉。
吳蔚牽過柳翠微的手,柔聲道:“我蒙她的,你還真信啊?我原本就是讓小梅去尋一處二十兩銀子的民居,在城西,那邊的地勢低,發洪水的時候那邊的積水都快到腰了,房子原先的主人損失慘重,決定舉家去投奔親戚。把那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賤賣了。聽牙行的人說,那是一間一院一屋的民居,院子還沒咱們半山小院一半大呢,逼仄的很,不過若是沒經曆這場天災,的確值三十兩。”
聽到吳蔚這麼說,柳翠微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那他們要是再來鬨呢?”
吳蔚冷哼一聲,淡淡道:“再來?那就報給官府定奪,他們在泰州又不是沒住處,我們對他們已是仁至義儘了。”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門外傳來小梅的聲音:“小姐,三小姐,二姑爺請你們過去一趟。”
“知道了,這就來。”
吳蔚和柳翠微出了內堂,柳翠微將內堂的門落了鎖。
柳翠翠沒來的時候,柳翠微從來都不鎖內堂的門,屋子裡裝銀子的箱子上鎖就足夠了。
李鐵牛笑著和二人打招呼,直接被無視,二人來到了榨油坊,張水生剛把今日收的豆子和菜籽炒完,正坐在大堂擦汗休息呢。
“二姐夫,你找我們啊!”
“蔚蔚和三娘來了,坐下說。”
張水生給二人各自倒了一杯水,說道:“今天早上,狗子和栓子來了,他們前幾天到城外去看了看,說是外面的驛道已經乾的差不多了。他們倆實在是放心不下家裡,想回張家村去看看,托我來問問,能不能借車馬給他們,打算尋到家人,就直接把他們接來。”
吳蔚答道:“好啊,最近米莊也用不上車馬,糧食都是宜王的府兵直接運過來的,兩輛車四匹馬都可以借給他們,醜醜就算了,它的年紀大了,我舍不得讓她跑長途,留在家裡頤養天年吧。”
張水生爽朗地笑了,說道:“那我一會兒就去和他們說,讓他們明日一早來取。”
“兩家人住的地方找好了?”
“你放心,狗子和栓子這回是出息了,這場天災……倒是把他們兩個給成全了,城裡受損的地方不少,他們兩個勤快還肯乾,匠人所閉門的那陣子,他們兩個冒著雨幫人家修房子,幾個月下來賺了不少銀子,在城南那邊租了一個院子。兩家人一起住也是夠的,狗子說再乾個三五年,就能在泰州買個宅子了
。”
柳翠微和吳蔚聽了,相視一笑,今日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了。
柳翠微對吳蔚說道:“蔚蔚,明日我看著米莊,你和張尺栓子他們一起去趟張家村吧,順路去看看咱們的半山小院,被水衝跑了沒有,我這心裡一直惦記著。”
“好。”
……
從榨油坊回來,吳蔚和柳翠微並沒有回米莊,她們實在不想和柳翠翠一家共處一個屋簷下,吳蔚也看出柳翠微有話要說,便帶著她往宅子的方向慢慢走著。
“三娘,你是不是擔心李大姐她們?”
柳翠微點了點頭,歎息道:“李大姐一個人領著三個女兒,能不讓人惦記嗎?本來大丫都快說人家了,這下怕是要耽擱了。女兒不比兒子,那麼多人擠在山洞裡,傳出去於她們的名聲沒好處。”
“你忘了咱們的山洞有個小冰室了?我當時開鑿那個山洞的時候,就想到這一點了,原本是給我們倆留的。再說又不是隻有李大姐一家有女兒,未出閣的姑娘肯定被安排在那間小冰室了。明日我和張尺栓子一同過去,張尺家隻有他母親,栓子家也就五六口人,加上李大姐一家,兩輛馬車足夠了。”
“接來以後讓她們住在哪兒啊?總不能讓她們和大姐一家住在二樓吧?三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和他們一家住在一起叫什麼事兒?”
“當然不會了,可以先安排李大姐一家住到客棧去,回家我問問小梅,她這幾天跟著牙行的人看了不少民居,讓她再去物色一間三四十兩的,我們買下來讓李大姐一家住進去。”
“好是好,不過……李大姐性子要強,我覺得她不會答應的。三四十兩銀子,對我們來說不多,可對李大姐而言,實在是太多了。咱們在泰州也沒有田地可以租給李大姐打理,她們娘四個在這城裡,吃穿用度都要買,可怎麼生活啊。”
“你放心,我已經想好了。斷然不會讓李大姐一家陷入困境的,我打算再買一間鋪子,李大姐一家四口都可以去新鋪子上工。”
“開新鋪子?你……”柳翠微想到了一個可能。
“對,我要開一間成衣鋪,回來的路上我經過一個桑蠶之鄉,那裡的絲綢很便宜,我訂了二十匹各色絲綢,四十匹布,已經交了定錢,估麼著下個月貨就能運進來。”
“這麼大的事兒,怎麼沒聽你和我說?”成衣鋪是柳翠微的天地,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鋪子,柳翠微還是很開心的。
吳蔚垂下眼眸,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下個月十七……是什麼日子?”
柳翠微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氣的吳蔚捏了捏柳翠微光潔的臉頰,氣鼓鼓地說道:“三年前的同一天,我到義莊旁邊的屋子裡想討口飯吃,結果被一個記性極差的小姑娘,照著後背賞了一棒子!”
“啊……”柳翠微驚呼一聲,臉紅了。
“三娘,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做的那件衣裳嗎?你在背上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燕子,我當時就想:這姑娘的手可真巧啊,我從未見過如此心靈手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