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不敢停留,有件事卻也不得不做,她帶著兩名鏢師來到了清河縣的縣衙。
之前吳蔚的戶籍還在清河縣的時候,是這府衙裡的常客,門口的捕快認出了吳蔚,進去稟報了。
片刻後捕快回來,說知縣老爺請吳蔚進去。
吳蔚轉身對身後的兩名鏢師囑咐道:“二位姐姐,看好車馬行李,我去去就來。”
隨後又對捕快低聲說道:“還勞煩這位大哥幫忙看兩眼。”
捕快一臉了然地點了點頭,安慰道:“吳姑娘放心進去,這裡是縣衙門口,誰也沒這麼大的膽子!”
吳蔚謝過捕快後,進了衙門。
衙門內,彌漫著一股黴味兒,想來是也被洪水波及到了。
張成穿著官府,臉上卻胡子拉碴的,面容疲憊又憔悴,大案上摞了各類的公文堆得老高,堂下幾個文書打扮的人忙得焦頭爛額。
有打算盤算賬的,有在紙上寫寫畫畫的,還有不時從張成的手裡接過公文,再遞上新公文的。
張成的師爺見吳蔚來了,低聲提醒了一句,張成這才將目光從手中的公文抽離,抬眼看到吳蔚,眼前一亮。
“你們繼續,我去去就來。”張成吩咐了一句,起身繞過大案,快步來到吳蔚身邊。
張成的官袍下擺上沾了不少淤泥,一雙皂靴上幾乎□□涸的泥巴給糊滿了。
張成朝吳蔚抬了抬手:“吳姑娘,這邊請。”
吳蔚點了點頭,也對張成比劃了一個“請”的姿勢,二人一前一後來到後堂,張成請吳蔚坐,給吳蔚倒了一杯清水。
張成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乾了,有些感慨地說道:“吳姑娘可真是吉人天相,我聽人說吳姑娘被家中老太爺接回去了,姑娘可知,你躲過一場浩劫啊。”
“是啊,聽說泰州和毗鄰幾個縣城受了災,我料理完家中事宜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了,這一路所見……真是觸目驚心。”
張成疲倦地扶住了額頭,說道:“整個清河縣所有的農田都被洪水席卷了一遍,今年定是要顆粒無收了!衝毀的民房不計其數,到現在還在統計中,去年大旱,糧食欠收,縣內百姓勒緊腰帶,咬碎了牙,生生堅持了一年,寧可挖野菜,吃糊糊也沒有動糧種的主意,本以為好不容易熬過去了,今年又是個雨水充沛的年份,定能有個好收成……誰成想竟如此……”張成雖然不是清河縣本地人氏,但到底在此地做了快兩年的父母官兒,已經對這裡產生了感情。
說到此處,張成的眼眶紅了,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退去的洪水幾乎都泄到了清廬縣境內,這場天災損失最嚴重的就是清廬縣,我卻……不能回去。我家的祖宅和祖墳……都淹了!自古家國難兩全……我愧對列祖列宗!”
聽到張成說的這些,吳蔚隻感覺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她的腦海中不禁回響起了導致自己穿越而來的那個牌坊,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想,可吳蔚卻不敢深想,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得到印證。
吳蔚也歎了一聲,勸道:“縣城之外一片狼藉,縣城內的道路和治安卻已經基本複原,這些與你的努力是脫不開的。我相信張家的列祖列宗得知他們的後世子孫,犧牲自家保全一縣百姓的安慰,也絕對不會責怪你的。宅子淹了可以重建,日後你加官進爵,重修張氏祖墳也並非難事。”
張成的表情舒緩了些,說道:“再有不到一年,我便輪值期滿,要到彆的地方去任職了。清河縣在我的任內出了這麼大的災禍,我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我也不盼著什麼加官進爵,我隻是……想到我調走以後,清河縣的百姓家中既無餘糧,房屋也被毀了大半,誰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我擔心下任知縣隻想著拖過任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想我張成,苦心經營兩年,不敢懈怠一日,熬過了大旱,卻沒躲過洪災!好好的清河縣在我的治下竟落得如此下場!受苦的……都是百姓!”
張成說得萬分真誠痛心,吳蔚也不禁為之動容。
“人禍可免,天災難逃,張成兄……看開一點吧。眼下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這個知縣擔起重擔,若是放任不管,清河縣百姓的苦難還在後面呢。”
張成大駭,問道:“吳姑娘請講。”
吳蔚簡單給張成講了一遍世人常說的:“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的科學原理,並告訴張成,城外的那些動物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並釋放出刺鼻的氣味兒,最近天氣炎熱,疫毒會傳播得很快,一旦有人染上了時疫,傳播的速度會數倍增長,待到時疫爆發,這些逃過天災的百姓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分。
“吳姑娘,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可有破解之法?”
“派人全副武裝,戴上手衣,面巾,面巾最好是用烈酒泡過,用鐵鏟把這些動物的屍體收集起來,找個下風口集中焚燒,再深埋在遠離水源的地方。叮囑縣城內所有居民,不得飲用生水,全部要燒開之後再飲用,我上次給你的那個過濾水的圖紙,該利用起來了。”
“好,我這就去安排。”
“等等,還有最重要的一步,用大量的生石灰,灑在城外的那些淤泥上,等到生石灰變硬成塊以後,再統一深埋,讓城內的百姓準備一些白酒,一會兒你給我準備筆墨,我畫一個裝置給你,酒肆的酒達不到殺滅瘟毒的效果,需要通過蒸餾來提高酒精濃度,另外……所有去城外處理動物屍體和撒石灰的人,回來以後最好是能把身上的衣物統一燒毀,再用棉花,淨布,蘸了白酒把全身都擦一擦,最少也要洗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
張成怔怔地看著吳蔚,十分不解的同時,也覺得吳蔚說的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現在清河縣的百姓吃飯都成問題了,去哪裡弄白酒?
吳蔚卻渾然不覺,繼續說道:“我在來縣衙的路上,看到許多百姓的懷中捧著盛粥的容器都臟兮兮的……你看看你能不能在路上擺放一些大鍋,準備些清水燒開,將百姓手中的餐具都煮一煮?衣服最好也都煮一煮?”
張成苦笑一聲,說道:“你讓我做的
這些,我好像也隻能做到這最後一條了,旁的……我也無能為力,朝廷就調撥來五萬石糧食,要給所有的受災百姓分,清河縣分到的本就不多。下一批糧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整個清河縣被洪水洗了一遍,就算還有酒被保存了下來,也不夠這麼多人分的。”
吳蔚歎了一聲,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建議著實有些為難張成了,眼下這種局面,沒有朝廷的支持,知縣也無能為力。
古人對病毒,細菌沒有什麼概念,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張成問朝廷要白酒,那可真是嫌命長餓了。
“那就配比一些鹽水吧,鹽總有吧?一會兒我把清水和鹽水的比率給你寫下來,你號召所有清河縣的百姓,用鹽水漱口,洗手,清理鼻腔,這總能做得到吧?”
張成點了點頭:“這倒是行。可是這能治瘟疫嗎?”
“不是治療,是預防。我不是大夫,不會治瘟疫。鹽水的效果不如白酒,但隻要所有人都用,一定會有遏製瘟疫傳播的效果的。”
“多謝了,吳姑娘。”
“那我就不耽誤你辦公了,我還要回泰州去。”
張成說道:“從這兒去泰州,清廬縣是必經之路。可是清廬縣好些地方積了許多山洪,水裡什麼都有,臭氣熏天,車馬難行。”
“就沒有彆的路了?”吳蔚問。
“衙門裡有一艘小舟,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可以派幾個衙役把小舟拉過去,送你渡過清廬縣,隻是那艘小舟一次最多能載一人一馬,不算船夫。”
吳蔚想了想,答應了下來。
張成派了兩個衙役拉著小舟護送吳蔚渡過清廬縣,越往清廬縣的方向走,馬車的速度就越慢。
吳蔚的馬車裡拉了許多沿途買的物資,本就沉重,而前面的路上滿是沒有乾透的淤泥,車輪時常陷在淤泥裡。
原本半日就能到的路程,這次吳蔚他們走了快一天一夜,進到清廬縣境內時,所有人都累到不行。
吳蔚偷偷給兩個衙役一人塞了五兩銀子,二人這才轉怨為喜。
望著眼前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渾濁,吳蔚久久無言。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氣味,透過兩層面巾都能聞得到。
就連聞慣了魚腥味的兩位女鏢師,都忍不住乾嘔了好幾回。
衙役是因為要到泰州去給宜王送公文,這股味道已經聞過好幾次了,沒什麼反應。
神奇的是吳蔚也沒什麼不適,隻是望著眼前都可以被稱之為“湖”的地方,猶如化作一樽雕像,不說話也不動,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吳姑娘,上船吧!”衙役將小舟拖到水裡,對吳蔚說道。
吳蔚卻突然後退了兩步,漆黑的眼眸裡劃過一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