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吳蔚這樣說,繡娘也明白東方瑞這次是凶多吉少了,心中不免唏噓。
東方瑞是繡娘知道的為數不多的朝廷官員之一,她是戲文裡的人物,是洞若觀火,執法如山的玉面神機,還並非世家出身,是當年韓王妃從街邊撿到的一個乞兒,來自於民間,在民間的威望自然就要高一些。
吳蔚看完最後一頁卷宗,揉了揉眉心,她雖然看過不少公開的民警辦案的詢問錄像,到底不是刑偵專業畢業的,想要找到有用的信息還要一些時間才行。
而且吳蔚很清楚,一個人的證詞並不能足信,因為每個人都會局限於自己的認知和立場,以及情感中,特彆是如高寧雪這種,對東方瑞的崇拜已經達到盲目程度。
吳蔚找到一塊大小適合的布,把這一摞宣紙小心卷好用布包了,然後塞到枕頭底下,對繡娘說道:“睡吧,時辰不早了,明日拿了與會人員的名單,咱們也回去。”
一陣細索聲響吳蔚脫下高寧雪贈與的衣裳,隻穿著一件中衣鑽到了被窩裡,趴在床上,繡娘拿過吳蔚脫下來的衣裳,入手的觸感冰涼絲滑,不由得用手指撚了撚,這種料子在民間並不常見,即便繡娘是做慣了繡活的,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料子。
繡娘細細將衣裳抖開,撫平上面的每一處褶皺才搭到架子上,而後立在架子前,仔細看著這衣裳的做工和刺繡的手法,繡娘的想法很簡單,家裡還有幾匹高寧雪給的上等料子,手感和這個差不多,等自己回去就給蔚蔚做幾身這樣的衣裳。
農戶人家即便是有條件也不會做這樣華而不實的衣裳,誰讓蔚蔚穿著看好呢?
這套衣服並不完全合身,繡娘的腦海裡不由得閃過吳蔚穿上更為合身的新衣裳的模樣,無聲地笑了。
“繡娘~?”見繡娘遲遲不來,吳蔚喚了一聲。
“嗯,來了。”繡娘來到桌前吹熄了蠟燭,坐在床上摸黑脫下自己的衣裳,疊好放在床腳,也鑽進了被窩。
被子裡一陣花香氣味彌漫開來,繡娘鼻翼翕動,讚道:“真好聞。”
“哦,是我剛才洗了個花瓣澡,滴了幾滴百花露,你要是喜歡的話,回去咱們也采些野花,我給你做,這東西挺簡單的,有了百花露咱們的肥皂就可以往香皂的方向發展了,還可以做些艾草味的。”
逃出生天,吳蔚的心情好了不少,輕聲說著。
繡娘卻側過身去,伸出手摸索了幾下便撫到了吳蔚的後腰上,上面早就光滑一片,一個月的將養外傷已然痊愈。
“還疼麼?”繡娘柔聲問道。
吳蔚轉頭看著繡娘,故作輕鬆地說道:“多虧了老先生的藥膏,還有你時時給我送乾淨的被褥和衣裳,我身上的傷早就好了。”
聽到吳蔚這樣說,繡娘的鼻子卻有些泛酸,或許彆人看不出來,可與吳蔚生活在一起那麼久的繡娘卻是知道的,她太了解吳蔚了,細致到吳蔚的一言一行會是怎樣,繡娘都心中有數。
出獄後蔚蔚的步子緩了,坐下,起
來時那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沒能逃過繡娘的眼睛,
即便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撿著好聽的說,
繡娘也知道吳蔚經曆了怎樣的凶險,張寬欲下死手除掉吳蔚,怎麼可能是一個月就能養好的傷呢?
見繡娘不語,吳蔚心中透亮,便用平靜的口吻解釋道:“我估計是傷到了些骨頭,不過這都不是大問題,我身體底子好,回到家裡再養個把月就能恢複如常,你彆擔心。”
繡娘往吳蔚的方向挪了挪,更充分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心中才踏實了些許,她窩到吳蔚的脖窩處,低低道:“蔚蔚,回去以後咱們把戶籍遷到清河縣去吧,張成哥當了清河縣的知縣,咱們搬到清河縣去生活,至少不用擔心隨時被下獄,房子,田產,我都可以不要……折成銀子或是交給李大姐打理,都好。”
吳蔚很震驚,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從繡娘嘴裡說出來,那個如此渴望擁有一個家,幾分田,養些小動物,安穩過日子的繡娘,竟會主動放棄這一切,而繡娘做出的這些決定,都是為了自己!
對繡娘來說這是一個分量很重的決定,不低於吳蔚放棄回到藍星!
吳蔚忍著腰椎的疼痛轉過身體側躺,摟著繡娘,下巴抵在繡娘的頭頂,心疼地說道:“嚇壞了吧?”
“我怕我沒能力把你救出來。”
吳蔚的心,柔軟一片,感動中帶著一抹疼惜,捏了捏繡娘肉嘟嘟的耳垂,柔聲道:“小傻瓜。”
“傻瓜?那是……什麼瓜?蔚蔚想吃麼?”繡娘的眼角掛著晶瑩,瞪著眼,疑惑地看著吳蔚,可愛極了。
屋內沒有光源,唯有天上的一輪明月照在當空,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欄投到丈餘的廂房裡,繡娘的輪廓亦是朦朧的,可繡娘的模樣卻在吳蔚的心中分外清晰。
吳蔚的心就這樣亂了節奏,她呆愣愣地看著繡娘,心中升起一抹原始的衝動,不自覺地湊向繡娘,卻在鼻息相聞之間硬生生地停住了。
吳蔚能坦然接受兩個女孩子在一起,並不代表繡娘也能接受……
這是一個慢節奏的時代,一輩子守著一個人過日子,是百姓們的普遍共識,吳蔚不是沒有和繡娘共度一生的勇氣,而是此時她的身上還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性。
比如穿越,吳蔚是被迫穿越過來的,那有一天會不會被迫穿越回去?就像那個夢一樣?
再比如張寬,正絞儘腦汁地想至吳蔚於死地,在沒有扳倒對方之前,吳蔚不敢奢望穩定。
最主要的還是繡娘的意願,她是否能接受兩個女子在一起?是否心悅自己?是否存著與自己一樣的感情?
繡娘已經有過太多的不幸,吳蔚不想成為繡娘下一個不幸。
想到這裡,吳蔚的眼中恢複了清明,默默拉開了二人鼻息間的距離,回道:“小傻瓜就是你,你覺得你能吃嗎?”
繡娘紅了臉,操起秀拳在吳蔚的肩膀上捶了幾下,二人玩笑了一會兒,又說到適才的話題上來。
吳蔚對繡娘說道:“遷戶籍是一定要的,張寬不會放過我,我必須要把戶籍
落到清河縣去,但是你的戶籍不能動。”
“為什麼?”
“如果我倆都把戶籍遷走,那現在的院子,田產就真的要變賣了。銀錢上的折損倒是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如今住的這個位置,是我精心挑選的福地。”吳蔚的腦海裡閃過小槐村村口的定風石,可這些事吳蔚沒辦法和繡娘解釋。
吳蔚繼續說道:“咱們好不容易才在張家村站穩了腳跟,過日子不能隻靠我們兩個,還需要街坊鄰居幫襯著,李大姐,二姐二姐夫一家,還有張家村的鄉親們都是我們好不容易才積累下來的財富,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個縣令在上面罩著自然是好事,可縣令是輪換製的,乾三年就要換個地方,到時候張成被調走,我們想再回張家村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你說的對,是我欠考慮了。”繡娘說道。
“關心則亂。時辰不早了,睡吧,明日一早咱們就回家去。”
“好……對了,蔚蔚!”
“怎麼了?”
繡娘便把柳翠翠和柳老夫人住在自家的事兒和吳蔚說了,吳蔚問道:“你大姐沒欺負你吧?”
“沒有,雖然日日吵嘴,不過有李大姐護著,二丫也機靈,大姐沒討到什麼便宜。”
“那就好,繡娘我問你,你是什麼態度,是想讓柳大娘多在咱們家住住,還是想讓她們回去?”
“就我一個人怎樣都好,大姐的脾氣我早都習慣了。但我不能讓她拿難聽的話說你,到底是分了家的,大姐一直在咱們家住著總是不妥。”
“我明白了,回去以後我來處理。”
“嗯。”
“你放心,我不會讓柳老夫人為難的。”
“我知道。”
……
二人就這樣相擁而眠,如果說這一個多月的牢房經曆唯一的好處,那就是讓吳蔚快速適應了這個時空夏天的炎熱,吳蔚現在即便是摟著繡娘蓋著薄被也不會覺得難捱了,吃東西也比從前香了。
翌日清晨,丫鬟服侍繡娘和吳蔚洗漱完畢便引二人來到膳堂,高寧雪的面容疲憊,眼眸中卻滿是希冀,將一個木匣交給吳蔚,二人交換了個眼神,無需多言。
吃完了飯,高寧雪讓人駕馬車送吳蔚和繡娘回去,一同帶回去的還有高寧雪給吳蔚和繡娘準備兩大箱子的謝禮,算是正式謝過吳蔚和繡娘昔日的救命之恩。
其中有整整一箱的各色布匹,還有一箱是高寧雪送給吳蔚的衣裳,並不越製但顏色和樣式都是鄉間罕見的。
其中還有一個小木匣,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二十個銀錠,每個面額五兩,銀子上面有一封信。
吳蔚展信一瞧:信中高寧雪言辭懇切地希望吳蔚可以找到翻案的線索,她實在是沒有可信之人了。另外,這一百兩銀子是高寧雪的一點兒心意,若是日後東方瑞流落至此,去找吳蔚她們的話,希望吳蔚千萬要收留,幫襯東方瑞一二,信末高寧雪給了吳蔚一個泰州境內的地址,今後再有要事可送信到這個地址,是信得過的。
信上幾處墨色氤氳,想來是高寧雪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哭過。
吳蔚歎息一聲,記下信中地址,便將信紙用茶水浸透,直至看不出一點字跡,撕碎後丟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