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牢房的方向走,街上的行人就越少,更彆提什麼鋪面了。
即便是仗義爽朗的李大姐也顯得有些卻步,要不是繡娘的腳受了傷,她早就提議把牛車停在路邊了。
繡娘擔心吳蔚,一路上也沒說過幾句話,此時更是愈發沉默了。
“到了!”李大姐聞言,如蒙大赦一把勒住韁繩,老牛“哞”了一聲,停下了。
“李姐,你就在車上等我吧,我大概一刻鐘就會出來。”
“好……繡娘!你、小心啊,有事兒就叫我,啊~。”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繡娘下了牛車,背上行李卷,左右手各提著兩個食盒,朝天牢走去。
縣衙的牢房,一向冷清,白天隻有一個獄卒守著,獄卒看到繡娘過來,裂開嘴笑了說道:“來了?”
繡娘微笑,將其中一個食盒遞給獄卒,說道:“正好路過百味樓,知道您辦差辛苦,這份是孝敬您的。”
獄卒隔著食盒已經聞到了裡面的香味了,接過食盒掀開一角,香氣立刻飄溢出來,菜色更是沒的說。
繡娘則微笑著掀開了另一個食盒,裡面的菜式比給獄卒的差多了,不過是一碗白粥,幾道青菜,還有兩個雜糧饅頭。
“差爺,這是我給蔚蔚帶的,您看能拿進去嗎?”
“成啊,走吧!”
繡娘微笑著,回頭望了李大姐一眼,隨著獄卒走進了牢房。
穿過昏暗狹窄的甬道來到了牢房正堂,上次來的匆忙沒細看,隻見堂中擺著兩張四方桌,桌上擺了筷子籠,茶壺,扣著放了幾個碗,每個桌子配了兩條長凳,牆上掛著鐐銬枷鎖並各種刑具,牆角處放了一張板床,上面胡亂放著鋪蓋,光是瞧著都覺得有股潮濕的黴味兒。板床旁邊有個櫃子,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整個正堂隻有兩個小小的氣窗,窗口開得很高,才剛過了午時就沒有多少陽光射進來了。
無需獄卒多言,繡娘從懷中取出二兩的銀錠子交給獄卒。
獄卒掂了掂銀錠,笑容愈發和善,對繡娘和氣地說道:“這邊來,我聽說吳姑娘昨夜醒來過一次,當差的兄弟得了我的交代,給了她兩碗水,還給她添了條褥子,你放心吧。”
一聽說吳蔚醒來過,繡娘大喜,連連道謝,加快了腳步。
來到關著吳蔚的牢房外,吳蔚趴在一條深綠色的褥子上,正睡著。
獄卒打開了鎖,卸掉胳膊粗的鎖鏈,對繡娘道:“今日你可以多待一會兒,有事我會叫你的。”
“多謝差爺。”
繡娘進了牢房,獄卒將牢門重新落鎖,到門口去守著了。
吳蔚腰臀處衣裳透出的血漬半乾未乾,繡娘放下東西,跪到吳蔚身邊從懷中掏出兩個瓷瓶。
“蔚蔚?蔚蔚,醒醒。”
見吳蔚沒有反應,繡娘一聲輕歎,掀開吳蔚的衣裳,褲腰也往下退了幾分,露出一片紅腫模糊的血肉。
明明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
備,
繡娘的眼眶還是紅了。
她的腦海裡回響起老郎中的囑咐,
打開綠色的瓷瓶把裡面的棕黃色藥粉均勻地撒到吳蔚的傷處。
“額……啊!”吳蔚先是悶哼一聲,繼而叫出了聲音。
繡娘按住吳蔚背,又是心疼又是喜,說道:“蔚蔚彆動,是我!”
吳蔚反應了片刻,突然像離開水的魚兒般弓起了身子,叫道:“繡娘?”
“是我,蔚蔚你先彆動,我給你上藥呢。”
吳蔚又是痛呼了一聲,趴到地上,扭過頭來說道:“繡娘,你往這邊來一點兒,讓我看看你!”聲音中透著急切,一隻手更是胡亂摸過去,抓住了繡娘的衣角。
“好。”繡娘快速擦乾眼淚,調整了姿勢。
吳蔚看著繡娘,抓著衣角的手改為抓著繡娘的手,就那樣直勾勾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虛弱地說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繡娘咬住下唇,彆開臉抹了一把,可惜並沒什麼作用,眼淚好像怎麼也擦不乾似的又流了出來。
繡娘想對吳蔚笑笑,扯動嘴角得到的卻是幾聲哽咽。
反倒是趴在地上慘兮兮的吳蔚先笑了起來,哄道:“我沒事兒,不過是些皮外傷,養一些日子就好了,你彆哭。”
繡娘點頭,眼淚卻愈發洶湧,老郎中的話不住在繡娘的耳畔回響,嚇得她魂不守舍,恨不得就在這牢房裡住下,一刻也不離開。
老郎中聽說吳蔚被打了板子,驚愕不已,細細詢問了吳蔚被擊打的位置,傷勢如何,挨了多少下。
繡娘一一說了,老郎中的表情變得很難看,似要把胡須扯下來般,良久才蹦出兩個字:“惡毒!”
到底是術業有專攻,老郎中一下子就看穿了張寬的意圖,對繡娘解釋道:“他們這個打板子的手法,很容易就把一個人的腰給打斷了,到時候就算有幸撿回一條命,也很難再站起來了。”
炎炎夏日,繡娘卻聽出了一身的冷汗。
繡娘把張水生說的,老郎中說的組織到了一起,終於明白蔚蔚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凶險。
明明那麼疼的,她卻趴在地上對自己笑,還反過來哄自己。
繡娘覺得自己真是好不應該,逼著自己收起了眼淚,回道:“你忍忍,這個藥是我到回春堂開的,老郎中說是他獨家秘方的棒瘡藥,泰州那邊年年都有人特意來買,隻要咱們用心將養用不上十天半月就好了。”
“嗯。”
繡娘給吳蔚上好了藥,取出一張四方的紗布捏在手裡,問道:“我帶了乾淨的衣裳鞋子過來,你要不要換上,還能起來嗎?”
繡娘是擔心吳蔚穿著潮濕的衣裳身上起疹子,吳蔚則想著儘量營造一個細菌少一些的環境,免得傷口感染,二人一拍即合,繡娘抖開被子給吳蔚擋著牢門,吳蔚則艱難地換上了乾淨的衣裳,疼得她幾近虛脫。
繡娘連忙把帶來的褥子鋪好又在上面加了一床被子,按照吳蔚的體質另一床被子也是蓋不住的,索性卷了卷,讓吳
蔚趴在上面。
折騰這一下,吳蔚的傷處又冒出了血珠,繡娘又給吳蔚上了一次藥,用紗布給蓋住附上另外一件乾淨的上衣,說道:“老郎中說,儘量把受傷的地方晾一晾,快些結痂才好得快。”
吳蔚點頭:“這牢房裡沒什麼人,就先這麼著,等一會兒你走了蓋上被子外面也看不見。”
“吃飯吧?吃完了飯再把老郎中開的丸藥吃了,老郎中說棍棒傷並不難治,就怕因此起了內火,他老人家擔心你吃湯藥不方便,特意做了三日用量的丸藥讓我帶來了。”
“老先生說得有道理,家裡怎麼樣了?二姐還好嗎?你還好嗎?”
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她們相聚的時辰有限,努力地傾聽著,也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繡娘打開食盒,一邊說道:“二姐和二姐夫一家都好,家裡一切安好,我也好,大家都盼著你回去呢,我知道你沒什麼胃口,多少吃一些,都是按照老郎中的吩咐買的,清淡的吃食。”
說著繡娘舀起一勺粥,遞到吳蔚的嘴邊,或許是這天牢不似外面那般炎熱,亦或許是看到繡娘後心情大好,吳蔚這頓飯吃了不少,一碗粥吃完了,各類蔬菜也吃了一些,還吃了一個雜糧饅頭。
吃完了飯,繡娘又喂吳蔚吃了丸藥,留了滿滿一大壺的涼開水給吳蔚。
趁著吳蔚吃飯的功夫,繡娘用僅二人能聽到聲音和吳蔚說了昨夜和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在聽到張水生要帶著張家村的裡正和村長來討說法時,吳蔚的反應和繡娘一致。
吳蔚也把那日在公堂上發生的事情和繡娘說了。
二人拉著手,沉默著,思索著。
……
半晌,吳蔚緊了緊繡娘的手,低聲道:“既然張寬沒有當堂打死我,那就證明了我押對了寶,他現在也在顧慮,不殺我他終究難安,又忌憚泰州那邊的態度。繡娘~你做的很對,彆讓二姐夫他們被扯下來。”
“那我要怎樣才能把你救出去呢?這哪裡是人待的地方?”
吳蔚朝牢門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說道:“張寬雖然沒殺我,卻也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這兩天我也想了……他大概是在觀望,看看我還能不能拿出後手來,或者是暗中留意著泰州那邊的動向,繼而判斷我和泰州是否真的有關聯,在沒有得出確切結論之前,張寬是不會輕易放人的。”
繡娘心頭一緊,攥著吳蔚的手,追問道:“那怎麼辦?”
吳蔚心裡難過,她並沒有錯過繡娘的變化,繡娘憔悴了,嘴唇破了,步子也有些蹣跚,吳蔚強忍著沒點破並不代表不心疼,吳蔚動了動拇指,一下下摩挲著繡娘的手背。
“蔚蔚,你說話呀,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有是有,不過要你辛苦一點了。”吳蔚苦笑道。
“我不怕,隻要能把你救出來。”
“東方大人什麼罪名,有消息了沒?”
繡娘搖頭:“沒有。”
“成記鐵匠鋪呢?還在嗎?”吳蔚又問。
繡娘的目色一暗,今日她特意路過瞧了,成記鐵匠鋪已人去屋空,不知道是被抓走了,還是逃走了。
“成記鐵匠鋪隸屬於清廬縣,這牢裡現在就關了我一個,一定不是被抓走了。明鏡司不是一般的有司衙門,那是皇權直屬的鐵打衙門,即便東方瑞倒台了,明鏡司也不會倒。高寧雪應該還是明鏡司的左使,隻需找到彆的據點把消息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