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來到桌前,胡書記官指了指落款處“仵作”後面的空位,說道:“姑娘把手印按在這裡即可。”
吳蔚將仵作手劄看了幾遍,漫不經心地問道:“隻按這一個嗎?不需要在內容上……再按幾個嗎?”
“那倒不必,按在這裡就好。”
吳蔚不禁暗自腹誹,這手劄連個水印都不讓按,萬一回去以後他們二次加工怎麼辦?
“一定要按手印嗎?上次怎麼沒讓我按手印?”
胡書記官答道:“上次有衙門的鄭仵作替你按了手印,這次就得姑娘自己來了。”
吳蔚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按手印還能替的?背鍋的時候怎麼不來了?
吳蔚故作為難地說道:“可不可以不按啊,我聽說隻有犯人畫押的時候才按手印呢,這實在是太不吉利了,我會寫字……我寫名字行不行?”
胡書記官看了衙役張興一眼,說道:“姑娘,還是不要讓我們為難了,就算是寫了名字也要按手印,這是衙門的規矩,姑娘要是不嫌麻煩的話,那就先寫名字再按手印。”
“行,那就先寫名字再按手印!”
吳蔚拿起毛筆,在“仵作”後面的空白處寫上了“吳畏”兩個字,然後故意拿著毛筆不鬆手,用左手的拇指沾了印泥在“吳畏”兩個字旁邊落下了手印。
按完了手印吳蔚心頭一鬆,但卻不自覺地用左手的食指摸了摸剛按完手印的拇指。
“那要是沒什麼彆的事兒,我就先回去了?”吳蔚說著順手拿了放在桌上的木匣,抱在懷裡。
這個動作落在三人眼中,明擺著就是吳蔚見錢眼開,一刻也不想撒手。隻有吳蔚心裡明白這是物證,最有力的物證!
“行,吳姑娘今日辛苦了,我們送你回去。”
“多謝。”
來的時候坐的是小轎,回去的時候是和胡書記官一起坐的馬車,張興二人將馬車停到了義莊附近吳蔚有些擔心高寧雪聽到聲音會出來,好在沒有。
吳蔚與三人告彆下了馬車,注視著馬車徹底走遠才轉身,朝著小院飛奔而去。
“繡娘!”
聽到吳蔚的喊聲繡娘推開了門,吳蔚卻並不進屋,隻是將木匣遞給繡娘,說道:“把這個放屋裡,菜架子上面那個竹筒給我拿過來,再給我打一盆水。”
“好。”
繡娘進了屋,匆匆放下木匣,找到竹筒夾在腋下,端著一早就準備好的水回到了院子。
見狀,高寧雪也出了屋子,看到吳蔚拿過竹筒將裡面的好像是竹鹽的粉末倒在了自己的手裡揉搓起來,揉了好一會兒。
“繡娘,倒水。”
“哦,好!”
繡娘端著臉盆把水傾倒出來,大概倒了一半兒,吳蔚叫道:“好了。”
繡娘停下吳,蔚又重複了適才搓鹽的動作,把最後的半盆水也用了。
洗完了手吳蔚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心道:也難怪人人都躲著仵作,這樣簡陋的條件連個手套都不給,要是驗屍過後自己再不注意,那不是把細菌和病毒都帶回家了?
自從吳蔚回來眉頭就沒舒展開過,繡娘有些擔心地問道:“蔚蔚,你怎麼了?”
“沒事兒,咱們進屋再說。”
吳蔚暗暗決定:酒精和肥皂必須要提上日程了,往後的天氣越來越熱,大部分的細菌和病毒也比冬天的時候傳播的速度更快,洗手是很重要的預防。
“怎麼了這是,你去了這麼久,飯呢?”高寧雪問。
這幾天吳蔚和高寧雪也算是比較熟了,吳蔚直接白了高寧雪一眼,答道:“委屈二當家的今日就對付一口吧,有件事兒……比吃飯更有意思。”
三人進了屋,吳蔚注視著繡娘,柔聲道:“繡娘,這次……可能沒有辦法把你摘出去了,我們倆生活在一起的事情那些人都知道,欲蓋彌彰反而會給你惹來禍患,好在二當家在這兒,她一定會保護好我們的,是吧?二當家!”
雖然還不知道什麼事兒,高寧雪卻仗義地點了點頭,吳蔚和繡娘對她有搭救之情,在高寧雪看來:哪怕是繡娘和吳蔚犯了點小過錯,自己出面把她們保下來也是人之常情。
“謝了。”吳蔚一把掀開了木匣,看到裡面的銀子,繡娘發出了一聲驚呼,繡娘手裡的金葉子還沒來得及換成銀子呢,所以這是繡娘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銀子。YuShuGU.
“這是?誰給你的?”高寧雪淡定地問道。
“贓款!剛才我去百味樓的路上,遇到了衙役張興和李六,他們說奉縣太爺之命請我過去,到了衙門以後卻是師爺在偏廳接待,師爺給了我這二十兩銀子,要求我按照他們的需要,作假一份仵作的證詞,我剛驗屍回來。”
高寧雪當即厲聲道:“大膽!簡直是無法無天了!”除了平佳縣主這個身份外,高寧雪還有一份明鏡司左統領的頭銜,到底是玉面神機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最見不得這種苟且之事。
“繡娘,麻煩你把紙筆拿來。”
“好。”
吳蔚一邊研墨,一邊回憶著自家父親的教導,她雖然是學法醫專業的,但大學四年由於心有不甘和排斥,一直都是摸魚逃課的狀態,吃的都是家傳的老底兒,反正是勉強畢業了。
幸好吳蔚的家傳深厚,他的父親和爺爺都是法醫,教她的東西應付這種案子還綽綽有餘,不過此刻的吳蔚難免在心中暗自設想,要是自己大學四年好好學習……
墨研好了,吳蔚提筆寫道:“死者是一名男性,通過齒質點和牙齒的磨損情況判斷死者的年齡在十八至二十四歲之間,屍綠布滿腹部且已有外擴趨勢,死亡時間已超過五日。死者的體表,頭部,和主要關節均無外傷,頸椎無異常,無骨折,身體有被人為清洗過的跡象,但仍從死者的鼻腔深處,耳道深處發現血液結痂,死者的眼結膜有血痕,舌頭外吐半寸,玫瑰齒……”寫到這裡,吳蔚的腦海裡突然回響起她父親曾經對她的教導……
“蔚蔚啊,你現在看到的這種情況就叫做玫瑰齒,這是機械性窒息的表現之一。但是,爸爸後面的話你要記住了,即便玫瑰齒是很多因窒息死亡的死者遺體上所展現出的一個重要特征,但是你不要把玫瑰齒和機械性窒息直接掛鉤,一旦形成思維定式,會影響你今後的判斷。因為在一些……比如,失血性休克,中毒,電擊,顱腦損傷致死的案件中,死者也會出現玫瑰齒。蔚蔚啊,遺體是死者留給這世界最後的交代,當然它也伴隨著層層迷霧,我們做法醫的,就是要撥開這層迷霧,為警方提供最真實有效的線索,替死者說話,為活人討個交代,法醫是刑法的守門人之一,我們一定要把這道門給守好了,記住了嗎?”
吳蔚記得,那年自己好像才十二三歲,是與父親關係最好的幾年,一直以來吳蔚都賭氣不願意回憶家人的好,她怕自己抵觸當法醫的心,會因為這些回憶而鬆動,可今日吳蔚在外面受了委屈,應該說是事關生死的脅迫,吳蔚本能地想起那位曾經在自己的生命中如巍峨高山般的存在。
吳蔚回過神,繼續寫道:由於當時情況所迫,條件有限,無法進一步判斷死者的死因,但本人懷疑死者大概率死於顱腦損傷。死者的左側背部和左臂,左腿,留有明顯的屍斑,故此推斷死者死亡時的姿勢應為側臥,不應該是驗屍時的仰臥狀態,這與衙役張興,李六的描述不符,且屍體的保存完好,第一凶案現場不應是烏鴉聚集的亂葬崗附近,且死者的雙踝部,雙腕處,留下了特殊屍斑,判斷死者生前應佩戴了綁腿和護腕一類的護具,後被人為摘除。死者的手掌上部,虎口處有成片的老繭,應與死者生前的職業,或生活習慣有關。
落下最後一個字,吳蔚感覺自己突然有種想哭一場的衝動,她壓下心中的激蕩仔細了幾遍,確定沒有遺漏後,才在最後的空白處寫上,仵作:吳蔚。
早在吳蔚複盤手劄的時候,高寧雪就湊到吳蔚身邊看了,高寧雪是越看越心驚,她早就從繡娘口中聽說過:吳蔚曾經協助自己的師父破案,當時高寧雪並未放在心上,直到看到了這份吳蔚當著自己的面親筆寫完的手劄,高寧雪久久無言。
難怪師父會把令牌發給她,難怪師父不惜破例,讓吳蔚留在了清廬縣,全都因為吳蔚值得這種待遇!
等待墨跡乾透的功夫,吳蔚對高寧雪說道:“二當家的,清廬縣的知縣命師爺對我行賄,讓我在仵作手劄裡體現出死者的遺體有被挪動的跡象,並提及死者的死亡時間和發現的日子不符,他們的目的是想通過我的手劄和衙役的供詞,得出死者是於清廬縣之外的地方遇害,被拋屍到了清廬縣境內的。我雖然不知道堂堂知縣為什麼會不惜冒險也要把清廬縣從這件案子裡面摘出來,若我猜的不錯的話……死者生前很可能是一名士兵,而且這件案子並不止這一個受害者,我仔細看過了,亂葬崗之內最少有七個新墳,清廬縣一直治安良好,百姓安居樂業,誰會把人葬到亂葬崗去?就算是乞丐……也不至於近期死了這麼多吧?書記官姓胡,大概是師爺的心腹,他逼著我在仵作手劄上按了手印,我想等到此事平息,我可能會被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