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燕王府。
庭院內一位穿著粗布長衫,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拿著掃把掃雪,老者雖須發皆白,身體卻並不佝僂,雖說是在掃雪卻透出一股閒適悠哉,看上去更像是用掃把做筆,在庭院的石板上寫字。
庭院連著花園,花園的一隅立著一座拱門,此時拱門正關著,門上一對瑞獸銜銅的門環被扣響了。
老者直起腰身,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出:“進來。”
一位勁裝男子推開木門進了花園,繞過假山踩著鵝卵石小路,穿過回廊來到庭院內,立於老者面前,跪到地上:“殿下,清廬知縣派人過來送信。”
“好,這就過去。”老者將掃把放好,抖了抖一雙袖口,朝前廳走去。
進了正廳已有官差打扮的人在此等候,見到老者那人慌忙下跪,叩首朗聲道:“參見燕王千歲。”
“起來吧,來人呐,看茶。”
原來,這位老者竟是當今皇室宗親,燕王殿下!
“千歲爺,我們家老爺特命小人前來,給千歲爺送一封親筆信,請您過目。”衙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用紅蠟密封的信,雙手呈上。
燕王撕開信封,快速看完,說道:“清廬縣一向太平,怎麼好好的還出了命案了?”
衙役依舊跪在地上回道:“小人……嗯、我家老爺為此事連年都沒過好,小人聽說還是一樁懸案,師爺懷疑可能是有竄匪進了清廬縣。”
“嗯……你們家老爺在信中說,凶犯手段殘忍,請本王收緊城防,嚴查遷令,提防流寇竄匪逃到泰州來。”
“是。”
“你適才說……是一樁懸案?怎麼回事?”
“回千歲爺,這件案子共有三個離奇之處,一則,死者無頭,一則,現場無血,三則,雪地上留下了死者清晰的足印,像是一步一步走到那個地方,然後突然倒下的。”
“哦?既然無頭現場怎會沒有血跡?沒有頭又如何行走呢?”
“是啊,要不然怎麼能說是懸案呢?我家老爺千叮嚀萬囑咐,叩請千歲爺一定要收緊城防,若是讓這凶犯驚擾到了泰州的安寧,我家老爺萬死難辭其咎!”
“知道了,留下吃餐飯,讓馬兒也歇歇再回去吧。”
“謝千歲爺!”
……
初三清晨,天還沒亮吳蔚和繡娘便從柳家出來,手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昨夜繡娘和吳蔚一宿都沒睡,要不是念著走夜路不安全,吳蔚真想昨夜就帶著繡娘回家。
吳蔚活了一十多年,從未見過這樣蠻橫無理的人,難怪村口攔路的老趙婆子和老郭婆子都不是這位柳家大娘子的對手,吳蔚算是見識了。
從昨日進門開始,柳翠翠不顧尚在正月,劈頭蓋臉對繡娘就是一頓罵,要不是吳蔚攔著,繡娘差點挨打。
而那位至少應該站出來為小女兒說句公道話的柳老夫人,更是讓吳蔚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柳老夫人就任憑繡娘無妄遭災,和沒聽見一樣,該乾什麼乾什麼,連眼皮都沒敢抬一下。
最後還是柳一娘子看不過去,站在院子裡和柳翠翠吵了起來,張水生上前勸架,說:柳一娘子有了身孕,胎相還不穩,請柳翠翠嘴下留情。
柳翠翠卻反問張水生:你們老張家的種,關他們柳家什麼事兒?
“柳家出了這麼一個不守婦道的東西,我作為一家之主,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外人休想插手!”
吳蔚這回徹底確定了,當初向裡正告密說繡娘“私通”的人,就是柳翠翠!
大概是因為誣告,柳翠翠一家在裡正處吃了一場悶虧,一直憋著氣兒呢,見到繡娘回來那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直到柳一娘子拿些性命做擔保,繡娘沒有做失德之事,柳翠翠的氣焰才算是消了一些,一場好好的回門,鬨得吳蔚和繡娘連一口柳家的飯都沒吃,熬了一夜,天還沒亮就離開了。
吳蔚和繡娘手牽著手一路沉默著走出了小槐村,直到那顆冷冰冰的定風石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吳蔚才停下腳步,為繡娘拉了拉鬆垮的頭巾,柔聲道:“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把火炕燒的熱熱乎乎的好好睡一覺,等開春兒咱們把院牆修一下,你要是想你娘了就請一姐夫幫忙接她老人家到家裡來住住。”
繡娘的眼睛腫成了一條縫,吳蔚說什麼她也隻是點頭,吳蔚緊緊拉著繡娘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天剛蒙蒙亮,吳蔚和繡娘就到家了,義莊門口點上了白燈籠,離著好遠就能看見,直到此時繡娘好像才恢複了些知覺,躲到吳蔚身後,拉著吳蔚的衣襟:“蔚蔚,我害怕。”
聽到繡娘沙啞的聲音,吳蔚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從繡娘遭受到語言霸淩之後一直就沒說過幾句話,吳蔚轉過身抱住繡娘,分出一隻手按住繡娘的後腦,把她的臉貼到自己的肩膀上,說道:“彆怕,有我在。”說完一人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和螃蟹一樣橫著挪回了家。
一進屋吳蔚冷得打了一個哆嗦,搓著手說道:“早知道昨天就應該把爐子燒一燒,這屋裡空了太久了,陰冷陰冷的。繡娘,你先到外面站一會兒吧,我生火。”
嚇得繡娘一邊往屋裡退,一邊搖頭:“不冷,我不去外面,我就在屋裡。”
“好吧,那你彆往床上坐啊,我去拿柴火。”折騰了半個時辰,屋子裡總算有了熱乎氣兒了,吳蔚又把被褥鋪到炕頭烤到潮氣消散,才讓繡娘脫衣服躺下。
短短一天的功夫,繡娘的眼眶下面兩條烏青,這段時間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被這麼一折騰好像全都沒了,又變成了巴掌大的小臉兒,看著如此虛弱的繡娘,吳蔚不由得心中火起,坐到繡娘身邊為她拉了拉被子,撥開額前的碎發,哄道:“你睡一會兒,我餓了,熬點粥,一會兒叫你,吃完了一起睡。”
繡娘掙開了紅腫的雙眼,說道:“我去吧。”
吳蔚按住了繡娘:“就熬個粥,你好好躺著吧,好不容易攢了一兩銀子,是不是又想送到藥鋪去啊?”
繡娘條件反射般按住了胸口裝銀子的荷包,搖了搖頭。
吳蔚勾了勾嘴角,下了火炕到堂屋做飯去了。
刷鍋,燒水把淘好的白米下鍋,拿三個雞蛋細細將表皮清洗乾淨,等粥開鍋把雞蛋放進去,再煮一會兒就好。
……
粥和雞蛋都煮熟,吳蔚夾了一小碟醬菜,盛了兩碗粥,給繡娘那碗扒了兩個雞蛋,放上炕桌才把繡娘叫醒。
繡娘掙紮了好一會兒才起來,感覺一雙眼睛酸澀無比,看近在咫尺的吳蔚都有些模糊,雖然繡娘忍著不說,但吳蔚還是看出了繡娘的不適,繡娘的眼睛水腫的很嚴重,最好的辦法就是冰敷。
吃完了飯,吳蔚讓繡娘先彆睡,等她回來。
吳蔚出了門,抬頭往自家屋簷上看……很可惜,繡娘家的老屋是草泥房,屋頂鋪了厚厚的草泥,排水性較差並沒有形成冰錐。
吳蔚望向不遠處的義莊……,義莊的屋頂鋪的是青瓦能留住雪,雪化了以後順著瓦片流下來,會在屋簷處結成一串冰錐。
吳蔚決定過去碰碰運氣,把晾衣服的竹竿抽走,往義莊的方向走去。
此時天剛亮,衙役還沒當差,隻有義莊門口的兩盞白燈籠還亮著,宣示著義莊裡面正住著“客人”。
吳蔚自然是不怕的,繞著義莊走了一圈,在屋後發現一串倒掛在屋簷上的冰錐,一竹竿子掃落一排,拾起碎冰放到布兜裡拎著回家。
吳蔚取了一些碎冰用淨布包好,剩下的就擱在屋外,回到屋裡看見繡娘正裹著被子盤膝坐在炕上,明明已經難受的睜不開眼卻還記得吳蔚的話,強忍著不肯入睡。
吳蔚坐到炕上,伸直雙腿:“繡娘,枕我腿上。”
“嗯。”剛一躺好,繡娘便閉上了眼睛,隨時都能睡著。
“繡娘~”
“嗯。”
“繡娘醒醒,我取了些冰給你敷眼睛,你稍微清醒一點,彆激到了。”
“唔,好。”
吳蔚將冰袋貼到了繡娘的眼睛上,後者倒吸了一口涼氣,叫道:“涼~!”
吳蔚輕撫繡娘的額頭,哄道:“就是要涼點兒才好,冰敷一刻鐘,你睡醒了眼睛就不腫了,忍一忍。”
“……嗯。”感受著吳蔚的安慰,聽著她溫柔的關心,繡娘的眼眶再次濕潤,她分不清是碎冰融化還是自己的淚水,可繡娘不敢再哭了,她怕哭壞了眼睛,那就徹底成了累贅了。
繡娘睡著了,睡的很沉,吳蔚把她搬到枕頭上都沒醒,吳蔚把淨布丟到水盆裡,也脫了衣裳鑽進了被窩。
另一邊。
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女子騎著一匹通體烏黑,不見一絲雜毛的高頭大馬,後面領著同樣騎馬的四名精壯男子從山路的西邊出現,馬蹄踏過積雪所形成的特殊聲響回蕩在寂靜的山間。
領頭的女子麥色皮膚,一雙彎眉下是一雙深邃如水的眼眸,單手持韁,腰身筆挺,好不瀟灑。
女子身著棕黃色狐裘大氅,頭戴冠帽,雙側垂下絲綬從耳後繞過,直垂胸口,大氅隨著馬兒的奔跑微微擺動,隱約見到大氅之下好似穿著一襲玄色錦緞華服,隻是這華服的胸口好像繡了一隻猛獸,看起來又像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