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娘家名字(1 / 1)

女仵作 請君莫笑 5427 字 6個月前

接下來的日子,吳蔚他們幾個按照吳蔚的想法:白天走街串巷賣對聯,晚上寫對聯,隻是有一件:除了吳蔚之外所有人都覺得白蠟燭太過晦氣,特彆是劉老爹的身子骨並不算硬朗的情況下。

於是吳蔚隻能忍痛買了點染料,把白蠟燭融了重新製作成了紅蠟燭……由於染料不夠,成品蠟燭並不是正紅色,那也比白蠟燭讓人能接受多了。

賣對聯的生意進行的一切順利,或許是時代的差異性,或許是信息的閉塞性,反正吳蔚想象中的那種“大財主盯上這塊蛋糕”的戲碼並沒有出現,不過還是出現了其他的問題,在賣對聯的十天後,吳蔚他們的銷售量明顯下滑,而且每天回來的時辰也越來越晚,有時候背出去的對聯還有剩餘。

原因很簡單,人力有限。

吳蔚,張水生,張成的腳力有限,剛開始的時候隻在毗鄰出售,路上浪費的時間少,而且是毗鄰村子的多少對張家村知道些,彼此都好說話。

到後來他們每天要走的路越來越遠,年關將至,遠處村莊的村民對外鄉人的警惕性也變高了,對聯的銷售量銳減。

吳蔚便提出就此收手,張水生堅持著又賣了兩天,最後一天隻賣出去三十幾幅,三個人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是又累又餓又冷,於是張水生當即拍板——收攤!

三人把所有的銅板集中到一起,柳二娘子和繡娘早把他們按照一百文一串串好了,賬是張成記的,去掉本錢他們的對聯生意總共賺了十一貫三百八十文錢,按照之前的約定,繡娘和吳蔚能分到兩千兩百七十六文錢,加上之前辛苦攢下的三十五文,吳蔚和繡娘的家庭儲蓄達到了:兩千三百一十一文錢!

當面點清後,柳二娘子單獨給繡娘和吳蔚找了一個結實的壇子裝銅板,當吳蔚笑著把壇子捧給繡娘的時候,後者感覺自己和做夢一樣。

“繡娘!來~慢點啊,沉。”

繡娘接過吳蔚遞過來的壇子,感覺自己的心就在喉嚨裡砰砰直跳,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這些,都是我們的?”

“對,都是咱們的,等下回去市集,我把整數換成銀子攢起來,零頭給你買身好衣裳!”

話音落,繡娘,柳二娘子,甚至連劉家老夫人都異口同聲地說道:“哪用買成衣啊?”

繡娘紅了臉,抿著嘴不說話,柳二娘子也笑,劉老夫人說道:“吳家娘子,三娘的手藝那麼好,哪裡用買成衣啊,又貴又不好,那都是給富貴人家準備的,割塊布回來,自己作身衣裳就行了!”

吳蔚有些無奈,她已經糾正過老夫人好幾次了,叫自己“蔚蔚”就好,但是老人家堅持叫她吳家娘子……吳蔚聽著怪彆扭的,但對方那麼大年紀了也不好強扭著。

對於自己做衣服這個提議,吳蔚隻是笑並不答話,她在心裡早已下了決心,今年過年一定要讓繡娘穿上美美的成衣!

自己做的衣裳有什麼儀式感?

張成拿了錢卻隻是退到了一旁,剩下的六千多枚銅板都是張水生家的,劉老夫人那叫一個眉開眼笑,合不攏嘴,摸著銅板說道:“這回我和你爹的壽材都有了,還能攢下不少給我孫子留著。”

張水生笑道:“娘,這銅板您就彆拿了,等過幾天去趕集,拿到錢莊上去換成銀子再給你送過去,銅板就先放在我這屋吧。”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過去。”

“嗯。”

劉老夫人回去了,西屋還剩下一個外人——張成。

這些天柳二娘子雖然對張成有所改觀,但還是不喜歡他,在柳二娘子認知中:彆管你從前是讀書人還是什麼人,既然落了榜,那就應該踏踏實實種地過日子,張成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柳二娘子躲在張成看不見的地方頻頻對張水生使眼色,後者全當看不見,又過了片刻,隻見張成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雙手捧著送到吳蔚面前:“吳姑娘,經過這十幾天的相處,我覺得你談吐大方,見識高遠,與姑娘偶爾閒談我亦收獲良多,這本書乃是當年恩師送給我,以增智博聞的孤本雜記,裡面記錄了不少地方的風土人情,風俗趣事,若姑娘不嫌棄,還請笑納。”

張成的話說得文縐縐的,吳蔚聽起來卻毫無障礙,經過這十幾天的相處,張成早已經放下了對吳蔚的偏見,真心欣賞吳蔚。

在張家村這個地方,張成是孤獨的,讀書開闊了他的眼界,豐富了他的內心,也讓他沒辦法再和莊稼人成為朋友。

吳蔚看著張成遞過來的書,同樣用雙手接過,在這個時代書籍是十分金貴的東西,一本普通的書都要幾百個銅板,吳蔚一直想找本書來看看,浸潤自己快要枯竭的精神世界。

“謝謝。”吳蔚真誠地說道。

張成也笑了,對張水生和柳二娘子拱了拱手:“那我也回去了。”

“請留步。”吳蔚叫道。

“吳姑娘還有事兒?”

吳蔚沉吟片刻,說道:“有句話,我想送給你。”

“吳姑娘請講。”

“在我們老家有位智者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張成跟著喃喃念了幾個字,雙眼泛空,呆立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吳蔚明白孟子他老人家的話,張成這是聽進去了,於是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世上抑鬱不得誌者常有,可人生不到蓋棺定論的那一日,誰也不能說自己這一輩子就算完了,沙中淘金還要經過一遍又一遍的濯洗真金方現,更何況是人生呢。”

張成空洞的眼眸裡逐漸生出光彩,隻見他挺直腰板,拱起手朝著吳蔚深深地行了一禮,丟下一句“受教了”,隨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柳二娘子和繡娘根本沒聽懂吳蔚說了什麼,張水生也隻能通過吳蔚的最後一句話推斷出一二,愈發欽佩起吳蔚來。

繡娘看著吳蔚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和吳蔚的距離好遠,好遠,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一條無形無影的天河,怎麼都夠不著。

她沒讀過書,不識字,連名字都沒有,她聽不懂吳蔚說的許多話,看著吳蔚神采飛揚的模樣,看著一向狂傲的張成對吳蔚心悅誠服的模樣,繡娘便覺得自慚形穢,失落和迷茫縈繞在繡娘的心頭。

吳蔚得了書,愛不釋手,當即點了蠟燭粘到炕桌上起來,這本書的確如張成所言,十分有趣,吳蔚很快就看入了神。房間裡安靜極了,沉浸在知識海洋中的吳蔚在他們看來,是如此的莊嚴而不可侵犯,所有人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張水生指了指東屋的方向,默默退了出去。

柳二娘子也拉著繡娘坐到了炕的另一頭,吳蔚背後的位置。

繡娘呆呆地望著吳蔚的背影,燭光給吳蔚的身體鍍上了一層橘色的光暈,她背後的那隻燕子正自由自在地翱翔著,就像此時的吳蔚一樣。

繡娘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吳蔚,哪怕是經過了這麼久的朝夕相處。

同樣是讀過書的人,張成給人的感覺是高高在上,狂傲不羈的,繡娘雖然總躲著張成,但她卻看得出來:張成對他們這一家子人時時透出一股輕慢,一開始對吳蔚也是如此,隻是後來變了,不是張成變了,而是吳蔚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讓張成不得不做出改變。

吳蔚和張成是不同的,對於他們莊稼人的事情,張成知之甚少,而吳蔚呢?她了解繡娘大部分的生活,她會木匠活兒,會釣魚,會打獵,會編筐,會做飯,同樣會讀書寫字,可她卻從未表露過半點傲慢。

與吳蔚在一起的每一天,繡娘都如沐春風,她的智慧,她的體貼,還有她時常引人發笑的妙語連珠,讓所有人都喜歡她。

從前在娘家的時候,繡娘經常聽娘說:“鞋舊窮半截”“人靠衣裳馬靠鞍”,那個時候繡娘想,或許隻有穿得體面,才能活的體面……

可是,吳蔚穿的這身靛藍色的棉襖有好多地方都被磨得發白,鞋子也舊到變形了,明明一點兒都不“體面”卻連張成都對吳蔚客客氣氣的。

……

這夜,繡娘徹夜未眠,她一會兒盯著屋頂,一會兒轉過去看看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吳蔚,直到天一點點亮了索性穿上衣服起來。

推開門,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繡娘來到院子裡,蹲到地上伸出手指在地上畫了三條橫線,這是繡娘會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字之一,她還想往下寫點什麼,手指卻懸在半空中,如何都按不下去。

身後傳來“咯吱咯吱”的細響,繡娘猛地轉過頭,看到吳蔚正微笑地望著自己,問道:“玩兒什麼呢?”說完便蹲到了繡娘的身邊。

繡娘有些慌,想要擦去自己寫下的那個“三”卻被吳蔚順勢抓住了手。

吳蔚用繡娘的手指,在“三”後面又補了一個“娘”字,寫完後,輕聲念道:“三娘~。”

這是吳蔚第一次叫了繡娘在娘家時的名字,仿佛有一根羽毛,劃過繡娘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