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認真看過,夏白不知道宋明亮平日裡的眼神是怎樣的。
他直覺不是這樣的。或許那雙眼是陰沉幽暗的,可不會這樣瘋狂,不會這樣瘋狂無聲地笑著,將所有牙齒都露出。
最讓他覺得宋明亮不正常的是他小腿上那隻手,冰涼黏膩,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溫度。
夏白又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不知道現在是夜裡幾點,整個宿舍除了呼吸聲,聽不到任何聲音。聽呼吸聲,另外兩個昨晚一整夜沒睡的人是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
小腿上那隻手向下滑了滑,一股涼氣湧入,夏白身上的夏涼被被掀開了。
一陣窸窣聲,夏白感覺宋明亮鑽進了他的被子,在他被子裡向前爬,於其說是爬,不如說是蠕動。
爬到中間時,他停下了。
夏白感覺腰上一片寒涼,宋明亮對著他的腰伸出了手。
他卷著被子翻了個身,被子從宋明亮身上滑落。夏白側身一動不動,微垂著眼保持呼吸平穩,他能感覺到宋明亮就弓著身子趴在他身邊,或許是在盯著他看。
陰涼的,裹著水腥氣的呼吸就在夏白耳邊,拂倒了他臉頰細小的絨毛。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明亮終於下去了。
夏白依然沒動,眼尾餘光一直定在床尾爬梯處。
五分鐘後,一個頭慢慢冒了出來。
宋明亮發量很多,頭發又黑又厚很蓬鬆,略微有些長,這樣冒出來時,就像是一個黑色的球,但兩隻眼睛裡的光特彆亮,半遮在厚重的劉海裡發著幽幽的光,在深夜裡悄無聲息地窺探著獵物。
床上的人一動不對,側身面向牆背對著宿舍的一切。
那顆頭又沉了下去。
夏白感覺到宋明亮真正下去後,才由側身變成平躺,依然微垂著眼,隻用餘光掃過宿舍。
宋明亮去了對面。
他雙手扒在溫冬床鋪的欄杆上,盯著溫冬的頭看。
夏白視線掃不到下面,不知道他是憑空而立,還是踩著椅子,隻看到他黑黢黢貼在溫冬床鋪上的背影。
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再看過去時,宋明亮已經到孟天佑床鋪那裡了。
可能是為了方便快速行動,孟天佑睡覺時沒脫鞋,兩隻腳垂在爬樓口。
宋明亮站在爬梯上,盯著孟天佑的鞋子看,靠得很近很近,看得很專注很興奮,好像能透過寬鬆的鞋口和鬆散的鞋帶,看到鞋子裡面,裡面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
可能是靠太近了,睡夢中的孟天佑感覺到了什麼,腳動了一下。
宋明亮這才收回向裡窺探的視線,和在夏白床上一樣,慢慢爬到了孟天佑的床上,半伏在孟天佑身上,一點點靠前,掀開孟天佑身上的薄被一角,掀出一個洞口。
他躬起身體,頭趴在那個洞口裡向裡看。
黑暗中,那具黑色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顫了幾下,手從那個洞口伸了進去。
“咳咳!”
一號床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著涼了,咳嗽了起來。
這咳嗽聲沒有驚醒昨晚一整夜沒睡的人,但是叫停了趴在四號床鋪上的黑影。
那黑影不再動作,而是轉過頭看向一號床鋪的人。宿舍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是兩隻眼睛,如同黑夜裡借了一點光的貓眼,亮得突兀而詭異。
宋明亮沒有再繼續動作,他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
夜晚剩下的時間,夏白隻要微微睜開一點眼,總能掃到三號床鋪被子下面的縫隙裡,透出的兩束幽幽的光。
第二天早上,藺祥來找夏白一起去吃早飯時,驚訝地看著他:“夏白,你昨晚不會沒睡好吧?”
據他對夏白的了解,有兩件事對他來說是雷打不動的,吃飯和睡覺,什麼都影響不了。
宿舍另外三人都在,宋明亮就坐在夏白身後的座椅上。夏白咳嗽了兩聲,說:“好像有點著涼了,不僅咳嗽,還有點拉肚子,想上廁所。”
藺祥看到洗手間的門緊閉著,好像是孟天佑在裡面。他說:“餐廳那裡有個廁所,我先跟你一起去?”
夏白點頭,“是有點急。”
藺祥跟三人招呼了一聲,“我們先去餐廳,餐廳見啊。”
兩人走到門口,正好看到花昊明過來,藺祥跟他說:“哥,夏白拉肚子,我先帶他去餐廳那個廁所。”
花昊明看了一眼夏白,“急著拉肚子去餐廳做什麼,餐廳那個廁所說不定要排隊,我們宿舍現在沒人,去我們宿舍。”
藺祥:“誒?對!”
兩人帶著夏白來了同層的304。
一進宿舍花昊明直接問:“說吧,怎麼回事?”
藺祥:“啊?”
夏白沒問花昊明怎麼看出來的,時間不多,他直接把昨晚的事告訴了兩人。
藺祥皺著眉,“宋明亮還是受影響了,但是他究竟是怎麼了?”
兩人現在也不能給他答案,他自己發散思維思索了起來,“昨天溫冬說到醫學院大體老師供應的問題,還說可能是學校製造出了那麼多大體老師。宋明亮又說他沒出什麼事,可是他變成了這樣……我知道了!會不會是這樣?”
花昊明很配合地問:“哪樣?”
藺祥激動地說:“停屍房有汙染源,可能是哪個教授什麼時間研究的,這種東西會讓接觸的人慢慢從活生生的人變成鬼屍,成為試驗台上的大體老師,甚至有可能他們被解剖的時候還有意識!所以宋明亮個人覺得沒出什麼事,其實是被汙染了,快變成鬼屍了!”
他的想象力一直可以的。
見兩人沒讚成自己的想法,藺祥補充:“也可能不是汙染源,就是他們說的鬼,不過是詛咒鬼,被詛咒的人會變得不人不鬼。”
“不對。”花昊明打斷他的自我完善,“從根本就錯了,你忘了戴良遠說的最關鍵的話了。”
藺祥:“什麼?”
夏白:“進過停屍房的好多人都瘋了,把自己折磨死了。”
藺祥愣了一下,是的,是人瘋了,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
“可是,宋明亮看起來不像是要折磨自己的樣子,而是要折磨彆人。”
稍微想象一下,深夜他那樣爬到各個舍友床上,藺祥心裡就發毛。
花昊明:“可能昨晚隻是剛開始,會越來越嚴重。”
夏白:“要告訴其他人嗎?”
花昊明想了想,“暫時不要,睡覺前看情況再決定。”
“對對對。”藺祥說:“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停屍房確實有鬼,宋明亮進停屍房後被鬼俯身了,鬼就在他的身體裡影響他,搶占他的身體,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麼有的同學會瘋了,把自己折磨死了。”
這倒是能說的通。
藺祥:“如果是這樣,那個鬼此時在宋明亮身體裡,如果夏白去跟其他人說被那個鬼看到就壞了。”
藺祥還想說什麼,忽然被花昊明捂住嘴。
夏白轉過身,和藺祥一起順著花昊明的視線看過去。
這家醫學院的宿舍比真正的和平醫院宿舍破舊很多,門像是縮水了一樣,關不嚴實,下面露出一小截,門縫也很明顯。
此時,門下面露出一片陰影。
有人站在門外。
視線再向門縫處移動,猝不及防對上一隻眼。
那隻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正緊緊貼在門縫上,狹長幽暗,目不轉睛地窺視著門內,眼光幽幽,波瀾明顯。
涼氣從腳底躥到心上,藺祥的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了。
三人僵硬地站立了好幾秒,是花昊明走到門口,停了幾秒打開門。
宋強要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他看到三人舉起手裡的保溫杯,熱情地笑著,“剛才聽說夏白同學著涼了,拉肚子,我去舍管那裡要了一杯熱水。”
他旁邊站著宋明亮,一如既往地,在宋強身邊時他微垂著頭,劉海遮住了他的雙眼。
夏白道了謝,接過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藺祥站在夏白面前,視線定在夏白身上,沒向宋明亮那邊偏一點。
宋強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說:“我們去餐廳吃早飯?”
花昊明點頭,“走吧,再晚就要遲到了。”
五人一起向餐廳走。路上,宋強說:“是宋明亮跟我說夏白同學肚子疼的,彆看他不愛說話,他還是很關心同學的,哦,熱水也是他準備的。”
“是不是,宋明亮?你不是很關心夏白嗎,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宋強扯了一下宋明亮,宋明亮和之前一樣不吭聲,氣得宋強又給了他一巴掌。
以前也聽過宋強打宋明亮的腦袋,這是第一次,三人覺得巴掌聲太響了,響得人哆嗦。
宋明亮抬頭看向宋強,劉海後的眼睛閃著幽幽的光。
“你說話呀?你看我做什麼!”宋強大聲罵他。
藺祥的手撐在了夏白胳膊上,走得更快了,“那個,快點吧,我們再不快點去吃飯,上課要遲到了。”
平時要走三分鐘的路,不到兩分鐘就走到了。
藺祥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沒給宋強父子靠近的機會。即便如此,他們在吃飯時,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窺探著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上課時。
宋明亮和上次課一樣,坐在他們的斜後方,被窺視的感覺如芒在背,他們卻沒有回頭看一眼。
不能去看宋明亮,他們可以看另一個。
昨天和宋明亮一起去做教學準備的戴良遠,坐在他們的左前方靠窗的位置。
他沒有像宋明亮那樣窺探著周圍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微低著頭看著課本,無意識地咬著手指頭,看著很正常。
夏白收回視線,看向講台上的老師。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又看向戴良遠。戴良遠依然維持著那個坐姿,動作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夏白從他咬著的手指頭上,看到一股細小的血流流入袖子裡。
仔細看能看到他兩頰在微微鼓動,兩分鐘後,他鬆開了手指,手從嘴裡拿開垂到了身側。
夏白看到,他的手指少了一截。
指甲之上的肉全沒有了,露出一塊白白的指骨,很快被鮮血覆蓋。
驕陽燦燦,斜撒教室。課堂上,老師還在照本宣科地念著課本上的內容,同學好像都沒意識到兩個同學的異常,包括他們自己,並不專心地隨意聽著課。
身邊的呼吸很重,夏白看到藺祥咬住食指彎曲的指骨,壓了下呼吸。
兩人互看一眼,也和其他人一樣,不再亂看,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地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