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

七夕前天, 林熙特意開了一小時車來找項葵吃飯。

她一頭波浪長發，穿著長裙罩衫，打扮成熟, 完全是個都市麗人, 直接甩著車鑰匙出現在項葵的公司樓下——項葵看到她的時候悄悄鬆了口氣，幸好自己今天穿著沒有太隨便, 要不然看上去真的會像性感小媽和她那不成器的女兒。

“餐廳定好了。”林熙笑眯眯地朝她伸手，“走？”

兩個月沒見面了有點微妙的不好意思，項葵避開對方視線, 慢吞吞挎上好友的臂彎，才想起來：“吃什麼？”

吃大鍋碳烤肉。

項葵其實喜歡這家店的味道，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起那種客人進門店員就要列隊大喊“吃肉拯救世界！”並敲鑼打鼓一路目送的特色服務, 害她每次都不想走進去。

進店，林熙跟在項葵後面，看她意料之中地在大片空位中選了個最隱蔽的角落, 不由哂笑。

她和項葵認識也有八年了，前四年純在網絡交友, 第五年才試探著在線下見了第一次面，當場就讓她明白了什麼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鯊魚小葵是舊服排行榜長期霸占第一的天忍玩家, 獨狼且高冷, 手下冤魂無數, 嘴炮比誰都強，結果現實裡其實是個接陌生人電話都得做心理準備的大社恐。

那時兩人還在上大學，林熙初步了解了一下她平時在三次元是如何交友的, 總結一下，就是開局蹲角落，社交全靠被撿。

“……不是, ”青澀的林熙看著項葵臭著臉在手機上打出“哈哈哈哈”時，不可置信道：“你平時跟我哈哈哈的時候原來是這個表情嗎？”

“什麼？”青澀的項葵莫名道：“這是我放鬆的表情啊。”

林熙瞠目結舌：“看上去明明是‘彆靠近我煩死了’的表情好嗎！！”

總之，經過社會毒打後，項葵她進步了，變成了看起來活潑外向的隱形社恐——順帶一提，她在非必要的電話響起來時依舊會裝作沒有聽見。

“多虧了小徒弟打包過來的證據，我提前把渣男掛到論壇，現在應該得有一千多層回複了吧。”林熙夾走自己面前的無骨雞爪，含糊道：“還有奔赴那個賬號的事，我也問清楚了，原號主是真跟情緣分手之後下定決心退遊賣號的，渣男有去問過能不能便宜點，但最後嫌貴沒買，買了個白板天武號。”

為了防止這死八爪魚穢土轉生，林熙不厭其煩地每個區服論壇都發了一遍，項葵探頭過來看，正巧瞥見下面另一個熱帖的標題：

【勁爆，無雙某大佬首次發言腳踹毒瘤，衝冠一怒為紅名！】

項葵：“……”

不要隨便篡改優秀傳統文化好嗎，還有拜托彆點進去。

“無雙？誰啊？”林熙點了進去，一眼就看到遊戲截圖裡的奔赴和躺在地上的食人葵，一愣，半秒鐘就做出了反應，“食人葵是你吧？”

項葵冷靜否認：“不是。”

林熙：“彆想誆我，我早就感覺你每次發截圖都故意截掉自己的ID很奇怪了。”

項葵負隅頑抗：“不是！”

林熙：“說謊的話我就找機會把你騙去海底撈過生日。”

什麼，好狠毒的女人，項葵垮起個臉：“……可能是。”

沉默三秒後，林熙笑得整個桌子都在振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項葵：“是因為誰？”

林熙：“……對不起。”

總而言之，在林熙因為忍笑而扭曲的臉中，她複盤了一下現在的情況，“他住的可能離你家不遠，而且目前還不知道自己掉馬這件事？你有去酒吧再問問嗎？”

“我前幾天又去了一次，那個剪影立牌被撤下來了。”項葵凝重道：“老板說神秘嘉賓因為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暫時取消活動了，下次再通知我。”

“工作強度這麼大的嗎？也是，最近哪個行業都很卷。”林熙嘶了聲：“不過你沒看到正臉，說不定也沒想象中那麼好看……”

項葵雙手比了個攏住什麼的姿勢，嚴肅地點了點頭。

林熙秒懂，對方身材應該好到不得了。

具體怎麼好她是不知道，但至少項葵看上去真的特彆喜歡，畢竟小姐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這樣，我比較懂，我來幫你。”

林熙讓她附耳過來，一頓分析猛如虎，“首先，他現在的收入水平來看，錢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你再有錢，能比他有錢嗎？況且我們本來也不打算花那麼多。那重要的是什麼，是情緒價值。而且你千萬不能暴露出自己其實是對他有所企圖。對這樣的人，你要強行製造出一種我們很有緣分的感覺，找到共同話題，然後等時機成熟，從線上到線下，給他一個措手不及。身體狀況不好，難道是生病了？好機會，趁他病要他命……”

項葵：“……”

騙人的吧。

有需要這麼誇張？

————

項葵信了。

七夕活動那個榜單已經快要結束，競爭已經將近白熱化，為了預熱，官方給主城地圖增添了不少大紅色的裝飾品，還在後方河流處架設起了一座單獨的鵲橋，場景做得精美，不少人膩膩歪歪站在那兒截圖，還有人提前開始放起了煙花。

策劃真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掙錢的機會，七夕煙花隻是把普通煙花改成了愛心的形狀，就敢賣出三倍價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在買。

【係統提示：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小沫寶的掛件]向[小沫寶]燃放了[脈脈情深]x99，此心此情天地可鑒！】

[地圖]小沫寶：老公麼麼噠-3-

[地圖]小沫寶的掛件：老婆麼麼噠-3-

原來是你們啊。還有你們那邊使用私聊頻道判幾年……不對，這種話肯定已經被吐槽過了。

九十九個愛心煙花把主城的地面鋪得很滿，粉紅光芒和焰火混在一起，光效閃得刺眼，項葵冷靜地往後退了幾十步，走出煙花範圍。

雖然她承認確實挺好看，但她從來都不是那種蹭彆人煙花的人。

【係統提示：[黎黎原上]申請和你交易。】

[私聊]黎黎原上：正好翻到倉庫裡沒人要的煙花，100金一個，你要買就拿去。

[私聊]黎黎原上：嗬嗬當然不是七夕煙花，怎麼可能給你撿這樣的便宜？這煙花的特效也不過是讓你的頭像在主城上空旋轉爆炸半個小時罷了，太寒酸了，放著也是占內存，還有我懶得去公頻喊廣告。

喂。多餘的解釋性詞語太多了一點吧。還有這是在蹲著等她上線麼？

[私聊]食人葵：不要。/搖頭

[私聊]黎黎原上：啊？為什麼？？這還不夠好？？？

[私聊]食人葵：你就是這樣兩個月被芋泥啵啵騙走一萬八的？

空山成女被暴怒的大蔥跳起來扔了一臉荷包蛋，百無聊賴地騎著馬噔噔噔溜走了。

到處都是燃放的煙花和膩膩歪歪的情緣，項葵打開好友列表，奔赴的頭像是亮著的，所在地……副本秘境·蒼顏明鏡？

這是昨天更新的活動趣味副本，每年七夕都有，難度不大，但流程比較繁雜，最終BOSS掉落品是兔子花燈和喜鵲背掛，沒屬性，就是單純好看，還有特效發光。

項葵若有所覺地打開招募界面，果然，越過夏天的ID突然浮到了最頂上：

【團隊招募：[蒼顏明鏡]幫會娛樂團9=1，無裝備要求隨！便！來！】

越過夏天說的隨便來應該是真的隨便來，哪怕是剛滿級的小白都能進。畢竟有奔赴這個賬號在，再帶個T和兩治療就能直接推平副本了，隻不過這副本最低人數限製就是十人，需要湊人頭占坑位。

項葵手比心快，戳完了入隊申請才反應過來，這是無雙幫會開的娛樂團，她怎麼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係統提示：[再玩空山就扇你]通過了你的入隊申請。】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你終於想通了。/點煙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趕緊趁著七夕還沒到複合吧，現在社會風氣這麼浮躁，情緒這麼穩定又這麼一往情深的男孩子真的很稀有了。

[私聊]食人葵：/發呆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你不是來找奔赴的嗎？哥們之前就說他肯定還對你念念不忘，你看之前為了你踢人，連自己是新手這種敷衍的借口都說的出來。/斜眼笑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哦哦，順帶說一下，論壇那個什麼衝冠一怒的帖子可不是我發的。

項葵：“…………”

誰問你了？

以及，她想起來了。

之前為了不讓奔赴拉大旗搖人，她模棱兩可地讓整個無雙的人都以為自己是他那愛恨糾葛的前情緣——所以奔赴你倒是回一下其他人的私聊啊！

[團隊]越過夏天：歡迎歡迎/狗頭叼玫瑰

[團隊]越過夏天：是你啊！OvO那方便來YY嗎？大家都在幫會頻道，很熱鬨的！

[團隊]再玩空山就扇你：我叫幫主給她套個馬甲。反正都是自己人~

[團隊]奔赴：？

彆說話了求你。

項葵看著那個熟悉的“？”，突然覺得一陣心虛。

“……”

不愧是大幫會，無雙的YY頻道裝修得相當豪華，公眾頻道下有很多用不同名字命名的專屬子頻道，項葵頂著自己那新創建的白板新號進去，在公頻還沒待兩分鐘，就被越過夏天直接抱到了最下面的小房間裡，給她套了個黃馬甲。

黃馬甲是全頻道管理員的權限，一般去彆人幫會給個子頻道管理員都已經算是很重視了。

項葵翻了下在線列表，十個人來了八個人，奔赴穿著同樣的黃馬甲壓在她頂上，麥克風標誌是亮著的，應該是開的自由麥。

“老規矩，先直接傳送到副本入口，然後老一那兒集合，中間繞小路彆拉到怪，不懂路線的人跟著會走的一起。”越過夏天把字原模原樣地在團隊頻道裡打了一遍，問道：“小葵你打過嗎？要不要人帶？”

項葵打開麥克風，“打過。不用。”

“好，那等會麻煩你帶下奔赴。”越過夏天說完，匆匆離開了YY小房間，“我去接下瑤瑤。”

YY在線人數少了一人。

再玩空山就扇你也開麥了：“那什麼，我有事去公頻找人，先走一步。”

又少一個人。

阿米豆腐咳嗽兩聲：“我媽叫我洗衣服。你們先聊，先聊。”

再少一個人。

其餘五人迅速蒸發，頃刻之間，空蕩蕩的YY頻道隻剩下一上一下的黃馬甲，奔赴和食人葵的ID親昵地挨在一起，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項葵戴著耳機，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又焦躁地抓了抓發尾。

在她脆弱又精密的社交邊界裡，文字交流和語音交流是不一樣的，語音交流又和實時對談是完全不一樣的——前兩者能夠給她充足的時間去思考和組織該如何表達，讓她有安全感，但後者不行，所以她一直傾向於文字交談。

實時對談又要分親密程度，就像和知根知底的摯友吃飯，她會坦然地選擇最角落的舒適地區；但如果是陌生人，她隻會笑著問對方你想坐在哪。

像這種對象不太熟悉還獨處的寂靜氛圍，簡直讓項葵頭皮發麻。

不過沒事。

奔赴看上去也不是很想說話。

她剛這麼想著，就聽到耳機彼端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和杯底輕叩桌面的悶響，那頭的人回到桌前，似乎是發現列表裡隻剩兩個人，挺輕地“嗯？”了聲，開口道：“食人葵？”

項葵感覺腦袋跟著頭皮一塊麻了。

平心而論，奔赴的聲音是好聽的，清朗微磁，不壓腔拿調，咬字清晰利落，就是句尾帶著些微鼻音，但不怎麼影響。

哦，老板娘說了他身體狀況突然不好，現在看來應該是感冒了，鼻音有點重。

……就是怎麼還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最近幾天在哪聽到過？

【食人葵：1】

“打字？”奔赴喝了口水，也不知道是哪買的麥克風，都收到吞咽的喉音了，模糊道：“怎麼不說話。”

【食人葵：麥壞了。/可愛】

“壞了？”他的聲音揚了一下，“什麼時候壞的？”

【食人葵：很早就壞了。】

“嗯。”奔赴淡淡道：“提醒一下，我是在團長之後離開的。”

項葵：“……”

大意了！

越清看著食人葵ID後面瘋狂閃爍的麥克風標誌，有點想笑。

給他發微信恨不得一句話裡面插五個顏表情，躺著在地圖頻道噴人每秒能打十個字，這時候倒是知道說自己麥壞了。

有那麼心虛嗎？

“團長讓我們集合。”對面迅速打開麥克風，好像無事發生一樣自然，“你沒打過這個副本吧？”

“沒有。”

空山成女在劍修身前多動症似的繞來繞去，突然掏出了一匹穿著大紅色馬具的白色駿馬，站定。

【係統提示：[食人葵]向你發出了雙騎邀請。】

[團隊]食人葵：肘！/墨鏡

越清瞥了眼YY頻道，食人葵後面的小麥克風標誌再次消失，他挑了挑眉，想來對方應該是有點不自在，點擊同意雙騎，順手把自己的麥也關了。

活動副本的場景是在一座櫻花島上，漫山遍野的粉色花瓣在空中飄落，隨著流水淌向遠方。白發劍修沉默著將自己的武器收回劍鞘，飛身上馬，結實小臂環在騎乘的女子身側，兩人發絲交融，一副親昵共遊之態——

越清緊急下馬。

[團隊]食人葵：？

[團隊]奔赴：？

他隻帶過越夏雙騎，那是個蘿莉體型，看上去沒什麼特彆。但現在一看，沒事把普通雙騎姿勢做這麼親密乾什麼？

[團隊]食人葵：喂？你好？你對滴滴打馬有哪裡不滿意？( ˙-˙ )凸

[團隊]奔赴：…把你的中指收回去。

[團隊]食人葵：這隻是長得像中指，其實不是，是火花。代表我熱情的心態。

[團隊]奔赴：你下來，我帶你。

[團隊]食人葵：真的假的？你不是不知道往哪走嗎？O.o

[團隊]奔赴：我隻說我沒打過，沒說我不看攻略。

他點擊騎乘，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馬自遠處奔來，溫順地垂下了頭。

【係統提示：[食人葵]同意了你的雙騎邀請。】

身著長袍的空山成女敏捷地翻身上馬，雙手徑直抱住前方劍修精壯的腰身，將側臉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滿天花舞中，二人親密相貼，恍如一對絕代璧人……

項葵被緊急踹了下來。

她呆站在入口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小地圖裡代表隊友的藍點已經全部到齊，當即滿頭霧水：

[團隊]食人葵：？

[團隊]奔赴：沒事。走吧。

這是乾什麼，上去下來的表演馬術嗎，項葵蹙著眉啪啪打字：

[團隊]食人葵：怎麼了？/訝異

[團隊]食人葵：是我點的火苗太旺盛不小心燙到你屁股了嗎凸( ˙-˙ )凸

[團隊]食人葵：還是這條路不夠平……

等等，打到一半，項葵才想起來自己欠奔赴88次，立馬試圖挽回：

開玩笑啦你不想騎馬我還有轎子——

耳機裡極其突然地傳來一道清朗聲線，“食人葵。”

項葵嚇得炸毛：“！！！”

“彆打字。”奔赴的心情似乎還挺好，“來開麥跟我說，你用什麼燙我屁股了？”

項葵：“………”

被班主任突然在窗外點名莫過於此，她連嘴都沒能張開，光哽住了。

等她反應過來之後，空白已經整整持續了幾秒，完全昭告出一個悲慘的結果。

“……哦。”那頭的男聲都明顯快忍不住笑意了，還非得正兒八經地在播報什麼新聞似的，緩慢而戲謔地陳述道：“好像有人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