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越近, 那通天徹地的靈柱便顯得愈發震撼。
洞天福地內天地一色,眾人踏著如鏡子般光潔平緩的水面前行,走到靈柱下方時, 才發現這靈柱是從水面之下直衝青天。
水下深不可測,一眼望去, 幽暗如深淵。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墨陵雲隻覺得腦子空白,萬沒想到會在靈山境內看到這種東西。
“這是水靈的氣息。”
離風試圖去碰觸靈柱,但果不其然被排斥, 指尖如遭電擊般收回。
“我隻在很多年前, 聽說過人柱這種東西,以前妖魔鬼三界尚未開化之時,人殉成風,用人族俘虜作為材料,煉成人柱,作為宮殿基石、樓閣棟梁, 他們認為以活人砌入, 其瀕死時爆發出的力量能夠日夜滋養住在此處之人。”
昭昭聽了隻覺得毛骨悚然。
日夜住在把人活生生砌在裡面的屋子, 怎麼可能被滋養, 被嚇死還差不多!
“行走於妖魔鬼三界,我從未見過如此規模的人柱。”
離風臉色發白, 用手肘戳了戳昭昭:
“說起來, 我跟你說好的七年妖契是不是快到了?你們這修界也太恐怖了, 是不是該放我……”
“你說太恐怖了所以要留在修界保護我們?”
昭昭的視線直勾勾盯著靈柱,和小白一起左右死死拽住離風。
“我就知道你講義氣, 我允許了,我們再續十年。”
離風:“……”
墨珩從見到靈柱的一刻,心便幽幽沉了下去。
靈山這個東西, 存在了究竟有多久?又是拿什麼人做成的人柱?
無論是什麼,這都是毋庸置疑的邪魔歪道,連妖魔鬼三界都許久不曾有人柱誕生,他們修界,竟然在無知無覺中誕生了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必須儘快回宗門,將此事上報掌門,通曉修界。”
墨珩長眉緊蹙,立刻就要回身折返出口。
昭昭卻拉住他:“等一等,事情還有疑點,我並非為靈山開脫,隻是如果這人柱真的是靈山所為,他們為什麼沒有發現此處洞天?”
墨珩頓住腳步。
昭昭的神色肅然幾分:
“如果現在就貿然把消息傳出去,外界聽說這個已經屬於雲麓仙府的洞天,突然冒出什麼人柱,人言可畏,傳到最後,靈山大可以將這個鍋甩在我們雲麓仙府身上。”
四人聽了昭昭的話,心中也覺得有理。
隻不過——
“難道仙子準備,就這樣當做沒看見?”
鬼方柳小聲開口:
“恕我直言,此事拖得越久,對雲麓仙府越沒有好處。”
昭昭抿緊唇,手心已微微出了汗。
“……我有一個猜測,”昭昭定了定神,彎腰觸碰腳下的湖水,“這靈柱,或許當初種下的位置並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彆的地方。”
就像當初在琅嬛福地,碎魂深淵之下,還藏著一個琅嬛書樓。
而穿過琅嬛書樓的封印陣法,就能夠從另一個出口離開琅嬛福地。
“如果那個被當做人柱的修士,最初是被鎮在水下呢?”
墨陵雲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們以為鎮在靈山的水底,便無人察覺,卻沒想到如果水底還有另一處出口,人柱的靈力從這邊的洞天溢出,還恰好是在一個他們根本沒有發現的洞天內——”
那麼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得進入水下,找到人柱的根基,和另一處水面。”
昭昭紛亂如麻的心中,愈發有種不安的感覺。
她又回想起當初的那個預知夢中的片段。
靈山。
曜靈的血脈身世。
還有所謂的滅門之仇。
——被天樞道君所滅的,究竟是哪個門?
如果她如夢中那樣,從始至終都沒有來過修界。
那麼在當初的小劍關,妖鬼襲擊雲麓仙府,天樞道君執劍趕來馳援,如果他那時晚了一步,明決道人真的被妖鬼所害,曜靈會不會以為是天樞道君殺了明決道人?
沒有雲麓仙府庇護,容與會被魔族尋回,成為魔族聖子。
而曜靈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獨自一人不可能長成未來那般修為絕世的模樣,她是否會被靈山收養?
她十二歲仍如六歲稚童模樣,絕非常人,但若說有靈山血脈,她卻和靈山那些人不同,不僅能夠正常修煉,還天賦異稟。
靈山會不會在發現這一點後,對她悉心培養,將她作為庇護靈山的一把劍?
那麼,所謂的天樞道君入魔滅門,會不會與靈山人柱有關?
越往下想,那即將明朗的真相便越發駭人。
昭昭神色凝重地拔掉頭上釵環,除去鞋襪,做好了下水準備。
一回頭,卻見眾人皆面露訝色地看著她。
“……怎麼了?”
昭昭有些困惑地反問。
“如果我沒有感應錯,仙子應當是修神農道的修士,修為在第二大境界——倉庚鳴的第九境到第十二境之間,沒錯吧?”
昭昭頷首。
神農道境界分為伏天始、倉庚鳴、天地肅、萬物生四個大境界,她修煉七年,如今正好在倉庚鳴第十境,速度已算十分驚人。
但在其他人眼中,像昭昭這樣的神農道修士,就算修到了萬物生這種境界,也是極難自保的修士。
“這水底情況莫測,哪怕是擅於戰鬥的劍修,也得斟酌一二。”
墨珩蹙眉阻攔:
“太危險了,就我們幾個人,下去就是送死,最好的辦法是先將此洞天封印,再回去召集七大宗一起協商,這才是萬全之策。”
昭昭:“可是……”
“彆可是了檀昭仙子,說不定外面已經有靈山之人埋伏,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墨陵雲心有餘悸,拉著昭昭就朝出口而去。
藏著這麼大的秘密,換做是他們,就算不知道這洞天福地暴露了他們靈山的秘密,也會想將闖入其中的人斬草除根。
昭昭一邊跟著朝出口跑去,一邊回頭看了一眼那通天人柱。
他們說得也沒錯,比起探尋真相,現在還是保住性命要緊,隻要保住了此處洞天,自然有再來一探的時機。
“你們把這個吃了。”
昭昭丟給所有人一人一瓶丹藥。
“這是我師尊研製的五色醒香丸,服下後軀體生香,尋常蠱蟲不易近身。”
自從吃過兩次靈蠱的虧之後,昭昭便花費了大量靈石,讓明決道人務必研製出能夠與靈山靈蠱相抗的丹藥。
隻要不是上次操控容與的那種頂尖靈蠱,尋常蠱蟲都能防住。
七人越出洞天,身後金光大盛,十重封印陣法瞬間生效,一層套一層的金環緩緩收束,將入口越縮越小,直至消失於虛空之中。
此處洞天,如今唯有昭昭一人能夠開啟。
“真有好多蟲子!”
墨陵雲眼尖地瞧見了鞋面上攀援而上的蟲子,密密麻麻起碼有十來隻。
隻不過因服下了五色醒香丸,這些蟲子都有氣無力,還沒來得及爬上身,便被墨陵雲抖在了地上,一腳碾碎。
心有餘悸的抬起頭,墨陵雲瞧著昭昭的目光都感激幾分:
“多虧了檀昭仙子的丹藥,你放心,若是待會兒還有什麼伏擊,我與師兄定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受傷的。”
昭昭愣了一下,笑著答:“那就先謝謝仙君了。”
走在後面的離風瞥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無知的墨偃宗修士,還不知道謝檀昭的恐怖之處呢,她可不是一般的神農道修士。
夜色深深,靈山不是久留之地,眾人馬不停蹄朝即墨海趕回。
“今日稍作修整,明日天一亮,我們就回墨偃宗,請師尊掌門相助——”
墨珩正說著,視線忽而落下雲層下方。
子夜本該一片寂靜,下方的即墨海城中,卻隱約傳來什麼不詳的動靜。
“魔氣衝天,即墨海邊界失守了。”
恍若一道驚雷劈開——
陰山寂說完這句話,立刻以最快速度衝向地面。
其餘幾人聞言心頭一跳,很快也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昭昭立刻看向明燭山所在的方向,一句話也沒來得及多說,直接騎著仙鹿朝明燭山飛馳趕去。
墨珩:“阿雲、鬼方柳,你們二人去保護檀昭仙子,我與陰山寂去邊境加固結界!”
火光電石間,眾人已分成兩列,各自行動。
離地面漸近,即墨海中刀戟廝殺的動靜也愈發清晰。
好在即墨海本就與魔族常打交道,雖說過了多年的平靜日子有些手忙腳亂,但鎮定下來之後,各家氏族都已最快的速度集結人馬,對抗這些湧入城中的魔族。
快點——
再快一點——
仙鹿拚命朝明燭山飛奔,騎著仙鹿的女修鬢發微散,卻毫無心思整理。
黑夜中,那雙眼灼灼望著前方,望著山中正在與魔族搏殺的鐘離氏弟子,望著山門內已經陷入混戰的局面。
“容與呢!”
昭昭落地不穩,差點一個踉蹌栽倒,但站穩後立刻抓著人問:
“容與在哪裡!”
“在照月峰……”
那弟子話未說完,便見數十隻邪魔圍了上來。
這些無靈智的邪魔隻知殺戮,下手極為凶殘,那名鐘離氏劍修知曉掌門乃神農道修士,即便知道自己一人之力不敵,也要將她護在身後。
“掌門快逃——!”
邪魔一擁而上,一劍之力無論如何也難以抵禦,那劍修心中慘然,正要赴死時,隻見空中陡然落下一座龐然大物,正正好將那堆蜂擁而上的邪魔踏成肉泥。
“墨偃宗弟子在此,邪魔休要放肆。”
昭昭順著這架巨型傀儡人偶朝上看,隻見玄衣束發的少年坐在精妙木鳶上,手中掐訣,操控著這座傀儡人偶掃蕩四周,眨眼便衝散了邪魔的攻勢。
見此情形,墨陵雲頗為自得,少年神采飛揚地朝昭昭道:
“檀昭仙子快上來,我帶你去尋那個什麼容……”
話音未落,一記利箭破空而來,燃著烈火的箭矢刺穿木鳶,眨眼便將墨陵雲的木鳶轟成了碎片。
……什麼東西!
還好他及時從木鳶提前跳下,否則他差點也要跟著被燒成灰了!
從半空墜落的墨陵雲已經做好摔上一跤的準備,卻在墜地的同時,忽而被什麼東西纏住,一把拽到了仙鹿背上。
仙鹿呦呦叫了兩聲,墨陵雲抬頭看向前方女修的背影,急得大喊:
“危險!那魔族箭術了得,且不是尋常箭矢,仙子快跑!”
昭昭看著離自己面門隻有一寸的箭矢。
那箭頭火星劈啪,熱氣灼人,隻差一寸便要刺穿她的頭顱,即便她用靈力相抗,箭矢也在一步步逼近她。
“的確是驚人的箭術,無論我往哪個方向躲,都能精準地追上我呢。”
墨陵雲看不見她的神色,隻聽她在這種關頭還能溫聲細語地點評,急得滿頭大汗。
“你的妖使呢?那個叫什麼……離風!快來救人!再不來你的主人就快死了!”
底下正與邪魔纏鬥,護住身後一眾小弟子的離風抬頭瞥了一眼。
他扯了扯嘴角,悠閒道:
“放心,謝檀昭死不了。”
墨陵雲差點沒被這話氣死,檀昭仙子隻是一個柔弱的神農道修士,怎麼能與如此可怕的敵人相抗——
他的瞳孔倒映出女修十指掐訣的模樣。
空中疾風獵獵,吹亂她如蛛絲般的烏發,如一隻翩然欲飛的青鳥。
下一秒,那隻殺氣騰騰的箭矢竟似被什麼力量拖拽,毫無征兆地倏然折返!
底下的魔族還維持著射箭的模樣,在他無比震驚的目光中,從他手中射出的箭矢竟原路返回,眨眼便貫穿他的胸膛!
轟隆——!
烈火轟然炸開,率領邪魔的魔族將領被他自己的一箭,燒成了一捧灰燼。
墨陵雲許久才回過神,眨了眨眼。
是他太久沒出宗門了嗎?
現在的神農道修士,都是這樣的?
“魔將已除——”
女修溫柔但堅定的聲音響徹群山。
“請諸位再堅持一刻,齊心協力,共守明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