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兩人的氣氛似乎有些古怪。
昭昭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門逡巡, 按道理說應該是初次見面的兩人,視線交錯間門卻像是有什麼心知肚明的秘密。
昭昭半信半疑,決定眼見為實, 親自去山中看看。
跟在後面的小白瞥了一眼前面的昭昭,與身旁的道君小聲低語:
“道君這是何意?”
“塗山氏以靈蠱來操控派出去的間門人,你體內的靈蠱, 她的師尊可解。”
答非所問的一句話讓白狐的雙眸亮了起來, 但很快,他有想到什麼,遲疑道:
“謝道君好意點撥,隻不過這也不隻是靈蠱的問題……”
“塗山氏那邊我會去交涉,你不必擔心被他們處死。”
小白萬萬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天降美事,含著雀躍笑意的桃花眼微微上揚,色若春曉的白狐笑得滿面春風。
“多謝道君大義相救,今後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定當萬死不辭……”
“不用萬死, ”他淡聲道, “你隻需留在她身邊,明燭山有任何異動,你及時回稟即可。”
“……”
怎麼又讓他做奸細!
他就知道, 天上不會隨便掉餡餅, 把他從塗山氏贖身, 又變成天樞道君的暗探, 這有什麼區彆?
至少塗山氏跟他還是同一族的呢!
“道君, 我天資不足,又已經暴露過一次,恐怕難以完成道君的囑托……”
“你是在回絕我?”
身旁的雪衣女修微微偏過頭, 冷白的面龐浮現出一點嘲弄輕笑:
“你似乎沒有弄清自己的處境,如果沒有我,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喘氣?就算你回到塗山氏,靈山這次折損兩名大巫,追究起來,就沒有你辦事不力的罪責?”
說到後半句,白狐如夢初醒,臉色頓時血色儘褪。
明燭山眾人這次能安然無恙,很難說有沒有他下完蠱就立刻通風報信的因素在,如果被靈山知道了,必定不會放過他。
像他們這種最底層的執行者,不就是給上面的人拿來出氣的嗎?
小白立刻掉轉風向,朝天樞道君露出一個乖順笑容:
“多謝道君賜教,小白明白了,隻是——在答應下來之前,可否問道君一個問題?”
“說。”
小白抬頭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女背影。
幾人已至林中,遍地屍首橫陳,不隻有最低等的邪魔,還有些有靈智的魔族。
幾個月前的昭昭看到屍體還會嘔吐,如今的她卻已經可以蹲在這些死狀可怖的屍體邊,仔細查看他們的傷痕。
小白收回視線,笑盈盈道:
“實不相瞞,我對謝仙子心有愛慕,雖為自保而害過她一次,卻不願再害第二次,道君與塗山氏和靈山不同,遣我在謝仙子身邊,應該不是為了要她性命吧?”
說到“心有愛慕”四個字的時候,小白明顯感覺到,頭頂的視線銳利得似要刺穿他的頭骨。
野獸的直覺敏銳,若是化作原型,隻怕這一瞬間門,他的尾巴毛都要全部炸起來。
頭頂傳來女修沉緩溫和的嗓音:
“我取不取她性命沒必要知會你,你隻需知道,我取你性命很容易。”
小白笑意凝固。
他沒猜錯,這位高高在上的天樞道君,果然對他家主人有情。
“你們說什麼呢?”
不遠處的昭昭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方才她就感覺這兩人在嘀嘀咕咕什麼,這兩人就這麼一見如故嗎?
“主人——”
小白立刻撲到昭昭身邊,個子比昭昭還要高出一個頭的白狐,撒起嬌卻極為自然。
他握住昭昭的手,將手指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方才被一隻邪魔掐得脖子好痛,主人你看看,是不是全都紫了?會不會留疤啊?”
昭昭已經查過地上這些屍首。
不是刀戟所傷,而是用靈力拍碎了他們的骨骼經絡,昆吾修士一貫用劍,所以,應該不是這位女修出手吧?
抬頭看向小白脖頸上的淤痕,昭昭最後問他:
“真是你擋住了這些邪魔?為什麼?你不是塗山氏的人,還要給那兩個孩子下蠱嗎?”
白狐滿臉鬱容,長睫微微垂下。
“奴實在是不得已之舉,塗山氏給我下了蠱,如果奴不聽命行事,就是死路一條,奴賤命一條死了倒也無妨,可一想到死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主人……”
眼看著再說下去,小白就要抱著她哭起來,昭昭伸出一根手指戳住他額頭,阻止他的擁抱。
“好了,閉嘴吧,我看看你的傷。”
小白身上有好幾處與邪魔交手時留下的傷痕,像他這樣的白狐,修為雖高,但很少正面迎戰,千年修為都用在了維持美貌上,稍微受一點傷便疼得難以忍耐。
他正要閉眼享受昭昭為他療傷時——
忽然,一隻手毫無征兆地抓住了昭昭的手腕。
小白與昭昭皆抬頭,看向身著昆吾門服的女修。
他手上並未太過用力,但藏在衣袖下的手臂,卻積蓄著駭人的力量,像是如果不加以克製,洶湧的欲望便會忍不住失控,將她從那令人作嘔的白狐身旁奪走。
手腕上傳來的溫度熾熱,昭昭有些疑惑地看他:
“怎麼了?”
天樞道君閉了閉眼,將識海中叫囂的占有欲一點一點束縛。
“……你自己的傷勢還未好,為他療傷做什麼?”
昭昭眨眨眼。
她原本覺得這個女修面熱心冷,是個不太好相處的高冷美人,卻沒想到她還挺體貼的,似乎隻是不善言辭罷了。
她抬手覆住他的手背,安撫地拍了拍,踮起腳在他耳邊小聲道:
“沒事的,隻是一點小傷,明天我就會去找我師尊替我治好,小白怕疼,不給他治好他能叫好幾天呢。”
天樞道君啞然怔住。
那隻千年白狐怕疼,她一個修道不過一載的凡人就不怕疼了嗎?
從前在雲夢澤時,她明明也隻是一個怕疼的小姑娘。
被針刺過手指後就再也不肯繡花,下廚切到手後就再也不踏入廚房,日頭毒了怕曬,冬天冷了怕凍,謝家雖不算富可敵國,但她也是從小養尊處優,未受過什麼皮肉之苦。
然而現在。
肩頭還裹著厚厚紗布,血腥味隱隱飄出,那些外用的靈丹妙藥都不能完全治好,可想見那刺入肩頭的一刀有多深。
她卻半點沒有喊疼,若不是臉上血色太蒼白,甚至都看不出她受過傷。
“他的那點傷,不必勞煩神農道的術法療傷。”
天樞道君取出一瓶丹藥遞給昭昭,剩下一瓶扔給小白。
“這是神農宗的白玉修髓丹,專治內傷。”
是大名鼎鼎的白玉修髓丹誒。
小白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一瓶丹藥,這丹藥是神農宗十大名藥之一,藥如其名,一切內傷皆可醫治,就算是神髓受損,瀕死之傷,服下它也可續上一續。
不過因為能製白玉修髓丹的材料可遇不可求,所以這丹藥在市面上幾乎有價無市。
昭昭也在明決道人給她的書上見過此種丹藥,有些驚訝。
但想到眼前的女修是能替天樞道君來處理鐘離氏事務的人,應該與天樞道君關係密切,所以她想也沒想,搖頭道:
“仙子慷慨,但如此貴重的東西,我不能平白無故收下……”
他的手指微微收攏。
換了個身份後,她雖然再沒有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看他,可噙著笑意的眼底,卻仍然是一片陌生的疏離。
她不會肆意妄為地使喚他,也不會理直氣壯地向他提要求。
就連這一瓶小小的丹藥,她第一反應也是客套的拒絕。
“那師嵐煙給你的,你為何肯收?”
這個話題來得有點突兀,昭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師嵐煙與天樞道君青梅竹馬,與昆吾的弟子來往密切也很正常,昭昭誤以為他是師嵐煙的朋友,試探問:
“你認識師嵐煙?你們關係很好?否則你怎麼會知道她送過我東西?”
“……認識。”
方才那句話脫口而出後,他不可能再說自己不認識。
許久未見到那位明媚張揚的仙子,昭昭心中頗為懷念,忍不住詢問起她的近況。
天樞道君面含淺笑,但那笑意不達眼底,反倒令人望而生畏:
“她在閉關修煉,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你就算去北辰儒門也見不到她。”
昭昭瞥了他幾眼。
她也沒說要去北辰儒門找師嵐煙啊。
琢磨了一下,昭昭覺得這大概就是好朋友之間門的占有欲,方才那句話,可能也是在吃師嵐煙的醋。
“沒關係,我如今也有許多事要忙,沒有多餘的時間門去找她玩。”
昭昭揚唇笑道:
“隻是聽說她與天樞道君要成婚,想著她對我們宗門有恩,她若是成婚,我們宗門怎麼也得為她準備一份大禮慶賀的。”
“師嵐煙……是北辰儒門那位掌門之女嗎?”
即墨海地勢偏遠,許多消息傳進來都不夠及時,小白好奇地問:
“那豈不是昆吾仙境與北辰儒門聯姻,修界兩大宗門強強聯手,那婚宴得多奢華氣派啊。”
昭昭點點頭:“應該會遍邀修界宗門,一定很熱鬨。”
隻不過,他們宗門肯定是不會受邀了,否則也挺給這對道侶添堵的。
夜色已深,昭昭正要問身後的女修今晚要不要在明燭山留宿一晚,回過頭,卻見那面上總是帶著幾分淺淡笑意的女修臉上一絲笑意也無。
他站在那裡,站在幽幽月色中,不知為何,面色比月光更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