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月當空, 東洲的玉山山脈在月色中沉寂。
越過玉山山脈,是飛鳥不渡的鹽泉弱水,鹽泉之畔為靈山, 日升於此,月歸於此。
人人皆知,居住在這裡的靈山巫者能與神祇溝通, 是神祇在世間的代行者。
而此刻, 靈山之上,玉塤排簫奏響,鐘鼓蕭瑟以和。
“……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身披黑袍的兩名巫者在樂聲中靜靜與靈蠱感知,這是靈山巫術中至高秘術之一,名曰離魂蠱。
離魂蠱並非簡單地將蠱蟲種入人的體內,將人如傀儡般操控。
還可令被中下靈蠱之人, 魂魄離體, 控蠱之人取而代之,借他的眼耳口鼻來感知周遭天地。
但此蠱帶來的反噬也相當可怖。
如若操控不當,靈蠱被人截獲, 控蠱之人則會當場魂飛魄散。
要不是因為巫鹹大人卜卦, 再次問天, 得知命中注定要誅殺天樞道君的一男一女又轉而出現在即墨海, 他們也不會輕易讓離魂蠱出世。
祭台下, 短時間內連續卜卦問天兩次的巫鹹倚著扶手,眉眼間似有幾分疲憊。
站在她身側的靈山巫女緊盯著祭台上的兩道身影,秀眉微蹙。
“……巫鹹大人, 靈蠱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他們送出去的靈蠱一共兩隻,應該是分彆下在謝檀昭那兩個徒弟身上的。
一個去殺謝檀昭,一個去殺謝檀昭身邊的妖使。
這兩個人,應該就是預言中會殺天樞道君的命定之人了,否則無法解釋為何他們離開小劍關之後,再次問卦,卦象便指向即墨海。
不過,現在情況似乎與預計的不同。
本該操控兩人的靈蠱,竟隻有一隻靈蠱起效。
靈山巫鹹看著祭台上倒映出的畫面。
容與從床上緩緩起身,在他身旁,那個同樣被種下靈蠱的小姑娘卻毫發無損,睡眼惺忪地問他要去哪兒。
靈山巫女揣測:“是塗山氏的狐狸失手了?”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畢竟不是他們靈山巫者親自種蠱,或許是塗山氏的人不會使用,所以未能漏掉了一個。
但無妨,就算隻能除掉謝檀昭,也算完成目標。
祭台上的畫面來到了明燭山的溫泉池旁。
被容與刺了一刀的昭昭,直到被曜靈的一聲尖叫喚醒,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捅了一刀。
鮮血飛濺,濺落在小男孩白淨柔軟的臉頰上。
他似是被溫熱的血燙到一下,渙散的瞳孔短暫清醒了一瞬,他看著自己握住刀柄的手,看著昭昭因痛楚而蒼白的臉色。
神農道修士可生死人肉白骨,唯一的弱點就是,不可自醫。
“……師……尊……?”
豆大的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眶裡湧出。
平日隻會軟軟糯糯喚她師尊的小男孩,眼中滿是恐懼與自責。
昭昭忍著皮開肉綻的劇痛,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她捧起容與的臉,一遍遍道:
“阿與彆怕,師尊沒事,師尊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然而容與卻並沒有被昭昭安慰到,他的視線一錯不錯地落在她的傷口處,鮮血還在往外淌,他從小見慣了屍首與血,這一次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恐怖。
他傷害了師尊?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是因為他體內的血脈嗎?
因為他是魔族聖子,流淌著嗜殺好鬥的血液,所以才會這樣發狂嗎?
容與不知緣由,驚恐地要從昭昭的懷抱中掙脫出去,怕自己再傷到她。
可昭昭哪裡敢放手,容與會這麼做肯定有原因,不是與他魔族身份有關,就是被什麼人控製了。
……控製?
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
是靈山!
昭昭臉上瞬間血色褪儘。
難道靈山已經發現了曜靈和容與的身份?
不,不對,如果是這樣,那他們應該用蠱蟲來控製她,去殺這兩個孩子。
也就是說,他們的目標是自己,靈山要殺她,隻會有一個原因。
就是誤以為她才是那個,未來會誅殺天樞道君的命定之人。
意識到這一點,昭昭高懸起來的心稍稍回落,至少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危險已經越來越近,如果她死了,靈山再次卜卦,發現天樞道君的必死命數仍然沒有消除,他們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被他們忽視的兩個孩子。
所以——
她絕不能出事。
遠在東洲的靈山祭台上,古老玄妙的吟唱仍在繼續。
在昭昭懷中掙紮的小男孩驀然頓住,而後抬手握住插在昭昭肩頭的那把匕首,猛地拔出,還要再往心口處刺——
“容與你在做什麼!!”
劍鳴倏然而至,將容與手中的匕首打飛。
曜靈縱身一躍,踏過溫泉池旁的假石,從上而下地壓坐在容與身上,如平日玩鬨般將他製服。
“不許再動!你要是再敢去撿匕首刺師尊,我就把你的手剁……啊啊啊啊師尊他咬我!!!”
曜靈雖然察覺到容與似乎被什麼人操控,但一時間對他的戒備心遠不夠那麼高。
以為把匕首踢開就安全了,卻沒想到容與牙尖嘴利,被她壓倒在地也能扭頭朝著她的胳膊狠狠咬上一口。
這一口絕非尋常玩鬨的一口,曜靈的胳膊瞬間淤血一片,還浸出血珠。
曜靈疼得淚花都飆出來了。
他咬她!
他竟敢咬她!!
“曜靈躲開!”
昭昭眼看著容與趁曜靈不備,將她掀翻去奪那把匕首,顧不得自己傷勢血流如注,立刻操控樹藤,一邊將曜靈拖到她身後,一邊將容與捆起來。
卻不料,被樹藤捆得結結實實的容與並沒有消停,而是齜牙咧嘴地朝外掙紮。
樹藤收得越緊,他掙紮得越厲害。
粗糙的樹藤摩擦著他的皮膚,在掙紮間擦出大量傷痕。
曜靈眼看著樹藤上的一處鈍刺將他的皮肉都割開,原本因為被咬而怒火衝衝的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
“師尊……”曜靈的手指緊緊抓住昭昭的袖子,“他怎麼回事?他不怕疼嗎?他再掙紮下去,會不會連手都被扯斷啊……”
控藤的手指僵在原地。
鬆一點,容與便又會來殺她,緊一點,這孩子被人操控,無知無覺,隻知道執行命令,遲早會把自己弄傷。
“曜靈,找個石頭砸他。”
曜靈唰地一下轉過頭,對視的一瞬明白了昭昭的意思。
砸暈了是不是就沒事了?
曜靈毫不猶豫,立馬在地上逡巡一周,找了個拳頭大的石塊猛地朝容與砸去——
砰!
石塊精準地砸中容與的腦門,昭昭有那麼一瞬間都擔心這石頭把他砸死。
在兩人的注視中,狂躁掙紮的容與垂下腦袋,似乎暈了過去。
曜靈大大鬆了一口氣:“終於消停了,要是砸暈了也不行,那可真是……”
話還未說完,便見樹藤困住的身影又猛然睜開雙眼。
祭台下觀看著這一幕的巫者們輕笑。
如果被人砸暈就能擺脫離魂蠱,未免也太小瞧他們靈山了。
“師尊!他又醒了!”
曜靈驚恐得頭皮發麻,慌亂道:
“怎麼辦?這怎麼辦?他再往外掙,胳膊都要斷了!”
曜靈說得沒錯,靈山的人不把容與當人,不會在意他的死活,即便成了一具屍體,也照樣可以操控。
遲疑良久,昭昭還是咬牙鬆開了容與,然後立刻握住曜靈的手道:
“跑!”
總而言之,先去找離風和明決道人彙合!
另一頭。
早就得知曜靈容與中蠱消息的離風,正朝著明決道人所在的住所狂奔。
一邊禦風而行,他一邊對身後的白狐罵罵咧咧:
“你這野狐狸還挺有種,下了蠱竟然還敢跑過來通知我,你是真不怕我當場就宰了你啊!”
被他殺氣騰騰的視線一瞪,不得不說,小白還是有幾分懼意的。
“……不下蠱是死,下了蠱也是死,總之我這條路都走到了死局,我還怕你區區一隻狗嗎?”
“既然都是死!你怎麼就不能安安靜靜不作妖自己去死!”
小白縮了縮脖子,抬手掩住半張臉,小聲道:
“菩薩可以這麼死,我又不是菩薩……”
離風懶得與他爭辯,他看出來了,這人就是隻為自己求條生路的牆頭草,否則也不會剛一下了蠱,就跑來把他叫醒,告訴他靈山和塗山氏做了交易,要殺他們。
時間緊迫,他沒功夫管這牆頭草。
肩頭的位置還隱隱作痛,說明那邊的謝檀昭應該受了傷,但傷在肩頭,並不致命。
這麼久了都沒添新傷,說明她自己正在想辦法解決。
謝檀昭頭腦靈活,實戰上並不弱,更何況隻是對付她兩個中了蠱的徒弟,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彆的,而在於解蠱——
“老頭!老頭!快點出來,再不出來你家都要被人炸了!”
睡夢正酣的明決道人都沒來得及睜開眼,就被強闖進來的離風一把拎起,直接朝著他感應到的方位而去。
“是昭昭!”
剛從離風和小白那裡聽說了事情始末的明決道人,一眼就看見了半空中被容與追逐的兩個人影。
小白的視線也捕捉到了他們。
不過……
為何會是容與一個人在追逐昭昭和曜靈?
他明明給兩個人都種下靈蠱了啊。
“主人!小心!我給曜靈也種了靈蠱,你離她遠一點……”
話還沒說完,抱著曜靈一路飛馳而來的昭昭抬腳就將他從半空中踹到了地面上。
轟隆一聲。
滿臉愕然的小白完全沒料到他一句話都還未說完,就被一貫溫柔和善的昭昭一腳踹飛。
直至身影被滿地塵埃遮住前,他的臉上都帶著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離風和明決道人的神色也有幾分意外。
實在是平日裡昭昭總是一副笑盈盈好說話的模樣,像這般二話不說就踹人,還是頭一次見。
昭昭豈止是想踹他,她簡直想踹死他。
要是容與今天出了什麼事,她一定讓離風扒了他的狐狸皮做腳墊!
氣喘籲籲的昭昭收回腿,將抱著的曜靈往離風懷裡一塞。
“路上我已探過,她體內的確有靈蠱,但不知為何靈蠱並未起效……不管會不會起效,你記得保護好她。”
離風聽完瞪大了眼,抱著曜靈的手都往外挪了一點,像是抱了個不知何時就會炸的雷。
曜靈察覺到他的嫌棄,頓時怒目而視。
昭昭囑咐完離風,又轉頭看向明決道人。
一對上明決道人安撫的視線,她眼中立刻便蒙上一層水霧:
“師尊……這次的靈蠱和之前在琅嬛福地中遇見的不同,就算砸暈容與,他們也一樣能控製他,這要怎麼辦?”
她一路上絞儘腦汁,也沒想到一個能救容與的辦法。
她甚至覺得,會不會是因為她插手了曜靈和容與原本的命運,才會引發這一係列與預知夢中不同的走向。
如果容與今夜真的有什麼閃失,未來那個魔族聖子不複存在。
曜靈又要與誰聯手一起對抗入魔的天樞道君,那時的修界又會變成何等局面?
一想到這一點,昭昭便覺得無比惶然。
“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
明決道人看著朝他們奔來的容與,蒼老的嗓音裡帶著幾分平和安詳。
“莫要慌張,老朽姑且一試,你們退至我身後吧。”
昭昭一怔,雖然不明白明決道人想做什麼,但還是如他所說的朝後退去。
騎在離風肩膀上的曜靈也滿懷好奇地望向明決道人。
曜靈忽然記起,自己初見明決道人時,其實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是什麼神隱此地的大能,還一心想要拜他為師。
但後來,在雲麓仙府時日久了,發現明決道人既無錢財,也無追求,壓根不修煉,就連她偷偷藏起他束發的簪子,他找了三天也沒找到。
看上去,和村子裡那些年邁無成的老道士毫無區彆。
昭昭也突然想起一件自己從來沒有追問過的事。
“我來雲麓仙府的那天,你總追著我師尊喊什麼決明子——那是什麼意思?”
離風朝她看了一眼,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你不知道?你都當了他這麼久的徒弟,竟不知道你自己的師尊是何人?”
昭昭望著立在他們前方的身影。
滿鬢銀霜、垂垂老矣的修士,看上去就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
然而——
當被靈蠱操縱的容與,握著手中匕首朝他而來的那一瞬間。
總是微微佝僂的老人忽而挺直了背脊,半空中颶風驟起,吹得他那身陳舊的、總不肯丟掉的舊袍在空中翻飛。
下一刻,他抬起的手刺穿了容與的心臟。
周遭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昭昭大腦一片空白,就連離風也心跳停拍,震驚地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被明決道人徒手破開的胸膛血肉模糊,被攥住心臟的容與瞬間面色灰敗,了無生機。
就在昭昭都快以為明決道人也被下蠱了的時候——
布滿皺紋的那隻手猛地收回,指尖離開他胸腔的同時,注入一股極為醇厚的木靈之力。
被刺穿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愈合,表皮下凝固的血液重新流淌,已經灰敗如死人的面龐上,血色漸漸恢複,就連額頭被曜靈砸出的傷,眨眼就已恢複如初。
而明決道人撤回的手指間,正捏著一隻米粒大小的蠱蟲。
……要何等的目力才能穿透皮肉,捕捉到蠱蟲的位置?
又是何等強大的修為,才能在刺穿心臟的下一秒,又令人起死回生?
昭昭愕然望著明決道人的側影,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這位師尊。
“師尊……您怎麼突然這麼厲害?”
明決道人撚了撚胡須,自己其實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飛升失敗,壽數耗儘,已經一隻腳踏入地府了,卻沒想到今日出手,竟恢複了幾分飛升失敗前的風采。
想了想,他道:
“應是你從琅嬛福地帶回的秘籍的確有效。”
……什麼秘籍?那個聽起來像是笑話一樣的《福壽延年拳》嗎?
昭昭滿頭霧水。
“蠱蟲已死,容與在生死間走了一遭,需要好好修養些時日。”
明決道人擦淨手裡的血,仿佛又變回了平日那個樂嗬嗬的小老頭。
“剩下就是曜靈體內的那隻蠱蟲了,昭昭,你要不要試試?”
曜靈:“……我不要!我沒事!就算是師尊也不能挖我的心啊!!”
經過了方才驚心動魄的一遭,曜靈哭唧唧的這一聲讓昭昭緊繃的心神稍稍平複幾分。
雖說現在又添了不少困惑,不過大家都平安無事,實在值得慶祝。
與之相反的,是另一邊的陰雲遍布的靈山。
祭台上,操控容與那隻靈蠱的巫者已經斷氣,魂魄消散無蹤。
剩下那一名巫者,知曉自己也命不久矣,惶然跌坐在地。
靈山一片凝重死寂。
“上次我去雲麓仙府見到決明子的時候,他明明已經老得快死了,怎麼還能回光返照……”
靈山巫女無法理解。
她親眼所見,那時的明決道人修為早已跌出了第四大境界,沒幾年活頭了啊!
她咬了咬唇,還欲為自己辯駁,卻被靈山巫鹹打斷。
“事情既已發生,追悔無用。”
巫鹹看著祭台上的巫者,起身以靈山之禮向他們致敬。
再起身時,這位執掌靈山的靈山巫鹹,眸色清明地道:
“更何況,我們也不是全無收獲。”
“什麼收獲?”
“方才那白狐所說你沒注意到嗎?如果他沒有疏漏,兩個孩子都種了靈蠱,但那個叫曜靈的小女孩卻未被控製,隻有一個可能——”
巫鹹很淡地彎了彎紅唇。
“她身上,流淌著靈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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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燭山更深露重,山野間霧氣彌漫,樹冠如蓋,窺不見一絲光亮。
被昭昭一腳踹下山的白狐渾身泥土,蓬頭垢面,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精致優雅。
他失魂落魄地在明燭山徘徊,不知自己還能去哪裡。
回明燭山上?
他給明燭山之主最受寵愛的兩個徒弟下蠱,現在也不知他們情況如何,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他回去和送死無異。
回塗山氏嗎?
他完成了任務,族長應該不會殺他,隻不過是又讓他重操舊業,繼續當一個被擺弄的棋子。
白狐摸了摸自己方才被踹的位置。
其實他身強體壯,被踹一腳也不怎麼疼,疼的是心口的位置。
那樣好的一個人,雖然讓他整日種地確實很累,但與此同時,她又並沒有將他當做低賤的奴仆欺辱踐踏。
會送他價值千金的月見霜,讓他與他們同桌而食,知道他喜歡打扮,還送了他一身質地上好的法衣。
她甚至還給他取了名字。
今後,就算他再被送往其他世家做棋子,也不會遇到比她更好的主人了。
白狐望了一眼明燭山頂的方向,垂頭喪氣地朝山下走去。
然後走了沒兩步,忽而覺察到一絲詭異氣息。
——有魔族妖邪的氣息!
白狐頓時化回原型,想要從上方離開此地,卻在躍起的同時被一隻手拽住尾巴,重重摔倒在地。
暗中窺伺已久的邪魔一擁而上,白狐雖然也有千年修為,但邪魔眾多,他又毫無防備,一旦交手非死即傷。
正當白狐心中一片慘然時,一道洶湧靈力衝開了壓在他身上邪魔。
白狐又驚又喜,一聲主人都在嗓子眼了,翻身起來一看,卻發現哪裡是昭昭,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修。
……等一下。
白狐眯了眯眼。
他所修媚術,最擅變換容貌,彆人或許瞧不出來,但對於他們塗山狐族來說,此人的幻形術修得再好,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是……天樞道君?”
話音落下的同時,白狐的狐狸脖子就被對方緊緊攥住。
救命!
他才說了一句話怎麼就要死了!他那麼溫柔的主人為什麼會喜歡這種瘋子!!
雖然一身駭人殺氣,但若是修為稍高些的人在場,便能看出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自劍意失控後,他便再不能用一念劍,舊傷未愈,又要在不用劍的情況下與這麼多邪魔交手,即便是他也稍顯勉強。
“你是她身邊的白狐?”
女修嗓音冷然,手指不僅沒有鬆開,反而又收攏幾分。
“山上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會有邪魔聚集?”
即墨海雖與魔族接壤,但城中有陣法庇護,邪魔隻會零散藏匿,如果不是它們察覺了什麼,嗅到了什麼東西,是不會這樣大肆聚集的。
白狐哪裡知道這些邪魔是被容與的血吸引而來,他呼吸艱難,掙紮道:
“道君……饒命……山上……山上有靈山巫者操控蠱蟲,控製了兩個孩子要殺主人,您快去救……”
白狐又沒說完話,就被天樞道君拖著朝山上而去。
明燭山上,昭昭剛從鐘離舜的房間裡出來。
今日剛到明燭山的鐘離舜睡得很早,待到昭昭他們帶著暈過去的容與回來,才察覺到山中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昭昭將今夜之事告訴了鐘離舜,他聽得驚愕又後怕。
“……我今後一定會好好修煉!”
被昭昭摁回被窩裡的小少年眸光堅定,恨不得現在就出去練劍。
“等我長大,我一定會保護我們宗門,保護師弟師妹!”
昭昭愣了愣,輕笑:“那師尊就等你長大,不過……雖然你比他們大,但是曜靈是不會讓你當師兄的。”
仿佛晴天霹靂,直到昭昭離開他的房間,鐘離舜還沉浸在他是師弟的打擊中。
“……小白?”
正欲回房的昭昭轉身便撞見了灰頭土臉的小白,還有他身旁的昆吾女修。
昭昭皺起眉頭:“你回來做什麼?不要命了嗎?”
小白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辯解,偏頭看了看帶他回來的天樞道君。
他問:“方才在山中遇見,他說有靈山操控靈蠱傷人?”
“哦,這件事已經解決了。”
昭昭下意識地朝曜靈他們的方向挪了挪,擋住了這位昆吾女修的去路。
經過這一遭,昭昭對兩個孩子的安危警惕了不少。
雖然對方隻是一個普通的昆吾女修,但昭昭也絕不能讓任何人輕易靠近曜靈和容與。
天樞道君的視線落在她的肩頭。
“你受傷了?”
昭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肩頭。
“一點小傷而已,我師尊今日消耗過多,等他歇一歇再讓他給我治療。”
昭昭沒有將這點事放在心上,又問:
“你怎麼會來這裡?”
天樞道君的視線仍落在她肩上,淡聲解釋:“城中邪魔有異,朝明燭山聚集,我察覺之後就趕了過來,正好——”
昭昭眨了眨眼。
正好怎麼?
他卻看向一旁的白狐。
頓了幾秒,白狐隻覺那視線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陰沉。
但最後,對方隻是將他推向昭昭的身邊。
“正好見到他與邪魔交戰的場景。”
小白:???
昭昭偏頭疑惑問:“你有這麼厲害?”
“或許……大概……有吧……”
一頭霧水的小白看向天樞道君,企圖從這位道君的臉上看出些端倪。
但他隻是望著昭昭,唇畔有些嘲弄地彎了彎,溫聲道:
“塗山狐族不擅戰鬥,他卻為了阻止邪魔上山,拚死戰鬥,差點被掐死,這樣的妖使得來不易,不留在身邊重用,豈不浪費?”
藏在法衣下的傷口,泛起了細密難耐的痛癢。
但一如他從前受過的所有傷。
他絕不會宣之於口,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