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問心(小修)(1 / 1)

夫君飛升成仙之後 鬆庭 17129 字 8個月前

聽到這句話的鐘離舜久久未回過神。

是他出現幻覺了嗎?

她方才說的是……做她的徒弟?

鐘離舜似感到一陣巨大的欣喜填滿胸腔, 但很快又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住。

“可是……”

“彆可是了!”嫉惡如仇的曜靈氣得半死,“給我揍回去,否則今後彆說是我, 就連容與也不許你再上明燭山!”

突然被點名的容與呆了一下, 一扭頭, 對上曜靈略帶威脅的視線, 他也隻好老實巴交地跟著點頭。

“揍他!”

鐘離舜看著眼前那把小巧佩劍,身後是他同族朋友們期待的目光。

遲疑良久,他終於抬手, 試探著朝劍柄探去。

“想找死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台上欲走的鐘離爻見勢不對,立刻先發製人,鐘離舜也很快反應過來。

他握住劍柄的同時反身借力避開偷襲, 待淩空一躍落地時才拔出長劍,飛身便朝鐘離爻面門刺去。

鐘離爻被他的反應速度驚了一下。

往日學宮切磋,鐘離舜向來都以防守為主,從未如此煞氣淩人地主動出擊過。

但鐘離爻畢竟是鐘離氏族中許多族老手把手教出來的,縱然天資不行, 但八九歲的小孩子,還遠沒到靠天賦就能吊打後天培養的程度。

因此鐘離爻接下他幾招後, 調整呼吸和姿態, 很快又迎上了他的劍。

試劍台上其餘閒雜人等避開, 隻剩下這二人劍光紛亂交錯。

離風雙手環臂,在一旁一邊瞧一邊點評:

“鐘離舜這小子有點危險啊。”

昭昭也看出來了。

這大約是他第一次用真劍與人交手,故而不知該如何駕馭劍鋒。

不過,並不是她真的對劍道了如指掌,而是因為這兩人所修都是鐘離氏的心法。

試劍台上,劍意凜冽卻過於急迫的鐘離舜, 與招魂柳中看到的回憶重疊。

曜靈專心看了一會兒,回頭對昭昭道:

“師尊,他的劍招和您陪我練劍時的劍招好像啊。”

她想了想,又道:

“不過他們都沒有師尊練得好。”

旁邊的鐘離氏管家聽了,忍不住瞥來兩眼。

不說鐘離舜這個無人點撥的,鐘離爻可是鐘離氏族老親力親為教導出來的弟子,而鐘離氏族老,又是與天樞道君血脈極近的同族親人。

她們幾個外姓人,還能比他們鐘離氏更懂鐘離氏的心法?

“不好。”

離風斂了看戲的悠閒姿態,神態微凜。

鐘離舜從未用過劍,縱然對劍招爛熟於心,卻左支右絀,根本不知何時該收何時該放,不過幾十招,便隱隱有落了下風的意思。

“下一招劍走離火,再轉兌澤,乘虛蹈隙,避青入紅。”

昭昭忽而開口的這一聲,瞬間吸引了庭中不少鐘離氏人的注意力。

試劍台上的鐘離舜在這方面倒很是機靈,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在指點他的劍法。

也不疑她一個神農道修士為何通曉劍道,鐘離舜立刻按照她所說的那樣調整方位,引對方來械。

鐘離爻原本也不屑與昭昭的那幾句指點,她一個外姓人,身邊連一把劍也沒有,哪裡像懂劍道的樣子。

誰料下一秒,從他手中刺出的劍招瞬間被拆解。

鐘離舜似被昭昭那後八個字開了竅,悟性極高地將急促淩亂的劍法收斂於一劍,還未等鐘離爻再蓄力反擊——

錚!

一聲劍嘯,鐘離爻手中佩劍已被一劍挑開。

若是他再心狠些,被挑開的就不是劍,而是他的皮肉。

比起鐘離舜打敗他的這件事,鐘離爻更為驚駭地是台下那位笑意淺淺的女修。

“你是何人!為何懂我鐘離氏心法!從何處偷學的!”

她隻點撥了幾句,就精準點出了鐘離舜所習得心法錯漏之處,那還是他之前故意買通老師教他的錯招。

她一個外人,怎麼能看出來的!

昭昭隻笑了笑:

“小公子誤會了,劍道難習,我修道不到一年,並不會鐘離氏的心法。”

“你說謊!你剛才明明——”

“隻不過曾見過鐘離氏的劍術,發現舜公子與我印象中的劍招有不同之處,提出了一點疑惑而已。”

昭昭故作猶疑:

“這裡是鐘離氏的學宮,按說應該是世間最精通鐘離氏心法之處,為何竟連劍招都會學錯呢?”

鐘離爻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鐘離氏以修道心法立足,他篡改劍招讓老師胡亂傳授之事,若是讓族內族老知曉,饒是他再受寵也會引得族老們大為震怒。

“誰……誰允許你在鐘離學宮大放厥詞的!來人,給我把她轟出去!”

昭昭本也不欲在這個烏七八糟的地方久留,對著試劍台上的鐘離舜示意一眼,正要帶著他離開此處,卻聽遊廊下傳來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調笑聲。

“話還未說完,怎麼就要轟人走了?”

昭昭循聲回頭。

金墨折扇輕搖,執扇的搖光君踱步而出,面上仍是那副風流倜儻的笑意。

“我也想知道,鐘離氏的心法,怎麼在鐘離氏的學宮還能學到假的呢?”

眾人看清搖光君的面孔,霎時一陣冷汗,皆戰戰兢兢地見禮。

“恭迎搖光君大駕——”

搖光君卻不看他們,視線隻落在昭昭身上來回打量。

見她全須全尾,連一點油皮都沒擦破的模樣,搖光君心中驚異,卻不知該是喜是哀。

“謝姑娘,好久不見,見你如今模樣,想必一切都還安好?”

昭昭有些晃神。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

她與這位搖光君上一次相見,還是在昆吾仙境。

那時的她還是個凡人,千裡迢迢赴仙境尋夫,卻連門都進不去,好不容易被這位搖光君放進去,卻被告知她的夫君與她恩斷義絕。

現在想來,不過一年不到的時間,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搖光君同樣心中唏噓。

上一次見到這位謝姑娘,印象中隻有癡情與莽撞。

為見天樞可以不要命地給天權君一拳,也執著得要用雙腿攀上離恨天看不見儘頭的長階,去見已經舍棄她的夫君。

那般癡情模樣真是見者生憐。

但也隻有憐惜罷了。

而如今再見,她卻已然不再是那個需要人憐惜的凡女,而是一個妖使隨身,徒弟在側,已經正式步入道途的女修。

她真能從碎魂深淵活著出來就已經讓人吃驚了。

但更讓他吃驚的,還是這脫胎換骨的變化。

昭昭對搖光君並不像對昆吾仙境其他人那般有敵意,當初若非搖光君出手替她擋住其他長老,光是她那不管不顧的一拳,恐怕就難逃一劫。

“多謝搖光君關懷,我一切都很好。”

搖光君聽了她這話,不自覺苦笑。

她看上去確實一切都好,但天樞就……

本隻是故人再見,隨便寒暄幾句,但在周圍其餘人看來,可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離風湊到昭昭耳邊,很是八卦道:

“怎麼?你除了前夫還有其他舊情郎?”

昭昭:?

昭昭:“彆在這裡發癲。”

但顯然,這麼想的不隻是離風一人,其他人的視線在兩人身上幾經打轉,想到這女修對鐘離氏心法的熟悉,再想到搖光君突然現身的維護與苦笑。

“……原來是搖光君的朋友,還請恕老夫眼拙……”

鐘離氏的管家立刻變了一副臉色,極為殷勤,連帶著看試劍台上走下來的鐘離舜也討好起來。

鐘離舜卻隻好奇地看著昭昭和搖光君。

搖光君也是出身鐘離氏的族人,更重要的是,他與天樞道君是好友。

所以——

她師尊與天樞道君,真的有什麼難解的恩怨嗎?

“無需跟著,我與謝姑娘有話要單獨談。”

搖光君瞧了一眼試劍台上臉色慘白的鐘離爻等人。

“至於他們……就聽謝姑娘的發落吧。”

管家愕然抬頭:“這……這恐怕不妥吧,族老那邊……”

鐘離爻可是族老的親孫子呢!

“有什麼不妥,有不妥讓他來找我說。”

搖光君心道,族老算什麼東西,這位可是連東華珠都不要的族長夫人呢。

兩人穿過試劍台,日光傾斜,落下疏疏樹影,有鐘離氏的孩子在陰涼處練劍,小小的人還不到她腰間,已經將手中長劍使得利落無比。

昭昭轉過頭,發現身旁的搖光君正盯著她的小腹若有所思。

“怎麼?”

搖光君有些尷尬地挪開視線。

修界修士眾多越是修為高,便越難以繁衍子嗣,故而北辰儒門的掌門才會對師嵐煙視若珍寶,極為溺愛。

但像北辰儒門掌門這種修為又高,還有了孩子的,實屬罕見。

搖光君身處高位,周圍熟識的全都是沒有子嗣的大能,早就記不得女子懷孕是個什麼光景。

女子懷孕幾個月顯懷?要懷多久?十二個月?還是十二年啊?

他對風花雪月之事了如指掌,可這些東西,實在是他的盲區,搖光君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個答案。

“……沒怎麼。”

反正就算有孩子,這孩子也是個被親爹惦記過殺了拿來換它親媽的倒黴蛋,還不如這輩子都藏好了彆被發現。

搖光君換了個話題。

“當日昆吾弟子回報,說親眼看著你落入碎魂深淵,你是如何活著回來的?”

昭昭並不準備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也早料到會有和舊識相遇的一天,所以搖光君問起,他也並未隱瞞,如實將一切相告。

搖光君聽完感慨:“這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

若非她為了救人,也不會煉化招魂林的力量,若不是因為這股力量,靈山有心殺她,遲早也會找到彆的辦法殺她。

現在因禍得福,還得到了秘籍功法,難怪修為突飛猛進,已入伏天始第十境。

“不過……”搖光君又思索,“招魂林之力非常人能夠煉化,就算是到神農宗第三大境界天地肅的修士,也很難有把握吸收,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實這也是昭昭不解的問題。

在招魂柳體內時,她在天樞道君的幻夢中聽到了許多瘋癲的聲音,唯有一個清醒的女子。

而她卻並不與天樞道君對話,而是將陰陽煉神陣傳授給了她,讓她去救人。

若非與天樞道君勢同水火,昭昭其實還挺想解開這個疑惑。

“你來這裡,應該是為了解決鐘離氏的問題吧?”

昭昭沒有直接回答搖光君的問題,她笑了笑:

“我修為淺薄,並不打算參與你們的紛爭,隻是有一點,不知能否請搖光君幫忙。”

“請說。”

昭昭望著他,斂了笑意道:

“可否請搖光君下令,逐鐘離舜出鐘離氏,讓他拜入我宗門門下,我與師尊,皆會儘我們所能教養這個孩子。”

搖光君眸色微閃,看她的神色有些變化。

“他……與你無親無故,你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幫他?鐘離舜寄來昆吾的信,也是你幫忙送的吧?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我知道。”

搖光君定定看她:“那為何還敢?”

眼前眉眼溫軟的女修忽而綻開一個笑容。

“我身為凡人時,都敢為了一個負我的男子對昆吾長老揮拳,如今我修仙入道,若是在生死無虞的情況下不敢對一個受儘折磨的小孩子伸出援手,這苦苦修來的修為,又有何用處?”

良久的沉寂。

搖光君忽而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難怪。”

難怪天樞會喜歡她。

昭昭不解:“什麼?”

“你似乎,很喜歡在外面撿東西回去?而且,還尤其喜歡撿鐘離氏的東西。”

現在是這個鐘離舜。

以前是失憶的天樞道君。

昭昭明白過來他所指是什麼,搖光君又道:

“不過這孩子哪裡受儘折磨了?我這半日都調查過了,鐘離氏這些最外層的孩子,雖說過得拮據了些,衣食住行次一點,偶爾受點小欺負,不過比起我們當年,日子過得可好多了。”

他搖了搖手中折扇,目光落在遠處樹枝上的飛鳥身上。

“要是沒有天樞將這一盤散沙的鐘離氏捏起來,這些孩子如今都會像小貓小狗一樣,被關在籠子裡,這家送幾隻,那家又送幾隻,每日與同族相殘,餘下贏的那個才能給點吃喝,像個人樣——”

“也隻是像個人樣而已,說到底,不過都是一個承載著他人貪欲的容器,不能有任何喜好,不能有自己私心,越是被看重,越是要滅絕一切私欲。”

昭昭微怔,腦海中又浮現出招魂柳中看到的幻夢。

幻夢隻從昆吾山巔開始,在那之前,他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回憶,所以連幻夢都未曾投影。

她回過神來:“你想說什麼?”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搖光君絕不會是與她閒聊。

他回過頭,望向少女道是有情卻無情的眸子。

“天樞失蹤了。”

“就在一個月前,本該在琅嬛福地閉關的他下落不明,昆吾暗中尋找了一個月,仍不見他的蹤跡,我去過琅嬛福地,碎魂深淵瘴氣儘散,我懷疑他將瘴氣全都吸入了體內,神智受損,所以才下落不明。”

這個消息猛然在昭昭腦海中炸開,她一時間思緒一片空白,緩了一會兒才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為何這麼做……”搖光君笑著搖了搖頭,“謝姑娘,當真不知嗎?”

-

夜深,南洲神農宗。

山門外守山的修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長夜無趣,平淡得叫人昏昏欲睡,他正要靠著山門偷懶小憩時,忽而聽到一聲風動。

“——什麼人!”

一聲重物墜地的響動。

守山弟子對視幾眼,立刻做好隨時啟動最外層護山陣法的準備,緩步朝地面那個漆黑的身影走近。

離他尚有一段距離,隻見那身影動了動,氣若遊絲地起身。

他身上的法衣倒是名貴,不過銀發下,那張臉被塵土和血汙籠罩,不像個仙君,倒像是個落魄乞丐。

弟子上前問:“深夜來我神農宗,所為何事?”

那人呼吸輕緩,眸色冷凝,聽了這話並不言語,隻丟了個錦囊到他們腳步。

弟子撿來一看,是一袋子上品靈石。

“原來是看病的。”

弟子們鬆了口氣。

不怪他們警惕,實在是這人雖然滿身血跡傷痕,但氣勢卻全然不像一個重傷之人,反而像是來殺人似的。

“道友請隨我入內,”弟子召出一個簡易擔架,示意他躺上去,“時辰太晚,道友稍等片刻,會有神農修士為您療傷……”

他瞥了一眼擔架,身形搖晃地徑直朝前走去。

“讓你們掌門來見我。”

那弟子始料不及:“誒你這人,大半夜好心救你,還挑起來了,真以為我們神農宗缺你這點靈……”

他身後弟子忙拽了拽他衣袖。

“一念劍,他腰間那個,是一念劍。”

在修界,一念劍之名幾乎比道君本人還要令人聞風喪膽,那弟子臉色一白,連忙撒腿就往掌門的主峰而去。

一炷香後,天樞道君被戰戰兢兢的神農宗弟子送至主峰。

“嗬嗬嗬……不愧是一念劍,劍主都已經這般模樣了,也能替劍主威懾四方,將我那幾個膽小的小弟子嚇得夠嗆啊。”

神農宗掌門解蠡抬眸打量著眼前的銀發道君。

半晌,他道:“竟退了整整一個大境界,怎會如此?”

一身鮮血淋漓的青年緩步走向解蠡,儘管渾身經絡如碎裂般痛楚,但他面上仍平靜無波,極慢地行至他面前,坐下。

“可有辦法醫治?”

解蠡擰緊眉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抬手以靈力為絲,纏住他腕間脈息,另一隻手以指點在他眉心,探入他體內經絡。

這一探,卻讓他極為意外。

“你經絡無礙,內丹穩固——不是交戰中受的傷?”

蒼白的唇動了動,答:“不是。”

解蠡想問他那是怎麼回事,但見這位道君雖神色平和,眼神卻帶著幾分警告威懾,便歇了刨根問底的心思。

撤回懸絲,他叫來小弟子取寒冰銀針。

神農宗的寒冰銀針乃一種極為高深難控的神器,曆代幾乎隻有掌門才能掌握。

銀針如冰晶,解蠡盤膝闔目,操控銀針倏然刺入他頭顱之中。

靈力順著銀針走向,在天樞道君的識海靈台中聚而又散,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解蠡額間漸漸冒出汗珠。

隔了許久,他複而睜開雙眼,這一次,解蠡的神色比天樞道君剛進來時還要凝重得多。

棘手。

這還不如交戰受傷呢。

“如何?”

冷若琉璃的眸子平靜地望了過來。

解蠡冷然一笑:“如何?神識一分為二,勢均力敵,兩相博弈,一念劍變成三心二意劍,你不跌修為誰跌?”

神識對於修士來說何等重要。

尋常用來探查外物,放出一絲一縷,若是被人截獲都會遭受反噬。

他可倒好,自己把自己劈成了兩半。

要說隻從主體中抽離一部分神識,倒也不會妨礙什麼,隻是他分得太過完美,竟正好導致兩方勢均力敵。

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結果。

但他堂堂修界第一人,明知此舉危險,還偏要強行剝離神識,也不知道他那神識是生出了什麼讓他生厭的東西,才寧可冒此等風險也要把自己搞得四分五裂。

他好似沒有聽到,語調淡然地問:

“我問你如何解決。”

解蠡不語,眼看兩方僵持,解蠡的弟子忍不住在中間打圓場。

“道君也不必擔心,這畢竟不是什麼傷筋動骨的外傷,隻是神識分裂,想要劍心歸一,修為恢複,其實關鍵還是在道君自己……”

他垂眸看向那弟子,忽明忽滅的眸光中,閃爍著某種晦暗情緒。

“是要我毀掉那部分神識?”

解蠡聽了差點沒厥過去。

他怎麼不說砍掉自己半邊腦瓜子呢!

“不不不,”那弟子忙道,“神識何等重要,怎可輕易毀去,道君莫要開玩笑。”

“那要怎麼做。”

弟子抬眸瞧了他一眼。

“鬥膽一問,道君為何要剝離那部分神識?”

天樞道君唇畔淡笑微凝,問: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自然重要,如今道君修為大減,皆因心中所念南轅北轍,水火不容,道君若不坦然面對自己心中所求,而執意以剝離神識這種方式飲鴆止渴,遲早會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

南轅北轍,水火不容。

他默默在心中咀嚼著這幾個字,良久才道:

“我從神識剝離出的,是對一個女子的情意,它本不屬於我,我將它從我本體中剔除,又有何不妥?”

解蠡也聽聞道君失蹤三年,曾與一凡女成婚之事。

他意味深長道:

“一時的情意或許不屬於你,可若它從你神魂中源源不斷,生發而出,這一份情意,又該歸於誰呢?”

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出少女一步步走過離恨天長階的模樣。

她與靈山巫女對峙時的模樣,還有在琅嬛福地中,她以神農道修士之身戰鬥時的姿態。

少女那灼熱的、莫名其妙的愛慕,那無論如何摧折,也仍能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空蕩蕩的容器中,充盈著什麼,又有什麼要呼之欲出。

“承認吧,道君,道心之所以堅不可摧,在於心念合一,你心有雜念,不肯承認,彆說恢複修為,遲早退步回一個築基修士。”

解蠡看著緩緩掀起眼瞼的青年,那總是顯得寡冷無情的雪睫微顫,似有動容。

銀發道君頓了幾秒,輕笑道:

“庸醫。”

解蠡:?

夜色如晦,遍體鱗傷的天樞道君走出了神農宗。

神農宗無法解決他的問題,沒關係,他如今修為在妙本道十二境,仍是這修界數一數二的強者。

明月高懸,他抬頭看向南方。

昆吾仙境就在北邊,朝著那邊,天明時便能回去。

他會回到昆吾仙境,服下忘卻前塵的丹藥,隻要將一切歸零重來,他便可徹底抹去謝蘭殊的影響,回到心念合一的狀態。

此後,他隻會是昆吾的天樞道君,執掌修界,一心飛升,絕無半點雜念。

這便是他一心所求的未來。

腰間的一念劍微微顫動。

山間一陣疾風卷過,竹海濤濤聲中,他視線忽而渙散。

這真的是……他一心所求嗎?

靈台識海中,有無數紛亂的片段一一閃過。

他隻是朝昆吾的方向邁出一步,紛至迭來的回憶如雲海翻湧、浪潮湧動,一層接一層地將他生出的念頭吞沒。

他轉頭,望向南邊的大海。

不是昆吾。

不是飛升。

在那個答案清晰地在腦中浮現時,一念劍已經從劃破夜色,落在他的腳邊。

他垂眸看著一念劍。

一念劍不會欺騙他的劍主。

他不想回到昆吾,他想去的地方是……有她在的即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