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她死了(第二更)……(1 / 1)

五感隨著瘴氣消散而恢複, 然而天地卻仿佛在此刻靜默。

在這死寂中,又仿佛有一隻蟬伏在他的耳畔,突然聲嘶力竭地鳴叫了一聲, 尖銳得似要刺穿他的顱骨。

……師嵐煙。

他救上來的,是師嵐煙。

將這句話反複在心中咀嚼了兩遍,他似乎才終於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在他身後, 嘔出一口汙血的師嵐煙也終於緩過勁來。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

“謝檀昭呢?”

無人應答。

逐漸朝這邊趕來的昆吾弟子, 正將餘下的赤金靈火一一收入水魂琉璃塔中封存,瞥見一貫驕傲的師嵐煙露出惶然神色,皆面面相覷,驚疑不解。

師嵐煙看了看旁邊深不見底的碎魂深淵,又看了看眼前已經被夷為平地的招魂林。

一切變故隻發生在幾息之間,師嵐煙呆坐在原地,將紛亂的記憶重新整理了一遍,終於抓住了其中幾個閃過的碎片。

是她。

她中了蠱, 抱著謝檀昭從崖邊跳了下去。

墜落深淵時, 她看見了天樞道君的身影,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謝檀昭強撐著睜開眼,用木靈之力治好了她的嗓子,才使得她能開口發出聲音求救。

可現在。

謝檀昭呢?

她去哪兒了?

“東華珠——”

如石雕泥像般的身影終於動了動。

“這顆珠子,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師嵐煙茫然的視線往下挪了挪, 落在了他手中那一刻瑩白如玉的珠子上。

她不知天樞道君為何要在此時問起這個,喃喃答:

“這個……這是謝檀昭給我的啊……”

“你難道不知這是何物?”

背對她的雪衣道君忽而轉過身來, 師嵐煙這才看清,他竟面白如紙,一雙如琉璃剔透清冷的眼眸, 此刻有鮮血溢出,宛如兩道血淚。

“我知道……她也知道啊,我跟她說了,這是鐘離氏家主夫人的傳家之物,可是她說——”

師嵐煙見他的臉色愈發蒼白,語調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她說,‘即便心中塵緣一時還無法斬斷,這身外之物,卻是可以舍棄的’。”

周遭的空氣仿佛在此刻凝滯了一瞬。

師嵐煙忽而上前,抓住了天樞道君的衣擺:

“謝檀昭人呢?為什麼我沒有看見她?是因為她受傷太重,所以你們將她送去療傷了嗎?她……”

“她死了。”

冰雕雪砌的一張臉帶著幾分非人的淡漠。

天樞道君用平靜得堪稱冷漠的語調宣判了她的死亡。

“你二人一個中蠱,一個意識模糊,我遲了一步,靈力受深淵下的瘴氣影響,不足矣追上你們兩人,隻能救最近的那個。”

“她落崖已有一炷香的時間,已是回天乏術,無人能救。”

師嵐煙臉上瞬間血色儘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天樞道君霍然起身。

“慕靈,傳令下去,琅嬛福地提前關閉,所有人即刻撤離,半日後我會封印秘境,通知神農宗,調人來小劍關醫治受傷修士……”

“就這樣嗎?”

師嵐煙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做出一個個理智決斷,好像死掉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握住自己的手腕時,仿佛還能感覺到少女為她療傷時,輕輕覆在上面的指腹溫度。

“她落入了碎魂深淵,她是為了救人才會受那麼重的傷!這些人都得救了,你……你要將她一個人留在那裡,就這麼走了嗎?”

師嵐煙看了一眼身後那黑漆漆的深淵,語調近乎哀求:

“天樞,你能不能去救救她,如果連你都救不了她,還有誰能救她呢?”

“——需要我同你解釋,什麼是碎魂深淵,什麼是琅嬛禁地嗎?”

他轉過身來,聖潔平靜的一張觀音面上無悲無喜,淡若九天上的皚皚雲霧。

“隻是第一層的瘴氣,便可令修士體內靈力無法運轉,你覺得以她的修為,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少?”

師嵐煙被他這番話震了震。

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師嵐煙的神色有些恍惚。

“那也不能……”

“這世間事,不是隻要你想,就能做到。”

雪衣道君的嗓音如玉碎冰裂,從他口中而出的字眼,每一個音節,都沒有絲毫情緒,像是一潭永遠不會泛起波瀾的死水。

她忽然想起了在途中她與謝檀昭的對話。

她見過他一劍挑遍修界天才。

見過他率修士迎戰異族妖邪,逼退千裡。

也見過他百歲突破太初道十二境,百宗歸順稱他為道君。

卻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見到他眼睜睜看著與自己有過一段姻緣的妻子,就在他眼前死去。

而他卻說——

這世間事,不是他想,就能做到。

……就這樣平靜的,無動於衷的,放棄了那個會笑著說喜歡他落魄模樣的笨蛋。

身後傳來了啜泣聲。

雪衣道君腳步頓了一下,而後沒有遲疑地,朝前方走去。

他看向不遠處禦劍而來的宗斐,一片冷寂的眼眸動了動。

宗斐剛一落地,就看見形容狼狽、跌坐在地的師嵐煙,還有陪在她身邊,也是一臉複雜神色的慕靈。

一頭霧水的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開口問:

“師尊,這是怎麼……”

“交代給你的事呢。”

他出聲打斷了宗斐的問題。

宗斐收回視線,正欲向師尊稟報傷亡狀況,和神農宗弟子的調派情況,便忽然瞧見了眼前師尊的異樣。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眉目如玉像垂眸,神明憫世,總是帶了幾分遊離於世的超然平靜。

隻不過。

這樣的一張臉上,卻沾了色澤濃麗的鮮血,宛如神像濺血,將聖潔平靜的容貌襯出了一種詭異的不詳之氣。

他望著宗斐,溫聲細語地問:

“我不是要問那些,我是問你,靈山眾人,此刻身在何處?”

-

昆吾仙境,善法堂。

乘翼鳥一路飛馳千裡的靈山巫女帶著靈山巫者,趕在了第二日天明之前從琅嬛福地離開,抵達了昆吾。

善法堂內,昆吾六長老齊聚,聽靈山巫女解釋琅嬛福地中發生的事。

“……按照巫女所言,你們靈山巫者之所以火燒招魂林,是因為靈山預言的那兩個未來將會殺掉天樞道君的命定之人,其中之一,就是那個雲麓仙府的弟子?”

六長老左右分列而坐,上首空空蕩蕩。

為首的天璿君總結完她的意思,善法堂內一片靜默,無人開口。

過了一會兒,響起搖光君漫不經心的聲音:

“你們這番解釋是不是太牽強了些?你們若是能精準地占卜出未來到底是誰殺了天樞,何苦還開啟琅嬛福地,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他搖了搖手中折扇,一副輕佻模樣,言辭卻犀利:

“現在突然推出一個無名弟子,就說他是命定之人,焉知你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殺了人,倒拿我們昆吾當靶子。”

靈山巫女將這位搖光君在心中暗罵了一番,面上卻仍笑盈盈的。

“無名弟子?這位仙子,身份可大有來頭呢。”

搖光君眯了眯眼。

“之前天樞道君失蹤數年,曾在人間界,有過一段姻緣,對嗎?”

聽她提起這個話題,原本半信半疑的幾名長老忽而坐直了幾分。

搖光君笑意微斂,心往下沉了沉。

靈山巫女微笑道:

“不巧,我的人曾在暗中偷聽道,那位北辰儒門的掌門之女,似乎稱她為——謝檀昭。”

這個名字,在她入住昆吾後,就旁敲側擊的從長老們口中打聽到了。

當初隻是簡單的好奇,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名字能派上這樣的用場。

謝檀昭是什麼人?

是天樞道君的妻子。

是這幾個昆吾長老最忌憚的人。

隻要她給謝檀昭一個將會殺死天樞道君的身份,這些昆吾長老即便嘴上不說,也會站在她這一方。

就算天樞道君回到昆吾,拿出證據與她對峙,這些疑心病甚重的長老,也會懷疑天樞道君對她的維護到底是不是出於餘情未了。

至於真相如何,又有什麼要緊的。

比真相更重要的是利益。

靈山與昆吾相互扶持的利益,才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

靈山巫女就這樣一遍遍的說服自己,安撫住自己並不寧靜的情緒。

……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長老們竊竊商討著,一語不發的搖光君卻並未參與,直到聽見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他抬起頭道:

“天樞——!”

所有人皆朝門外的方向看去。

夜色未明,整個昆吾尚籠罩在一片朦朧夜色中。

雲層後時而有紫電閃爍,隱雷滾滾,空氣裡蔓延著潮濕燥熱的氣息,似有一場暴雨將至。

眾人看到那道雪色,從善法堂的台階儘頭緩緩走來。

他的左手,握著已經出鞘的一念劍。

天璿君立刻起身,擋在了靈山巫女的身前:

“道君!靈山與昆吾情誼深厚,縱然靈山巫女行事有激進之處,道君也莫要憑一時意氣,而置昆吾利益於不顧!”

天璣君也開口勸:

“如今昆吾弟子無恙,北辰儒門的師嵐煙也無恙,那些散修隻是受了傷,醫治一番也就好了,實在犯不著拔劍啊!”

“道君攜劍而來,究竟是為靈山巫女擅用赤金靈火,還是為她害死了謝檀昭?道君是否對那位凡女仍然念念不忘?”

天樞道君站在那裡,聽幾位長老七嘴八舌地搶白,便知靈山巫女早已先他一步,將幾位長老都拉到了她的陣營。

他也不欲辯解什麼,甚至唇畔還揚起了幾分弧度。

“既然諸位都如此說了,收劍便是。”

寒氣四溢的一念劍被重新收回了劍鞘。

眾人的心落回了肚子裡。

靈山巫女更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方才與他對視一眼,她當真以為,自己活不過今夜……

搖光君卻了解這位與從小一起長大的道君,他嗅了嗅,道:

“什麼味道?”

轟隆一聲——!

漆黑長夜被一道閃電劃破,眾人似有所感,不知是被雷鳴嚇到,還是被空氣中漸漸濃鬱的血腥氣驚嚇到,竟都齊齊不寒而栗。

視線再度落在了那道雪衣身影上。

可直到他緩緩踱步而來,眾人才驚覺,血腥味並不是從旁的地方而來,正是從他的身上——他這一身被血染紅的衣袍上而來。

咚咚咚——

接連數聲,他似是從芥子袋中取出了什麼,隨手一擲,便扔在了靈山巫女的腳邊。

她定睛一看,霎時間渾身震顫,雙手捂住了嘴才令自己沒有驚叫出聲。

那是——

那是——

那是隨她一道去過琅嬛福地的十五名靈山巫者的頭顱!!

“靈山與昆吾,情誼深厚。”

殿外雷鳴閃電,暴雨如注,恍惚間像是上天降下神罰般驚天動地。

而隨手擲下十五顆頭顱的道君,嗓音卻如玉石相擊,清冽溫和,若月的和煦春風。

他蒼白的臉色鮮血未乾,笑意淺淺道:

“拿好昆吾給靈山的贈禮,記得回去時,替我問候你們的巫鹹。”

“告訴她,有朝一日,我會親自登上靈山,拜訪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