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程不長, 岑遙沒有聽太久的歌,就到爸爸媽媽家了。
最後一首歌才剛放了個開頭,她按下暫停, 像每一次被桑默送到目的地一樣, 都有點不舍。
他把耳機還她, 岑遙接過來, 歪著腦袋去摘自己那邊的耳機, 拿下來之後,她要抬頭, 發間卻傳來一縷並不尖銳的刺痛。
她意識到是方才低頭的時候, 頭發纏在了項鏈的吊墜上。
看不到是怎麼勾的,她用手去扯, 卻覺得纏得更緊了。
謝奕修看見了說:“你先放手。”
岑遙垂下胳膊, 他的氣息倏然靠近,她放在座位上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不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已經能記住他眉毛的形狀,瞳孔的顏色, 鼻梁怎麼起伏。
可還是會被吸引。
他蓬鬆的頭發覆在眉眼上, 落下淺淡的陰影, 好看得不可思議,岑遙都不敢呼吸得太用力。
男生手部的動作順著項鏈和發絲,斷斷續續地傳導到了她的皮膚上, 岑遙有種錯覺她就是那條項鏈, 此時此刻被他握在手裡,想不了太多,隻剩下橫流的心事。
謝奕修替岑遙解頭發的時候很小心地沒有碰到她,他以前改車修車, 多複雜疑難的狀況都不在話下,可對付女生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卻好像沒那麼容易。
也許是不夠心如止水的緣故。
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今天似乎又塗了草莓味的唇膏。
不知道那些糖,她吃完了麼。
在這些紛繁思緒的攪擾下,他好不容易才把岑遙的頭發和項鏈分離開,然後放下手,告訴她說:“好了。”
對上岑遙的眼睛,謝奕修發現小姑娘的視線躲閃了一下。
很慌張的樣子。
好像怕被他發現她在看他。
“我走了。”她用微弱的聲音說。
謝奕修說好,又說:“謝謝你的耳機,那些歌挺好聽的。”
岑遙聞言,抬眸衝他一笑。
然後推門下車,跑到了樓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跟桑默講再見,便回轉身子,遠遠朝他揮了揮手。
家裡媽媽已經煮好了砂鍋,岑遙一進門,就聞到了魚頭和粉皮的香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岑襄見狀道:“香吧,是你老爸我特地去市場買的花鰱魚頭。”
“老岑你彆乾站著呀,過來幫我盛飯。”丁月說。
岑襄忙不迭地過去了,讓岑遙坐下吃飯。
岑遙放下包包,順手把從桑默車上帶走的餅乾盒扔到了垃圾桶裡,然後脫下外套去洗手。
坐到餐桌邊,她先用手機給丁月做的魚頭粉皮“哢嚓”拍了張照。
丁月給她夾了一塊魚肉:“你這都什麼習慣,吃飯之前還照相。”
岑遙說:“手機先吃我再吃。”
岑襄一向護著女兒,對丁月道:“我看網上說現在是社交媒體時代,遙遙他們這種愛用手機愛上網的年輕人叫Z世代,你老土了吧。”
丁月撇撇嘴:“什麼Z世代A世代的,聽不懂你們這些怪詞。”
她看著正在挑粉皮的岑遙,突然說:“遙遙,剛才送你回來的是誰?”
岑遙手一哆嗦,剛夾起來的粉皮就掉回了砂鍋裡,醬色的湯汁被濺到了桌上。
她趕緊找紙去擦,邊擦邊故作鎮定地說:“就是約的車,那種平台快車。”
“哦,正好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看見樓下那輛車了,你半天沒下來,我還以為開車的人跟你認識,你們聊天呢。”丁月說。
岑遙想起桑默幫她從項鏈上扯頭發的舉動,擦桌子的手不明顯地滯了滯。
時間仿佛有一次微妙的停滯,她短暫地脫離出蒸騰著飯菜香的餐桌,重返傍晚狹小的車廂,男生五官深刻的臉孔展現在她面前,她正因為他的靠近悸動不已。
這時岑襄又聊起了彆的話題,說單位裡最近要有人事變動,不知道自己退休前還能不能再升一級,丁月便跟他討論起各種可能性,沒有人再注意岑遙回家約的是什麼車,跟司機認不認識了。
吃完飯之後,丁月給岑遙挑了幾個柚子,本來想開車送女兒回去,但岑遙說太晚了不讓她折騰,最後丁月就隻把岑遙送到了附近的地鐵站。
帶著沉甸甸的柚子回到家,岑遙先剝了一個,空氣中彌漫著水果的清香和淡淡的澀味。
她帶著剝好的柚子去沙發上邊看劇邊吃,中途給祝向怡發了消息,問對方想不想吃柚子,自己有好多,可以分給她。
等對方回複的時候,她發現聯係人的圖標那裡,出現了一個小紅點。
有人加她?
岑遙疑惑地點進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頭像。
……裴嘉木。
這個已經在她生活中沉沒的名字突兀地浮起。
岑遙努力不去想他帶給自己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瞥了一眼裴嘉木發來的驗證消息。
“遙遙,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呸。神經病。
岑遙並沒有通過,也沒有回複,乾脆利落地點了退出。
這時祝向怡給她回了消息:“行啊,下周吧。”
又說:“下周我第一版建模方案交上去就能閒一陣,到時候找一天晚上一起吃飯。”
岑遙說OK,猶豫一下,告訴祝向怡:“剛才裴嘉木來加我。”
祝向怡:“誰?裴嘉木?他是不是被他那個投資人千金甩了?”
祝向怡:“這人真夠不要臉的啊,你沒通過吧。”
“沒有,我沒理他。”岑遙說。
祝向怡:“那就行。”
祝向怡:“不過你小心啊,我怎麼感覺他這個人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還得來找你。”
岑遙想象了一下,覺得是很棘手的情景。
“那怎麼辦。”她問。
祝向怡思索片刻:“也沒什麼彆的辦法,反正你就躲著點,實在不行撞上了,他要是糾纏你,你就報警。”
岑遙帶著一絲擔心說,希望他不要這樣。
不過這點擔心也很快在她繼續看劇的時候被忘在了腦後,岑遙完全沉浸在了劇情裡,一鼓作氣看到了最新的一集,播到片尾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要睡覺的時間。
不想第一天起不來上班遲到,岑遙把柚子塞進冰箱之後就去洗漱了。
睡前躺在床上,她舉著手機,點進謝奕修的私信。
岑遙先是把在爸爸媽媽家拍的砂鍋魚頭發給了他:“請你吃魚頭粉皮,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能不能吃到滬市菜。”
接著開始寫今日份備忘錄——
山今遙:“12月5日,才買的這條項鏈有點纏頭發,是不是應該換一條。”
山今遙:“不過……”
山今遙:“要坐桑默車的時候也可以戴一下啦。”
為什麼坐他的車,就可以戴一下。
謝奕修看到岑遙的私信,他停在那個頁面,揣測了很久她的想法。
其實很容易猜,可岑遙的心理活動不是一本習題集,沒有一份標準答案,所以他也不能確證,他給出的謎底是不是對的。
窗外有一片薄薄的月亮嵌在雲裡,謝奕修抬手碰了碰岑遙跟他聊天的私信頁面,手機的屏幕薄而沒有溫度,可他卻想起那天在酒吧,岑遙被自己觸到的臉頰。
次日,Mask總部。
謝奕修站在賽道旁邊,看見趙崢第一次在進彎的時候跑偏了角度。
他在無線電裡給了對方中止的指令。
趙崢在下一圈的時候把車停在了他附近,謝奕修注意到對方下車的時候動作比平時慢,用手撐著車身的時間也更長。
“今天狀態不好。”趙崢說。
謝奕修嘴唇輕抿了下,過了幾秒,他神情嚴肅道:“你是不是腳傷複發了。”
趙崢的腳傷跟他有關,那是三年前的比利時分站賽,在正賽第一十四圈的直道上,緊跟在他和趙崢後面的車手突然向他發起了搶位進攻,那名車手風評極差,喜歡采取如果無法超越,就跟前方車手同歸於儘的魚雷作風,趙崢為了保他,在他提速的時候稍微鬆了油門,順勢擋在了他跟那名車手的中間,結果被對方撞到了護牆上,造成了嚴重的腳踝扭傷,後來每次訓練過度,舊傷都會複發。
“應該不是,”趙崢避重就輕,“就是昨天沒睡夠反應慢了。”
謝奕修沒說話,趙崢就問:“你不提點意見?”
“提什麼,你難道不會降刹車。”謝奕修沒什麼語氣地說。
趙崢說:“那我再練練。”
謝奕修阻止了他:“你跟我回去看姚思遠訓練。”
兩個人回到訓練室,正好許寒竹練完核心在休息,看見趙崢,她馬上站起來:“崢哥,你腳踝怎麼樣了,這樣你下周還能去青訓營當導師嗎。”
謝奕修瞥了眼趙崢。
趙崢:“……”
謝奕修淡淡地問了聲:“青訓營?”
趙崢躊躇一會兒,但畢竟許寒竹已經說漏嘴了,他也不好再瞞著謝奕修:“就是一家車館的卡丁車青訓,他們在做一個導師計劃,每周換不同的車手去給那些小孩上課,前幾天他們來找我,我想著……”
他跳過了自己同意的原因:“反正我就答應了,沒想到這傷又出問題,不過也沒什麼,就是指導指導,也不用去開那個車。”
謝奕修知道趙崢省略的那句話是什麼。
是車隊現在入不敷出,他去做導師,會有報酬的。
從卡丁車到F1是一個萬裡都未必能挑一的過程,現在國內的F1車手還隻有個位數,儘管Mask這兩年風光不再,但F1的金字招牌還算值錢。
趙崢惴惴不安地看著謝奕修,怕對方覺得自己擅作主張。
因為其實Mask再怎麼虧損,隻要謝董還樂意投資,車隊就不會垮,犯不上他來操心。
可他不希望Mask隻成為給鴻鈞撐場面的一個名字。
何況總花謝家的錢,他們這些為夢想努力的人,又算什麼呢,是在做什麼呢。
許寒竹也發現了氣氛不對,她意識到是自己說了錯話,正要道歉,就聽到謝奕修說:“把他們負責人聯係方式給我。”
聽不出他的情緒,趙崢沒敢輕舉妄動,不知道謝奕修是什麼意思,遲疑著說:“奕哥……”
謝奕修打斷了他:“我替你去。”
趙崢愣住了。
但還沒等他說什麼,謝奕修就問道:“他們那個車館,都是多大的小孩去?”
“多大都行吧,”趙崢突然明白了,“你回頭要帶人去玩啊?親戚家的孩子?”
謝奕修想到岑遙那張線條柔和的臉,語焉不詳道:“不是親戚家的。”
“彆太小就行,你不是六歲就接觸卡丁車了嗎。”趙崢一邊說,一邊讓許寒竹幫忙把他放在窗台上的手機遞過來。
“沒那麼小,”謝奕修頓了一下,“一十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