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梔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事態急轉而下，如果她的專業是應急管理，或許能夠得心應手地處理此時令人無了個大語的事態發展。

但向梔學的是生物學，拿手的是酶工程、分子育種、轉基因……

她隻能乾笑一聲：“長官，如果我告訴您，就算我在晴海山莊出事那天看到這條影像，也一定不會選擇逃離，您相信我嗎？”

這話向梔說得有些心虛，她還真拿不準，如果在穿越當天看到這則影像，自己會不會跑路。

長官也很尷尬的樣子，他掀眼皮看向梔，又垂眸去看暫停在半空中的影像。繼而再掀眼皮看向梔，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最終垂眸凝視影像。

半晌，長官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向梔小姐，您暫時不能離開聯邦了。”

重新審訊向梔的地方不再是冰冷的審訊室，而是一個休息室。木門上激刻房屋用途的銘牌被摘了下來，這裡暫時成為了向梔起居的房間。

失而複得的光腦被聯邦收走，向梔在這裡呆了三天，期間蘇箐來過幾次。

從蘇箐的口中，向梔得知，聯邦在等張隊從無望城回來。

影像的出現引起了聯邦的高度重視，向梔知道原因。牽一發而動全身，影像的出現讓聯邦懷疑她製作試劑隻是為了換取聯邦信任，與跑路的克萊因裡應外合；懷疑這則影像出現的目的是一場謀害聯邦的陰謀；懷疑她的立場；懷疑克萊因生物科技會跑路，向梔表現出了她的能力，聯邦絕不會讓她為彆人所用。

或許聯邦對她還有更多的懷疑。

“大佬爹，你好像不太靠譜的樣子。”向梔目光沉沉。

她力挽狂瀾換來的明朗局面，被一則影像輕易打破。

第四天。

砰砰砰，有人敲門。

向梔偏頭看去時，張煜推門而入，帶著一身風塵仆仆。甚至比第一次審訊時還要狼狽。製服到處都是破口，血跡與衣料黏合，腥味和汗味混合，將房間裡的空氣攪得混沌。

四四方方的空間讓張煜聞到了自己身上的味，他先是打開新風係統，在呼呼風吹中，開口：“抱歉，事情緊急，來不及洗澡。”

這次的審訊除了張煜，還有另外三人。

那位胖胖長官，沈然以及軍事部副部長淩如繁。

大佬爹的影像裡直接提到五千億的數目，這讓軍事部很是重視。

張煜直接坐在向梔對面的沙發：“向梔小姐的試劑很有作用，幫我們解決不少麻煩。我隊裡有個小孩兒把你當成偶像，吵著鬨著想見你…這次是例行問詢，向梔小姐不用太緊張。”

向梔點頭，她在張煜這句話中捕捉到了一個信息，聯邦其實也希望她是無辜清白的。

胖胖長官明裡暗裡讓她把克萊因生物科技與克萊因區彆開也說明了這一點，但區彆二者有個前提，向梔一定不能參與克萊因那些讓聯邦失望的所作所為。

比如把聯邦當傻子卷款跑路、與汙染源079有著脫不開的關聯……

其他三人各自找地坐下，胖胖長官與張煜坐在一張沙發裡，大概是受不了張煜身上的味道，二人相隔的距離超過銀河間距。

淩如繁坐在獨椅，沈然站在淩如繁身後，目光始終釘在向梔身上。

張煜：“向梔小姐，你的光腦是什麼時候丟失的？”

向梔平靜地開口：“不知道。”

張煜又問：“那是什麼時候發現光腦丟失的呢？”

向梔說：“三天前，這位長官把光腦給我的時候。”

其他人仔細聽著向梔的回答，她口齒清楚，證明她的回答不是謊言。

兩個小打小鬨的問詢後，沈然交給張煜一個文件夾。

張煜翻看了一下，語調一沉：“光腦收到影像的時間是在晴海山莊出事前三個小時，且影像在那個時候有一次觀看記錄，向梔小姐，你早就看過影像。”

向梔沉默。

她穿越來的時候，原主手腕上並沒有光腦，她並不知道原主是否看過這則影像。但她本人的確沒看過影像，可她占據的又是原主的身體。

情況有些棘手，向梔不知道真言會如何判定。

淩如繁眉頭一皺：“光腦並不是遺失，是向梔小姐看過影像後將光腦摘下銷毀，以躲避定位吧。”

向梔對上淩如繁淩厲的眼：“如果我提前看過影像，我會直接將影像刪除，並且將光腦損毀到不可修複的程度，然後離開天光城。而不是讓聯邦撿到，更不會當著聯邦的面打開影像。”

她用含糊的假設來回答張煜的問題。

淩如繁音色變冷：“影像有觀看記錄，這一點要怎麼解釋？”

向梔面色如常：“我不知道。”

沈然站起身去吧台接了一杯熱水，放在向梔面前。

在真言面前說話會導致舌頭潰爛流血，有的傷口會長在舌根位置，有些人忍耐力不錯，但潰爛的傷口懼怕熱水，那會加重潰瘍。

很多時候，小的傷口反而是最疼的。

老狐狸。

向梔暗罵了沈然一句。

沈然問：“克萊因全員辭職，唯獨向梔小姐留守陣地，為什麼？”

向梔：“總要有人解決克萊因的爛攤子。”

沈然：“聽向梔小姐的意思，好像並不太情願？”

向梔：“廢話，換你收拾爛攤子你願意嗎？”

沈然笑了笑：“留下來有什麼目的嗎？”

向梔：“沒有目的，硬要說，就是不想被軍事部告上審判庭，不想被剝奪公民身份，不想被趕出牆外。”

她端起水杯，紙杯盛著的熱水被她喝掉一半。

面色如常，口齒伶俐，證明她從審訊開始到現在並沒有說謊。

沈然又問：“克萊因的跑路是因為無法交付D1武器，還是彆有目的？”

向梔直接了當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證，不管克萊因的跑路原因是什麼，我本人絕對不知情更沒有參與。”

她特意咬重“我本人”三個字，以此強調她是她，原主是原主。

舌頭沒有疼痛，她這句話過了真言的檢驗。

向梔再次端起水杯，喝下紙杯內剩下的半杯熱水。

“最後一個問題。”沈然點點頭，“張隊的真言天賦作證向梔小姐並沒有提前看過影像，如果向梔小姐在晴海山莊出事那晚看過影像，會離開天光城前往黑沙市繼承五千億資產嗎？”

所有人都盯著向梔，這是聯邦最在意的答案，向梔的身份特殊，這個問題的本質是要知道向梔的立場，如果向梔對五千億有過動心，說明克萊因生物與聯邦的合作並不堅固，隻是沒有其他辦法的選擇，未來也會輕易得被各樣的因素影響，或是反水或是跑路。

縱然聯邦需要向梔的能力，但絕不會在自己身邊放一個不穩定因素。

“不會。”舌根一疼，向梔早有預備地忍下痛意。

她端起紙杯，要喝的時候發現沒水了，她起身準備去吧台接水。

張煜攔下她：“不用了。”

隨後看向其他三人：“問到這裡應該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彆耽誤接下來的事。”胖胖長官應道，“沈然，你先給向梔小姐說說情況。”

沈然：“是。”

彆耽誤接下來的事？向梔狐疑地看著房間眾人。

審訊已經結束，除了沈然另外三人開門離開。

“還有什麼事？”向梔一邊問，一邊將杯口捏扁，毫不留情地丟進垃圾桶。

沈然的目光順著拋物線落到垃圾桶，笑著戳破向梔的小動作：“向梔小姐早預料到聯邦會詢問立場的問題，所以分彆兩次喝儘熱水，這樣關於立場問題隻要向梔小姐能忍住潰瘍的疼痛就能糊弄過去。”

“你想多了，我沒這麼聰明。”向梔岔開話題，“所以到底還有什麼事？沒有的話，我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聯邦了？”

沈然低頭操作光腦，一個三維畫面懸浮於半空。

向梔朝著畫面看去，一個黑灰色調的六層建築，建築外牆嵌著幾個烤漆放光的大字——布魯酒店。

向梔第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但沈然總不可能給她看一個平平無奇的酒店，這麼想著，向梔多看了建築幾眼。

目光滑過酒店正門牆體上的門牌標識時，她一頓。

黑光路108號。

黑沙市沙桐區黑光路108號！

大佬爹存放五千億的地點，竟然是個酒店？

向梔搞不清楚沈然是什麼意思，她沉著臉，防備地說：“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沈助現在是什麼意思？”

“不要誤會。”沈然手指點了一下畫面。

畫面開始播放。

一眾穿著黑色製服的聯邦安保員來到布魯酒店，他們很快發現酒店的正門被鎖死，甚至連窗戶都是鎖死的狀態。

有人說：“撬開？”

“撬開個屁，沒看到門窗都裝置密碼鎖嗎？這是克萊因研發的密碼射線鎖，想開門隻能輸入正確的密碼，不然就等著被射線轟死吧。”

向梔抿唇：“影像裡並沒有提到密碼，我不知道密碼。”

沈然：“我們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我們選擇用乾擾器破壞門鎖，但是——”

向梔聽見沈然的語氣明顯一個停頓，畫面繼續。

拿著乾擾器準備破窗而入的安保員突然從高處墜落，落地的瞬間，地面以他為輪廓形成一片血泊，他在血泊中不斷抽搐。

向梔皺眉，墜落的畫面片段是慢倍速播放，清楚可見，安保員前一秒還是好端端的，下一秒突然抽搐，隨後墜樓，手中的乾擾器成為了致命的武器，砸中他的面門。

門窗從始至終沒有異動。

突然喪命的安保員被抬走，另一位安保員帶著乾擾器頂上，可同樣的，他還沒來及裝置乾擾器渾身開始抽搐，抽搐致使他無法穩住身體，與前一位安保員有了相同結局——墜樓。

好在乾擾器被他緊緊拿在手裡，手指彎曲成雞爪一般都沒有撒開，也因此撿回一條性命。

異樣不僅發生在這兩位安保員的身上，其他人也都相繼出現了抽搐的症狀。重者倒地，輕則面容抽動。

向梔表情變得凝重：“這裡有鬼嗎？”

“不是鬼。”沈然被向梔逗樂，“是汙染源079。”

“汙染源079？”向梔不解：“在這裡？”

什麼意思？大佬爹要殺她？

說好的五千億呢？

沈然：“離汙染源太近，精神值會受到波動，他們的反應表明酒店裡存在汙染源，我們後續也對酒店進行了汙染值監測，檢測出布魯酒店汙染值突破儀器最高閾值，初步檢測，布魯酒店的汙染值達到十萬以上。”

十萬汙染值……

向梔想了起來，亞瑟在向她訴說開往無望城的列車時也提過十萬汙染值這樣的數據，當時亞瑟說，這個數據證明列車內有汙染源。

沈然說：“從無望城歸來的特情小組找到了汙染源079，但他們發現汙染源079體表有斷裂增生痕跡。”

向梔：“你是說，裂殖？”

裂殖即是母體分裂成兩個或多個大小形狀相同的新個體，她明白了什麼：“布魯酒店的汙染源是汙染源079的母體？”

沈然：“截至目前，聯邦還沒能進入酒店，隻能確定酒店裡有汙染源，是不是汙染源079還有待查證，不過基本上是了。”

“所以聯邦是什麼意思？”向梔默了默，“告訴我，其實我爸是想要殺我，讓我忠心聯邦？”

“向梔小姐誤會了。”沈然不急不慢道，“你的父親應該不是真想殺你，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光照成員。”

這是向梔第二次聽到“光照”這個詞彙，在上一次審問中，沈然就問過她和光照有什麼關係。

向梔用迷茫的眼回望。

“光照組織認為汙染病並不是病，而是人類的進化，可以給予人類長生。他們宣揚讓所有人迎接進化，他們把汙染稱作光照，把汙染物與覺醒者一並稱作進化物。”沈然簡單解釋了兩句，“或許你的父親隻是為了讓你得到光照，布魯酒店真的存放了五千億。但也說不準，畢竟發送到向梔小姐光腦的這段影像沒有加密，難保你的父親不是故意讓聯邦發現影像的存在，其目的是讓聯邦將追查重心放在向梔小姐身上，而讓克萊因的光照成員能夠順利轉移。不過在進入布魯酒店前，一切都不好說。”

向梔明白了沈然的意思：“你們希望我想辦法？”

“是的。”沈然坦然，“聯邦必須進入布魯酒店，你的父親能在聯邦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轉移這麼一大筆錢，你說他還會不會轉移彆的什麼東西？隻是我們現在不能靠近布魯酒店，更不能使用暴力手段破壞其內部，唯一的希望就是向梔小姐。”

沈然關閉了半空的三維畫面，繼續說道：“特情小隊帶回了汙染源079的子體，如果向梔小姐能研究出什麼能夠抵抗精神汙染的試劑，或者能夠直接消滅汙染源的試劑，一切就簡單多了。”

向梔沉默地看著他。

“當然啦。”沈然笑著說，“聯邦不會白嫖向梔小姐的勞動力，如果向梔小姐能夠研發出我們需要的東西，布魯酒店的五千億，我們會原封不動地帶回來還給向梔小姐。如果布魯酒店沒有五千億，聯邦也會向向梔小姐支付費用，隻是聯邦最近經費緊張，給不出五千億那麼多。”

向梔略一思考：“多少？”

沈然：“一個億還是有的。”

向梔：“五個。”

沈然：“如果你不介意聯邦簽欠條的話，十個億都可以。”

向梔想了想：“靠近汙染源會出現精神波動，研發的過程不會容易，而且被汙染的風險比研究汙染物高得多。”

“我明白。”沈然說，“如果向梔小姐研發失敗，我們也會支付向梔小姐勞務費用，如果向梔小姐不幸被汙染，我們會授予向梔小姐最高英雄榮耀稱號。”

向梔並不關心榮耀：“勞務費用是多少？”

沈然伸手比了一個“1”。

向梔看了一眼：“得說清楚是一百萬還是一千萬。”

沈然：“一個億。”

向梔頓了一下，狐疑地看著他。

沈然笑著：“這是聯邦拿出來的誠意。”

向梔內心不由升起那麼一點點的慚愧，沈然打開門：“如果向梔小姐答應的話，就跟我來吧，事態僵持，向梔小姐是唯一化解的希望。”

如沈然所說，向梔感受到了聯邦的誠意，她跟著沈然走出門：“先簽合同再研究。”

她不要口頭承諾。

沈然走在前面，沒有回頭，隻是重重地歎口氣：“向梔小姐這句話不知有多傷聯邦的心。”

-

聯邦，汙染源收容處。

汙染源079子體縮在在器皿之中，它試圖修複傷口，但無法，傷口處的身體壞死，無法修複無法再生。強大的修複能力，也隻能延緩這部分身體的萎縮速度。

“這個就是汙染源079？”

“是的。”

面前來了兩個人類，穿著厚重的防護服。

“長得好奇怪。我以為會是樹枝那樣。”

“它的身體會突然躥出枝條，向梔小姐，您研究時一定小心，枝條會輕易戳穿防護服。”

它像是關押的動物，供人類參觀，評價，這讓它憤怒地撞擊器皿。

同時它捕捉到人類對話裡的關鍵詞：研究。

【研究？】

【愚蠢人類】

“沒關係。”

向梔揭開器皿罩，伸手探進其中。

【大膽人類！】

【接受我的汙染吧！】

它抖了抖身體，準備著伸展體內的枝條。然而下一秒，它渾身冒出白煙，剛冒出的枝條嘩啦啦落在地上並迅速枯萎。

【！】

【該死的人類！不講武德！】

向梔用塗抹了試劑的手抓出汙染源079，她左右看了看。

汙染源079：“@#￥%#&￥*****”

向梔感到有趣：“汙染源原來會叫的，嘰裡呱啦在說什麼？”

汙染源079：“……%#@！*……”

【遲早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