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富覺得自己運氣不好, 小時候老太太給寧文博找奶娘,他娘明明是最先鑽到寧文博屋子裡裡去的,大家都說他娘要發了家裡以後搞不好還能讀書認字在外頭當大管事。
他娘也是這麼想的, 日他祖老仙人的,誰知道老太太這麼不會討好婆婆,活生生讓婆婆把自己兒子抱走了不說連帶著把他娘也攆回去了。
他娘抱著他被攆回來那天, 一個院子裡人擠著人住都瞧得清清楚楚的。
竟然一件東西都沒帶, 是不是犯了錯啊?
犯的什麼錯, 偷東西還是偷人?
院子裡嘻嘻哈哈地笑著,榮富娘第二天就投井沒了,打水的丫頭過去瞧著一張白白的人臉浮在水面上張著嘴, 跟魚躍水面似的俏皮。
丫頭嚇得話都說不出來,跌跟打抖地摸索回屋發對著菩薩磕頭。
榮富那會兒才五歲多,隻知道抱著井嚎娘啊娘啊你怎麼不上來呢。他爹想得更多點, 以為他們家這輩子就算完了, 得罪了主子還有什麼活頭, 他越想越怕, 不到一年活活得心病死了。
榮富迅速成了孤兒, 他年紀小乾不動活,主家願意養著他也得有人照顧他啊,婆子丫頭都你推我我推你不想養,誰知道當年嘰咕他娘的話他聽了多少進去,彆養出個仇人就好笑了。
接著她們就說孩子壓根跟她們沒關係憑什麼她們養!都是那老婆子太狠毒刻薄, 是她把人家兩口子逼死的!憑什麼她們接受養著啊?
話傳到老太太耳朵裡聽得她直笑, 婆婆不願意做賢惠人,她願意。
餓著肚皮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榮富就這麼又被領到了寧文博跟前。
可寧文博這時候自己有了榮華跟另外兩個姐姐,不怎麼記得跟自己一起在奶奶院子裡睡覺打架的榮富了。
榮富想著沒關係他總有機會往上爬, 但榮華一家子都跟在寧文博身邊,一點兒手不讓他插,端茶倒水都輪不上,兩個姐姐也把寧文博照顧得無微不至,榮富始終沒找到機會湊到跟前,隻能透明人似的在屋子裡呆著。
人前人叫他一聲榮大爺,有榮華在的時候他就是榮二娃,去你仙人的榮二娃!
榮富做夢都想把榮華和那兩個姑娘踩下去。
他榮富才是先來的!憑什麼樣樣讓她們掐尖兒?
後來老太太偷摸跟丫頭商量要讓兩個姐姐做寧文博的女人。榮富在窗戶狗頭躲閒恰好聽在耳朵裡,他惡心得直吐,人家弟弟姐姐叫了十來年,跟親姐弟也不差什麼,怎麼能成夫妻?沒人倫的東西還大家小姐出身!他看還不如個丫頭!
榮富爬進來溜到屋子裡想給寧文博通風報信,結果進門還沒請安先被兩個姐姐拉著罵:“小兔崽子死哪去了啊?大白天就沒人影子,到點了還得讓人叫你去吃飯?你是大爺還是他是大爺啊?”
一屋子人都嘻嘻哈哈地笑,榮富一下子回到了那口井水邊,他支吾說自己昨兒吃多了青李子今兒屁股上有些躥,下午他就不過來伺候了。
兩個姐姐嫌棄地讓他下去吃,自己跟寧文博一起坐著說話,吃完了又量身給寧文博做衣裳,寧文博撒嬌非要讓她們親手做。
榮富看這一屋子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酸溜溜。
小蹄子騷得夠勁兒,明兒老子讓你們更舒坦!
這麼想著,他悄悄跑到老太太屋子裡跪著說他願意幫老太太的忙,讓兩個姑娘好好伺候大爺。
老太太轉轉眼珠子,笑得氣都喘不上來,說你是個忠心的,辦完了這件事以後你就是他身邊的大管事,誰都越不過你去!
榮富偷摸帶著人跑到兩個姐姐屋子裡,往人嘴裡灌了一壺如狼似虎的藥,又叫人扒了她們衣服塞到寧文博床上。
榮富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兩個姐姐張著嘴喘氣想把藥吐出來的眼神。
跟他娘在水裡的眼神一樣!
榮富一下子回過味了,狗兒的落水,他娘分明也是被人推下去的!
沒幾天兩個姐姐就被送到了鄉下,寧文博對他也冷淡起來,出門吃飯喝酒都帶著榮華。可他依然拿著院子裡最多的錢!他才是堂堂正正的榮大爺!
劉懷義提著一股金華酒過來,笑眯眯地叫他“榮大哥”,又親自給他上了一盤子切得滿滿的涼拌豬耳朵,說要請他逛花樓鬆快鬆快。
榮富嚼了一肚皮,嘴上說著“大兄弟你也快吃,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劉懷義一伸手他就打筷子叫他吃花生米,心裡罵劉懷義是勢利鬼,日日在院子裡充老大。
改明兒寧宣垮台,他讓他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老大!
劉懷義也不生氣,仍笑眯眯地給他倒酒。
榮富嚷著要他給自己換鞋子打洗臉水,嚷完了又說隻要最有勁兒的姑娘。
劉懷義保證:“肯定有勁兒啊!兄弟不是我說,你去了就知道是好地方,不是你我還不耐煩帶他去。”
渡人河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簡直是男人之家。
榮富迷迷糊糊地上了馬車美滋滋地想。
娘啊兒子不一樣了,榮華沒了兩個鬼丫頭也沒了,風水輪流轉如今也轉到兒子了。
過兩年兒子攢夠了錢就在鄉下買幾畝地做個富家翁,把你們都遷過去受些好人家的香火,咱們家再也不用跌跟頭了。
這回榮富仍跌了個大跟頭,而且再也沒爬起來。
榮富消失之後寧文博屋子裡狠狠消停了幾天,沒人跑過去攛掇寧文博跟寧宣鬥法,看著青羅米兒幾個也比以前更客氣。
屋子裡頓時又安靜下來,大家私下都忍不住嘀咕榮華富貴不是什麼好名字,沒運勢的人壓得了一時壓不了一世,接著就有人把自己兒子孫子改名叫李二娃張二狗,名字呢暫時就不取了,下人是沒福氣的人,取不了好名字,以後要是有造化還是爬到主子跟前求一求恩典,能從他們手上漏點兒福下來一輩子也享用不儘了。
辦完了這事,寧文博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又問寧宣什麼時候過來。
劉懷義苦著臉說衙門年關忙,大少爺實在抽不開身,他算賬算得好大家都知道,好賬房難找,咱們家過年都腳後跟打腳後跟,他們那兒也一樣老爺再等等。
說完又帶了個大夫進門說是大少爺給他找來看病的。
寧文博這下沒辦法說寧宣不孝,隻得躺在床上被人死狗似的脫掉衣服褲子,翻來覆去地看。
屋子外頭丫頭婆子都沒忍住往門上湊,大家都知道老爺跟如花似玉吃了藥硬來,弄得上下都不成樣子渾身生瘡。
這大喜事也不是天天有的啊,到底熱的怎麼樣也沒人說清楚,簡直急死個人。
寧文博跟板鴨似的被拉開在床上,渾身臊得通紅,他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妓。
誰家大老爺們跟大白菜似的隨便人看啊?
大夫問了幾句,直皺眉道:“你這是補過了,虛不受補的道理難道你家沒人勸你?”
勸是有人勸,可他壓根就聽不進去,誰難受誰知道,不吃他馬上就要死了,吃了他還能舒服會兒再死,傻子也選吃啊。
等大夫走了,丫頭婆子也散了,寧文博癱在床上腦子裡不停地轉榮富的話,人到了這會兒也不想著榮華富貴了,他隻想活著。
他扯著被子咕噥著問春桃:“那兔崽子還不來,我就說他心裡沒我這個爹,你還不信,傻丫頭,人家哪記得你的好?”
春桃敷衍地說:“我現在就去罵臭他!老爺等著!”說完,帶著南瓜子溜到門外邊磕邊樂。
寧文博在屋子裡越想越怕,慢慢喉嚨發出水燒開的聲音。
他覺得這是真的。
寧宣是真的想害死他!
寧文博渾身哆嗦,咕噥著叫——春桃春桃!給我買幾個紅糖芝麻餅過來!
他想唱點兒苦肉計給寧宣看。
紅糖芝麻餅是寧宣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甜嘛,哪個孩子不喜歡吃甜的?寧宣也不例外。
可寧家的嫡長子怎麼能喜歡跟彆的孩子一樣?寧文博長到十五六歲都沒怎麼吃過甜的,屋子裡藏一粒白糖都能被嗅出來丟了。
漸漸親戚朋友都不給他和寧宣帶糖了,還以為他們天生不愛吃糖呢。
寧宣不一樣,寧宣隔三差五就要溜到段家去放風,段老爺就愛吃糖油果子,他蛀牙不能多吃,武太太就讓寧宣吃三顆段老爺吃一顆。
結果寧宣乖乖的都吃了,之後段家人上門拜年就老給寧宣帶糖油果子和紅糖芝麻餅。
老太太看不上糖油果子,後來就隻有紅糖芝麻餅了。
寧宣想著爹不好意思吃,拿到東西就掰開一半兒跟他甜甜地笑:“爹,我吃不完,你幫我吃好嗎?”
寧家不讓浪費糧食,兒子吃不完老子吃就不礙事了。
寧文博溫和地說:“傻孩子,爹不愛吃這個你都吃了吧。”
寧宣才五六歲,也沒多想,很快被弟弟妹妹拉出去玩了。等寧文博找過來他已經把紅糖芝麻餅吃得精光,手上隻有點兒糖稀。
寧文博拉著他邊聞邊哭,嚇得寧宣臉色發白,聞完了寧文博又陰陰地罵:“不孝的東西,人前裝模作樣的當好兒子,人後吃得比餓死鬼還快,就不知道等等你老子?”
從此寧宣再也沒吃過紅糖芝麻餅,就連聞見紅糖味兒都有點喘不上氣。
寧宣已經很少去想那些陳年舊事,童年中的一點糖他已經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