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花重錦官城 王府裡燈火通明,到處……(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10658 字 6個月前

王府裡燈火通明, 到處都掛著八角宮燈,弄得跟過年差不多。

寧宣和史寶杉都在宴席面後頭坐著,這個位置看不到天潢貴胄, 隻能遠遠地看到前方放著皇上太後和王爺的排牌位。

很快有太監進來站著,叫來的賓客對著牌位跪下。

戴著烏紗帽的和沒戴烏紗帽都烏泱泱跪了一片。

王府的地板很漂亮,潑了水上去還能看到人影子, 寧宣膝蓋上有段圓圓做的小棉花墊子,有當官的作伴,他跪著倒是不怎麼疼。

寧宣在地上看到自己的臉。

他微笑著想,自己真的長大了,以前這些地方都隻有二叔和爹能來,他小一些的時候以為隻有等他們死了自己才能有翻身的時候,可現在他們還活著, 已經跟死人沒有什麼區彆了。

這麼想著,太監在上頭尖著嗓子道:“——行禮。”

寧宣跟文武官員順從地對著個金燦燦的牌位深深地低下了頭。

蜀王得寵,皇上行跪九叩的大禮, 他就要比著用二跪六叩。寧宣不喜歡低頭彎腰,但在老太太跟前做了二十年真孫子,現在再當孫子竟然也很容易。

史寶杉還是頭一回過來, 史家想著他是讀書人,搞不好這一次能把史家的位置往前放一放。在科舉之前多見點本地的文官總不是壞事,結果他仍然跟以前的舊姻親坐在一起,仍然要放下讀書人的身段跪在地上。

自己是有功名在身的,他有見官不跪的權利!

寧宣輕輕歎了口氣, 悄悄地勸他:“對著皇家人,神仙都得求著他們修廟子,跪兩下算什麼?你家那個妹夫上躥下跳地想來跪著不是也沒成?韓信能忍你怎麼不能忍?以後當了官, 彎腰的時候還多著。”

史寶杉聽進去了,後邊幾個頭磕得像上墳,響得不得了,寧宣看得發笑,用眼神悄悄地瞪他,滿臉都寫著“不許胡鬨”。

史寶杉被寧宣訓了兩回徹底安靜了。

磕完頭之後,太監就讓他們再畢恭畢敬地彎著腰對著牌位問:“王爺安康嗎?”

太監回一句王爺很好。

這麼折騰了一通,禮儀總算結束了。

宮女迅速端著菜進來,有福氣的可以到不知道在哪的正廳再磕幾次頭,沒福氣就聚在一起湊福氣。

大宴的雞鴨魚肉都是提前做好的,端上來已經一絲熱氣也沒有了。

史寶杉很窘地發現自己跟前多了一盤子熱菜,太監樂嗬嗬地說:“好小子夠孝順,吃吧,這是總管特意給你的,誇你頭磕得好呢!”

史寶杉不敢說自己是泄憤磕頭,不是真心的,寧宣眼疾手快地把銀子遞給太監,太監在袖子裡捏了捏,端著空盤子笑眯眯地走了。

史寶杉不好意思了,立馬就要把燉的雞湯分給寧宣一半,沒想到回頭就吃了一驚。

寧宣碗筷盤子竟然被裝在熱水瓷器裡!

下頭還點著小火爐,裡頭擺的菜也多了一盤子黃魚青魚拚的生魚片。

魚被片得很薄上頭還冒著寒氣,寧宣吃進嘴裡還帶著鮮味。

史寶杉看著宮女身上熟悉的“寧製”馬面裙和交領小襖子,衝寧宣擠眉弄眼——老兄,看來錢沒白花啊!

王府安排人都是熟人跟熟人一起。

周圍坐的五六個叔叔伯伯侄子兄弟盯著魚和爐子也震驚了,好家夥,寧二老爺才下去多久啊,寧家在王府都能吃上熱飯了,啥時候自己也能吃上熱飯啊?

當下就跑了七八個人過來,攬著寧宣親親熱熱地叫兄弟,問他:“打小我就說你有出息,看看!如今成咱們兄弟獨一份了!至於往外走跳又說千萬彆忘了自己人!”

寧宣當然不能就這麼放他們走了,不好意思地答應下來,又說:“侄兒剛出來沒見過什麼大場面,還得靠叔叔提拔。”

大家一看寧宣這麼會來事都笑了,一頓飯下來雖然沒見到王爺的面,但心情都很不錯。

飯散得很快,大家主要是來送禮的,蜀王想要錢的時候就辦宴請客,成都人都習慣了,看蜀王府一點燈就知道又要宰狗大戶宰大官了,不少老百姓都拉著騾子假裝賣東西送人轉悠過來看笑話。

寧宣送了一馬車的綾羅綢緞,裡頭還有幾盆實心的金菊花,看著醜但值錢。

準備表禮的時候段圓圓心疼壞了,這幾盆金菊花都能趕上她的嫁妝了,她道:“表哥,米這是送了一個我過去!”

寧宣本來沒舍不得,聽段圓圓這麼一說莫名失眠還真舍不得了,六盆金菊花愣是留了兩盆在屋子裡沒搬走。

段圓圓和寧宣很心痛,蜀王很滿意。

吃飽喝足後,蜀王正摟著寵妃在屋子裡數銀子,翻到這幾盆菊花就精神一振,抓著就不放手了,直誇寧宣孝順,誇完了又愁眉苦臉地歎氣:“這幾年風不調雨順的,家裡沒什麼大進項,匹哥還不給我錢花,你們姊妹想戴個花爺都要買不起了,好不容易來個孝順人,爺都不知道怎麼賞他,白花他的錢也叫人說嘴。”

寵妃紮著雙丫髻,穿著紅紗褲也坐在地毯上數錢,聽到這話就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賞人還不容易?動動手往上頭跟親媽哥哥一說要什麼沒有?就是四川的官你要誰當什麼,你哥十回裡又能駁幾次?

這分明是不想把錢往親哥親媽手上送!

寵妃貼心地給他出主意:“他家裡不是做布的嗎?現在給咱們家送個針頭線腦的都得偷偷摸摸地來,爺不如讓他專門管點兒采買的活。”

說到這寵妃還不忘自己在外行軍的總督親哥,道:“嫂子又得早,哥家裡也沒個知冷熱的人,寧家也伺候他小半年了,哥用著也好呢。”

四川周圍麻煩多,蜀王想活得滋潤還非靠著這個大舅子不可,眼珠子一轉就說:“讓他當個織造官兒,春夏秋冬專門給咱們送衣裳。”

這話寵妃聽了都覺得臊皮,這狗東西也不知道家裡怎麼養的,貪財貪得都沒邊兒了。

蜀王也就是通知她,女人哪裡知道什麼官不官的,隻要會伺候人就行啊。

想著眼神就溜到寵妃身上去了,當年她剛進門的時候才隻有十歲,小荷才露尖尖角,皮膚摸起來嫩得像小孩,睡覺的時候還戴著金鎖,一扯那個鎖她就哭。

年過去,長大了。胸鼓起來了,腰軟了,但他怎麼用都覺得沒從前的滋味兒。

蜀王放下金銀玉器,摸著寵妃手不說話了。

寵妃心裡咯噔一聲,知道王爺是嫌她長大了,趕緊扯開衣服埋怨:“昨兒晚上錯穿了王妃的衣裳,大大的好不舒服,爺再扯兩塊好布給我做吧。”說著把外頭的衣裳脫了,露出鬆鬆垮垮的肚兜給他看。

蜀王哈哈笑了兩聲,罵王妃長得粗苯,一個貼身肚兜都大得能給人當外衣穿,又摟著人喘氣道:“爺就沒見過十七八歲還能跟小得跟孩子似的姑娘。”

寵妃怕胸長得太大,這幾年都讓嬤嬤用布條勒著,吃飯連油鹽都不敢放,這才把自己活生生養小了,就是胸一碰就疼,這兩下就叫她痛出眼淚。

等兩個人鬨完,飯菜也提過來了,蜀王愛惜地把魚翅海參都往寵妃碗裡送。

寵妃笑著謝個不停,都吃得乾乾淨淨。

吃完了寵妃回屋就扣著嗓子開始吐,吐得眼淚都出來了才停下來漱口,讓廚房重新上菜。

這回上的都是素的了。

蜀王吃飽喝足又溜過去找王妃,問她家裡人有沒有補全。

王妃紮著單螺髻,坐在床上露出一截小腿冷哼道:“爺愛民如子,不肯用宮女太監,去年那一批雇來的姑娘出去了,今年我腿都跑細了才買了七十多個小丫頭回來,想著慢慢地教,教好了再送過來在家裡尋個生計,再說這麼多人,衣裳頭面都得重新打,銀子還沒給匠人送過去呢。”

一句話,人沒有但缺錢。

蜀王露出失望的表情慢慢轉身走了,他就喜歡野丫頭,王妃怎麼就不懂呢?

沒走兩步就走丫頭追上來問他錢的事,蜀王伸手在丫頭胸口摸了一把,又扯著人笑著道:“這個月就給你!爺的仙丹銀子都給你用啊!”

丫頭得了準話滑不溜手地跑到王妃屋子裡躲著了。

還沒走出王府門的寧宣就這麼被叫了回去,他還沒反應過來,官帽子已經到手了。

八品的地方織造官,這個職位向來是歸太監管的,現在上頭覺得太監管的太多,有的地方就沒這個規矩了,況且除了江南之外,其他地方的織造業都在走下坡路,四川的織造沒有那麼值錢,分一兩個出來也不是事。

當然這個職位最要緊的是要聽話,要是下頭有個什麼不好的,要及時跟上頭說。

寧宣不是不想做官,隻是他想走的是太後的路子,走女人的路是最安全的。就是有個什麼,也有孝道壓著,不會隨便把他怎麼樣。

現在這個地方織造是專門給王爺郡王做常服的,每年還要交兩萬匹布。

四川隻有蜀王一個王爺,這不是擺明了要寧家做他的米倉,想怎麼吃怎麼吃嗎?

寧宣在心裡算著兩萬匹布要多少錢。

做了織造官以後,出船就不用走總督的路子,往上能省下來不少孝敬,可兩萬匹布他一年怎麼可能拿得出來?

這是要往老百姓手上搜刮?

遺臭萬年的事寧宣不想乾,什麼錢能掙什麼錢是死人錢他還是能分清的。

那就隻能他花錢從同行手裡買了,寧宣臉綠了。

古太監還樂嗬嗬的道:“現在老頭子要改口叫寧大人了。”他笑眯眯地又說:“當官的好處大人還沒嘗過,等嘗到了就知道王爺不會坑大人了。”

寧宣滋味難言,他也不是傻的,不會硬著脖子說自己不同意,給古太監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寧宣才帶著消息往家裡走。

花家兩兄弟在他背後都很高興,以後自己就是官老爺的狗腿子,多好啊!光宗耀祖!

官服官印還沒下來,但花旺兒都知道是遲早的事,實在是皇上太疼這個弟弟了,但凡他說的就沒有不同意的。

皇上登基的時候蜀王才四五歲,走路都不穩就沒了爹,娘身子骨也不好,天天就纏著哥哥玩,皇上看他又不做繼承人又親兄弟,就把他當寶貝養,要什麼給什麼,封王的時候把四川這一片都劃給他享用。

要是彆的弟弟大臣可能還不放心,好在蜀王是個廢物,彆的毛病沒有,就是喜歡煉丹聚財,四川人都在私底下偷偷叫他祝貔貅。

祝貔貅走私勒索無惡不作,隔差五就溜到京裡問哥哥要銀子,要了他還不花,全放在王府裡生灰,好像銀子能生銀子似的。

實在鬨得不像話皇上和太後就派個太監過來罵兩句撤一下爵位,蜀王要死要活地鬨一鬨沒多久皇上就又把他的爵位恢複了。

花旺兒看著都覺得簡直是胡鬨,但沒人敢多嘴。

他覺得姓祝的這一家子都多少有點毛病,登基的那個祝老四也瘋得不行,動不動就要剮人,從宮女剮到嬪妃,從商人剮到封疆大吏,光剮了還不夠,他還要把剮下來的東西傳給同僚閱覽。

花旺兒的爹就是被剮人嚇死的。

花爹原本隻是個拉車的車夫,因為人長得壯實,車架得格外穩當,寧老太爺出門最喜歡坐他的車。

有一年旱災剛過,花爹帶著老太爺和老爺一起出門看田,剛走到菜市口就看到一群人被衙役按在地上看刑台。

聽說是一個賣米的小商人家裡存了五六百斤米,衙門想讓他捐一點米面出來賑災,小商人哭著說:“家裡十來口人都靠著這五六百斤米吃飯,老爺拿二十斤一百斤還好,都拿走小的一家人怎麼活呢?”

結果這個小商人就被殺雞儆猴當場活剮了,衙門讓當地的大戶全家都得派人過來看。

大大小小的老爺都跪在地上睜著眼看,寧家去的寧大老爺,結果寧老爺一過來,他就跳著腳叫爹救命。

父子個立馬就被一起按在地上了,也不知怎麼,剮下來的東西竟然掉了下來,眼看著要掉在寧老太爺身上,還是花爹衝上去擋住了。

血糊糊的東西就這麼活生生掉在了花爹身上,花爹對著那東西的眼睛,回家就連夜高燒不退,沒幾天就活生生被嚇死了。

寧老太爺說花爹是替自己死的,然後花家兩兄弟就被安排到寧宣身邊來了。

兩兄弟想到這個就不好受。

花旺兒抹著眼淚道:“祝貔貅這麼瘋瘋癲癲的,就是在宮裡受的刺激太多,被當哥的嚇傻了。”

寧宣難得沒訓人,還拍拍兩個人的肩膀笑:“下次再去王府,爺準你們吃垮他。”

說著寧宣也覺得好笑,科舉之苦難於蜀道,自己寒窗苦讀連考場都沒上去就去了鋪子裡打算盤,他以為自己這輩子早就跟烏紗帽無緣了,誰知道兜兜轉轉竟然比念了十來年書的史寶杉還先戴帽子。

寧宣日思夜想想要讓寧家更進一步,等到了這一天,他卻覺得身上有點冷,他探頭叫吩咐車夫走快點。

車夫唉了一聲,臉上都是喜氣,以後自己就是房獨一份的厚靴子趕車人!

寧宣進院子的時候段圓圓在屋子裡做針線,小孩兒的東西她隻會做毛衣,段圓圓想多做幾件小毛衣,到時候把段媽媽給自己打的毛衣拿出來就不打眼了。

青羅在外頭放下烤果子笑:“姑爺回來了。”

說著寧宣掀開紗簾從外頭踏著風進來。

段圓圓跳下桌子把披風給他掛起來,伸手摸著寧宣的手就笑:“補了兩年多,手終於是熱和的了。”

寧宣笑著進門剛想給她說自己當官了,段圓圓聞著酒味已經跳走了,推著杜嬤嬤把飯菜遞給他。

杜嬤嬤道:“姑爺快吃,小火煨著羊肉面和菊花酒,熱了一晚上還燙燙的。”

面熱了一晚上,筷子一攪就爛了,寧宣端著碗隻能慢慢喝下去,喝完了段圓圓就抱著一個小燉盅過來讓他吃。

裡頭是燕窩。

寧宣笑:“這個不是廚房給你做的飯麼?你不吃倒全塞給我了。”

不過他也沒拒絕,這兩年紅棗阿膠泡腳粉,表妹和娘都逼著他用了不少,老熟人見面已經不陌生了。

燕窩燉得甜滋滋的,杜嬤嬤和青羅在旁邊急得跳腳。

怎麼好好一個人突然就傻了?哪回寧宣人回來段圓圓不得跟著再吃一頓,現在一口水沒喝,他都不問!

兩個人正在肚子裡罵,寧宣已經把剩了一半的燕窩推過去了,他道:“我吃不下了,這東西幾兩銀子一碗,你不吃就丟了吧。”

段圓圓愣了一下,看著他好像有點青泥的額頭,想了半天還是沒舍得推開。

一屋人就看著段圓圓被喂了半碗面半碗燕窩,吃得肚子鼓鼓的站起來消食。

沒走兩步呢,寧宣端著茶又放了個炸雷,道:“我要當官了。”

段圓圓走不動了,坐回凳子上看他有沒有發燒,看來真是喝多了,回來都會說笑話了。

表哥是想當官想瘋了,還是在外頭被人逼瘋了,古代商人哪是這麼好當的?

有時候段圓圓也覺得寧宣很可憐,拿著銀子到處砸門路,人家收銀子還要給他臉色看。

雖然寧宣回家從來不說這個,但光看他的臉色,段圓圓也能看出來哪一天是不太順利的。

她忐忑道:“表哥年紀也還不算大,咱們家裡的錢也夠花了,你要是想,要不然就接著去念書得了。八十歲的狀元一百歲的相公也不是沒有啊!”

寧宣把人拉過來歎氣,道:“我騙你乾什麼?過幾天家裡來人你就知道了。”

段圓圓弄懂了來龍去脈以後震撼得都回不過神了,竟然這麼簡單就能當官?

她想了想,這個官跟曹寅的江寧織造差不多,不過權利要小很多,段圓圓眼睛亮起來:“是不是就是錦官?”

花重錦官城的錦官總是很風流的,有了光環加持,段圓圓覺得表哥變帥了不少。

寧宣本來覺得這個官不是好事,看到表妹的眼神,他又覺得有點得意,清了清喉嚨道:“朝代更迭多少次了,四川早沒有那麼繁華,哪裡還有錦官?不過隻是管衣服的芝麻官罷了。”

不過他看表妹對這個似乎好感很重,就紅著臉偷偷說:“你要是覺得這個是錦官也不是不行,彆在外頭說就好。”

段圓圓稀裡糊塗地答應了,一晚上都興奮得沒睡著,到第二天早上想明白家裡以後就是蜀王的狗腿子之後,她坐不住了。

爬起來罵:“奶奶的,這狗東西不就是要我們拿錢給他填窟窿麼?”

白要錢不好意思,給個八品官就能隨便要,賤不賤啊!